殊不知,被取笑的主人公正站在他们的身后头,铜七不知在旁听了多久,青筋暴起。说他母亲,说他这伶人细皮嫩肉,戏谑他的身世……呵,都是些不堪入流的人物……
士兵阿足的眼前一黑,抵上一硬朗胸脯,没等他抬头,一个拳头直击在他的面上,霎时惨痛声顿起,他的拳头可是硬得很,一拳就让那士兵倒了地,教他痛快至极。
少年动作太快,在场的人皆傻眼,被打的士兵阿足自是不明状况。
“啊啊……谁谁打我……”倒地的人捂面大呼小叫,睁不开眼也不敢出词训斥,怕打他的人是张黎,是他犯贱**言了张黎身边的人自是理亏,倘若是张黎他倒认了。怕是还得跪地求他饶命。
“一拳够吗?”一正气凛然的少年声响起。
阿足一惊,没曾想打他的人是个少年音色,待渐渐恢复了视野,才看清了眼前这个正蹲下凑近他的少年,细眼薄唇,真他妈像个女人。可这盯着他寒碜得杀死人的目光,是个狠角色。
但他不是张黎,况且还是个毛头小子,他怕他干嘛?
阿足立马又翻了脸色,冷了面问,“哪来的小兄弟,如此无理,来比划比划?”忍痛起身就要还他一拳。却一把被铜七一手包住,似和面般把他反转回身后,痛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却怕面上无光,忍着没敢叫出声。
铜七是伶人出身不错,但自小也算在乡里乡外“南征北战”,拳头也硬得很,学了戏又是下了苦功夫的,马步翻跟头一个也没落下,不容小觑。
一干将士看清了局势,显然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占了下风,也清楚现下该站出来帮谁了。但没等一众人围过来的时候,辰时就到了场,才迟了没片刻,怎么铜七就惹了祸,见这场面,怕是他要再不出面,就收不住了。
“铜七,住手”辰时跨步走来,见这位十三路军军团首领的贴身亲信出言,众将领士兵都停了脚步,铜七缓缓放了手。
阿足闻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哎呦哎呦的喊叫起来,“辰副官,这这小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哎呦,疼死我了……简直欺人太甚!”
捧着自己那颗被铜七揍得已经鼻青脸肿的猪头,硬要给辰时看,在场的人辛苦的憋笑着。
“阿足,”辰时唤着,示意停止胡闹。转而厉声喊道,“带班平丘”
“到”,平丘动作迅速的站定,标准军姿,硬朗面孔,刚毅线条,好看至极。
“平丘营冒犯副团长该当何罪?”
副……副团长,阿足惊得合不上嘴。那小子他们也没见过,是副生面孔,况且平白无故就当上了副团长,看样子就是他们刚那会说笑的伶人出身,爷认的义子。
该死,他怎么就嘴这么欠呢……
“该罚”
“好,你们营为全军营挑水十日可服”
“不敢不服”
平丘答声高亮,似是答复辰副官,又似说给全营人听,给铜七个交代。
“副团长走吧”辰副官喊着,抬手让出一条道,像是给平丘营的人做示范,以便再见铜七时,可参考他的行动执行。
铜七走前,见平丘对他释然一笑,一俊郎男子对他这个堂堂大男子这般,也是有些受不住的……他面上一红,逃得比兔子都快。想着……罢了罢了,一笑泯恩仇。
铜七和辰时前脚刚走,阿足就扒拉着头发,骂骂咧咧着,“这孙子……”
铜七看在平丘的笑面上算原谅他们了,但一些人却是耿耿于怀着,挨了一拳不说,还被罚全营挑水,更是把铜七记恨在心。
但让平丘营更没想到的是,铜七被安排直统平丘营……
妈的……冤家路窄
就在铜七来的那天,他们虽说面上乐呵呵的招待他,心里头却是瞧不起外加记恨的。
他把一身蓝色军装穿得好看至极,眉目间的气宇轩昂,一顶军帽盖过寸头,使得一双桃花眼不失英气。
辰时在旁暗暗问他,“铜七,你有把握平了平丘营吗?”
铜七轻应了声,辰时笑着拍了拍少年宽厚的肩膀,“那我走了”
“辰副官慢走”一干将士又笑面送走辰时。
辰时一走,铜七对着这些假惺惺的笑面打了个喷嚏。
好冷……这些人笑得丝毫没有暖意……笑里藏刀……笑面虎……
他得警惕着些,防着这些虎些。吃饭时他们一片嬉闹,话儿也不带上铜七,显得他与他们格格不入。
带班平丘不在,他们更加肆无忌惮,阿足本就欺新,又与铜七有这些子纠缠,炕上的大铺盖,他一上去就占了一大半,其余人一上去,几乎就剩一小位置。
铜七上了炕,刚躺下还没热乎,阿足就靠了过来,还边喊,“挤挤”,一时铜七的位小得不得翻身。
如此铜七也懒得同他计较,但千算万算,铜七也没算到他夜里起身时,身后悄然跟了些影子。
本想着他们应该不会这么下贱……却不想他们就是这么……
铜七要往营里头时,影子悄然绕到他的背后,他的后脑勺一凉,一记闷棍袭来,他堪堪受住,想转过身看罪魁祸首,却不想一晕,天旋地转的倒在地上。
醒来要睁眼时,他想着别是在什么乱葬岗,什么棺材中,他还想活着,再多唱几次戏,多见见一些人。
见哪些人呢?不过是那些他牵挂的人罢了。
铜七醒来发现还倒在原地,伸手一摸脑袋一摊血污,疼得很。
报复他的人,他大致能猜到是谁了,但他不想假惺惺的回去跟他们一块假惺惺。
想着,这么些个天离了家,事发突然,又没同丫头亲口道别,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还傻乎乎的想着给戏园寄信来着?
这么一想,他有些急了,想去见见那丫头……
思念如马,扬蹄紧赶那未道别离的女儿家,遥遥山河,渺渺烟波,以夜为幕追至东方之既白。
行至曲水绕田,炊烟袅袅的村子,他拉紧缰绳,“吁”一声,马儿向后扬起,立即停蹄止步不前,停在羊肠小道中央,天光云影。
这副光景,他进了城后再难看到的。城中夜晚上了灯,攒动的人潮,非兰非糜的香味,黄包车夫拉着小姐公子们在街中游走,时来一辆轿车,人们忙让来一条道儿。
皆是繁华,但他不喜欢。不如这阡陌小道,无忧无虑的,自在活着。
缰绳一勒,马儿又向前走着,到了熟悉的高墙前,不知几时不见他曾趴过着的高墙,和下方他曾垫着脚的砖块,不要骨气钻过的狗洞。
高墙,砖块,狗洞皆变得这般小,这般矮……
思着想着,头后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一摸,所幸结了痂,不再流血,可疼却是真疼。
系好缰绳,心下一狠,再没骨气一次,钻个狗洞,就进了院中。
“丫头”他喊着。
无人回应。
进了房中,房中早已收拾干净,贴身事物都不在了,他手指拂过,指腹脏黑,桌上笔砚上早早落了层灰。
看来是遭了什么变故,她不在了……会回来么?倘若不回来,这茫茫人海他要如何寻她?
他心下凄然,觉着这世道真乱,倘若没这么多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天生他不就是被人拿着身世嘲弄的命吗?幼时,长大,从军……皆是如此。
不过从军,张黎轻易的给他副团长的身份,又让他进最闹腾的平丘营,摆明了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折磨他的心志?锻炼他的本事?
他皆不在意,只是此刻觉得不适,想逃避那些乱七八糟费心的事,想见见想见的人而已。
跃身上马,快马加鞭赶至铜叔的屋前,他现下最致歉的人就是收养他的铜叔。
“铜……铜七”铜叔听到外边声响,从炊房出来,擦了擦手,嘴巴大张着,不敢相信他还会回来。
以前他学了戏,总想给铜叔亮亮嗓,铜叔最不喜听戏,每每捂着耳朵,喃喃“不听不听”,逃得甚快,生怕他开口会夺了他的命似的。
说来也怪,不爱听戏的人却会在戏台抱回个弃婴,倒是个缘分。
而久别归家时,不爱听戏的人也会央求人唱一次,“你这一走,铜叔怕是很难听你唱一次戏了,今儿你就来一次吧”
铜七抿了抿唇,思索许久,才缓缓开腔了,却是威风凛凛,是那霸王气派,是铜叔爱的那大刀阔斧的角色气派。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
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
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好!好!”
听的人喝着彩,越止不住的掉泪儿,用那纤弱枯瘦的手背抹干泪痕。
夜里带班平丘和辰时回营,他俩刚爬上塌,炕上的阿足就挤着他们,他俩被挤到一块去,鼻尖离鼻尖不到一寸近,俩人在旁面面相觑。
平丘觉着不太对劲,就起了身,厉声训斥,挑亮了灯,阿足看清了平丘和辰时,吓得一轱辘跪在了地上。
“班……班长……辰副官”阿足颤着音,心里头在骂着人。
所谓做贼心虚,怕就是阿足这副样子,见到的人不是铜七……别怕是那小子命不好……他才打了他一棍子别是把他打死了……
平丘细细的点着人数,少了个铜七,环着四周,问众人,“铜七呢?”
没人回答,辰时命众人出营寻人,阿足提着灯一边央求着别见着铜七的尸首……
营里营外皆没有铜七的身影,寻人无果,阿足不知该喜或是不喜,心里头该骂人或是祈求他平安。
“班长,马棚里少了小徐的马”瘸腿伤兵道。
阿足一听,高兴坏了,“呀,我说这小子,不会是盗了小徐的马跑了吧,我看他就是受不了这军营的塌,受不了这些苦,早这么混回家多好……”
平丘冷了脸色,他适时的止了声,闭了嘴。
“副团长没上任多久,人就丢了,你们说,该当何罪?”
一时营中死一般的寂静,是啊副团长丢了,咱爷会怎么想?倘若一怒,端了平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