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目光闪了闪,嘴张了张,不知怎么开口问她知道了些什么。他怕他拿捏不好问法,丫头知道了是哪些事情,怕问不好就败露,倘若她愿本不知问了反倒知道了。

在本耍着闹剧的场面霎时冷了下来,冷若冰霜,沈平手脚生出寒意,又想着柳洛井叫他回头是岸时那幕她的殷切目光,炽热诚心。

虽说有些蹊跷,但学还是要上的,不管用什么法子让我入的芷兰书院,我于情于理还是该去的。

而那天之后,显然爹爹话少了许多,只多了些叮嘱,我望着他,他还会堪堪躲避我的目光。

“吃,这个腊肠不是你最爱吃的吗?”“还有这个菜”,他夹了一两筷到我碗里,掩盖他的失意心绪。我一言不发的吃着,动作大都顺着他的意,他夹什么我就吃什么。

吃完饭,管家开车带我去了书院,但只到雨亭处就刹了车,“小姐下车往前方走几步拐个弯就能看见石台阶了,石台阶上去就是芷兰书院了!”

我下了车,路两旁皆是竹林,往前走了几步,就在左拐处瞧见了石台阶,而竹高过院顶,芷兰书院就隐匿在了竹林四绕之中,不被世间纷乱打扰,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意,合情合理,其中又寓意深长。

书院铁门口处有一青色衣袍的人不住张望,见到我又好奇的打量,问“你是新来的沈同学?”

“是”我点了点头。那人眼不斜视,待人以正眼注视,我与他四目相对,竟有些拉不下面子来说个半句话,因他剑目眉星,少年英气,是个女子都怕被他迷了心窍了。

“我是李九招,你要加入的新班级的班长”他冲我点了点头。

“班长好”我也朝他点了点头。

他突然伸出手,直愣愣的竖在我俩中间,这种礼节我还尚未习惯,迟了一会才也伸出我的手,同他完成这友好可亲的礼节,——“握手”。

“我……我是沈新霁……”

要我在数几十个人面前介绍自己,实在心惊肉跳,提着一口气,悬着,迟迟呼不出去。数几十张面孔,齐刷刷看着我,同样是蓝色学生装装扮,其中却是有美有丑,有俊有劣,不过这档子我是没心思去看到底哪个丑了哪个俊了,只关心自己这自我介绍,能否一路顺风的说下去了。

“新霁在此,还请各位同窗,日后多多关照”

终于下了台,刚刚那刻,我像是个马戏里头的猴子在演马戏,惹人观看,吸人眼球。我走下台,刚刚台下齐齐的目光变得散乱,有些去着眼打开自己的书本,有些目光还紧追在我身上。对上我,我又只好善意的笑笑,有的对着笑置之不理,有的则抱以一笑。

“沈新霁同学,我叫陈安”一个左颊有笑靥的女生,拗过头来,对着我又伸出手,我又行了一次“握手”礼节。

一日,我被管家送来书院时,就被班上同学看见了,好似是一个女生,我坐在车里,隔着灰蒙着的车窗,只认清了她身上穿的黑色绸裙。不出几日,班上就流传着一些流言蜚语,我一来,他们的话题就戛然而止,讲的人也急急闭了嘴,刹住了车,我还担心着他别太急咬伤了自己的舌根子。

日军要占领南区的消息不知谁传了出来,一时同学们开始愤愤不平,有些人的家就在南区,一但日军攻占成功,与北区不同,南区定会遭遇万般恐怖的灾难。

有些人看向我的眼光里都含了火,烈焰燃着当头,口不加遮拦,高声骂道,“她就是那个卖国奸细的女儿,沈新霁,她那个狗贼父亲沈平如果不把日本人迎进北区,日本人怎么能有落脚之处,继而来攻占南区!”

狠狠逼进,咬牙抨击,我惊得心生恐意,连连后退,字字句句扎着我的皮肉,闪着寒光,渗着血,把我进城以来伪装出的不在意给狠狠戳穿。

那些蹊跷事情我已有了猜测,没错,我早已猜到爹爹投靠了日军,当了日军的走狗,但苦于还未求证,也不敢求证,今日这会,竟然就这样,如此,那么丑陋的验证了我的猜测。

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看,像是恨着,又像是瞧不起着,像是待我反驳,又像是待我给他们个解释,我又有什么能解释呢,我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我已和卖国奸细脱不了干系了,“卖国奸细的女儿”这一头衔,如今是甩也甩不掉了。

“说,你是不是亲日走狗的女儿,是不是?”一个短发女孩像是个明理的人,平气着心,问着我。

“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

连我自己都回答不出来,心慌耳鸣,只想有个洞能钻进去,盯着门把,伸手猛的一拉,狠了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如此我一奔走躲避,像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行,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

霎时委屈、难堪的情绪涌上喉头,止不住的鼻酸,险些要落下泪来,慌乱之中又撞上一个人,我来不及道歉,更来不及看清他是谁。

李九招见沈新霁低头一阵乱跑,也不知奔走去哪,又为哪般,见教室里头的人都在窗边门边探出身来,伸出头来,李九招问道,“沈新霁怎么了?”

众人摇了摇头,各自走开,没有人理会那个丫头是怎么了,也没有人想回应李九招对她的关心。

陈安目睹这一切,却无从解救,见沈新霁推门而出,她从后门溜出,抬头之际,和李九招遥遥相对了一眼。

“新霁,新霁!”

似乎有人在叫我,又不像在叫我,被叫“丫头”叫惯了,“沈新霁”这个名字像是来城里的一个代号似的,芷兰书院的新来的一个女学生,不是丫头,不是我……

诺大的景城,仿佛没有我的落脚之处,芷兰书院也好,爹爹府中也罢,都不是属于我的,我拥有的只有乡下那窄窄的庭院,那小小的屋子。

脑袋里装了一些事情,绕了一圈又一圈,独自在城中乱走,想起刚刚咄咄的逼问声,嘈杂紧绷的气氛,脑袋就“嗡嗡”一阵,头疼欲裂。

芷兰书院的椅子我还没坐热乎,就这样被逼走,耻辱也好,不堪也罢,都是没了回头路。我没有那个勇气硬着头皮,若无其事的再融入他们。

又遇到那日被劫的大街,街前坐落着我昔日念着想着要去的那座百货大楼,左右也不好回头,不想回家,只好先去逛逛再另想办法。

如今国内局势之乱,经济上百货商场里也充斥了各类美货,日货,种类丰富,样式新颖,叫人挑花了眼。我四处瞧着,没见过什么这些玩意,很是新奇。

待我出来时,天色已晚,没走几步就发觉地上多了条影子跟着我,我身后好似有人尾随,心下慌乱,越发快步走着,没敢回头。

真怕是冤家路窄,好巧不巧的又遇到那帮**贼窝窝,倘若又被绑去卖掉,可不一定有那么走运能遇到徐城了。

“沈新霁!”一个十分熟悉的女声响起。

我脚步一顿,舒了口气。

陈安一直在十米开外追着沈新霁,却没想到她不仅听觉不灵还一通乱走,因她步伐之快跟着到处跑,差点跟丢,只好守在百货大楼的这个路口。陈安在外头等了许久,寒意逼人,一张小脸外露险些冻僵,用手摩挲得通红,见沈新霁的身影出现,赶忙出声。

“新霁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差点跟丢”陈安叉着腰,高声喊着。

“为什么跟着我”

“我……我想替他们给你道个歉”

“他们又没有说错,没必要道歉……是我……听不进去罢了”

“行,这样,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那个家”

“那你晚上睡哪”

“不知道”

“你跟我走”陈安不管不顾我迟疑的目光,抓起我的手,坚定的向前迈着步。夜里寒风更煞,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一紧一慢。

陈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就是头脑清晰,平日待人不冷不热,在患难之时会拉你一把,但你茫然不解之时,给你拨开迷雾。做人明明白白,做事干干净净。

陈安带我来到一个裁缝铺前,打开门,一股浓烈的烟味袭来,乌烟瘴气之余,空气中还充斥着腐朽尸臭味,大小便的尿骚味,各类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的气味。

门后的一**侧躺着一个枯瘦如木,下巴尖椎,胸前两排肋骨根根可见,头发灰白。

两指间正夹着一根烟杆,已然不知是人是鬼的老头,在吸吐出的一口迷幻中,手脚抽搐,扭曲成蛇的享受极乐之巅。

我被吓得跌倒在地,腿软得站不起,转头看着陈安,她却是一脸淡然,目光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拉着我的手,我支起身子,视线转向一旁,却发现往里面又有一床烟鬼。

再往里头走,还是一床接着一床,烟鬼一个比一个狰狞,恐怖,我不敢直视他们,只低头一个劲的盯着自己穿着绣花鞋的脚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