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氏集团又一项工程开工了,这工程位于高新技术开发区,是皮天磊跟北京一家生物制品公司联合建设的。

施工现场人头攒动,彩旗飞扬,

巨大的气球拖着五颜六色的横幅,飘扬在空中。

皮氏兄妹神采奕奕,妹妹皮天星这一天打扮得分外精神,之前她专程去了香港,请香港设计师为她设计了发型,还特意到太古广场TheSWANK店选购了几套衣服。

今天她穿一套剪裁得十分得体的职业套裙,格调有点幽暗,跟香港那边的潮流极吻合,款式却甚是新潮,将她衬托得袅袅婷婷,异常动人。尤其露在短裙外的两条秀腿,还有领口下透薄内衣里若隐若显的乳沟,更是惹得目光乱碰。相比皮天磊,妹妹皮天星在这种场合露脸的机会少,因此追逐她的人也就多。

九点钟的时候,皮天星走到哥哥面前,告诉哥哥,她刚接到电话,钱副市长临时有事,不能出席今天的开工典礼了。

“他怎么老变卦,你打电话过去,就说大家都在等他。”

皮天磊刚才还喜笑颜开,一听钱副市长不能到场,当下就发起了火。这也难怪,人大和政协的领导都来了,区上四大班子的领导也都到齐,

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着钱副市长呢。

高新技术开发区目前由钱谦副市长抓,皮天磊建的这个高科技生物园,

是开发区所有项目中含金量最高的,这种时候,怎么能缺得了钱副市长?

皮天星有些尴尬,默站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说:“我看还是甭打了吧,他秘书再三解释,说是政府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他有啥事,是他嫌出场费太低了吧。”

出场费是企业老板们对市区领导的讽刺话,每每有项目开工,项目单位总要列出一长串领导名字,然后一个个去请。

请时自然会带礼物,现在大家对礼物都不稀罕,索性改成了信封。官职不同,信封的厚度也不同,出席活动的内容不同,信封的厚度也不同。时间久了,大家就把这项开支戏说成出场费,或者干脆学夜总会那套,叫做台费。

甭看只是个开工仪式,里面学问大着呢,能请到哪个级别的领导,由哪位领导主持开工仪式,哪些领导剪彩,不只体现项目单位的实力,更重要的是能看到市里上下对此项目的重视程度。

对项目的重视,说到底还是对项目投资者的重视。

对皮天磊来说,这样的开工仪式,等于是向外界向全社会展示自己。现在最主要的角色不来了,效果就大打折扣,他不恼才怪。

妹妹天星一听他又乱说,嗔怪道:“哥,别这么想好不好。”

“你让我怎么想,不来早说嘛,临时撂挑子,算哪门子事?!”

皮天磊的火气越大了。当初他要请佟副书记,是妹妹天星再三劝他,这种事千万别找佟副书记,人家对皮氏集团有想法。

“我管他有啥想法,我投资搞建设,这总没错吧。”

皮天磊跟妹妹较劲。妹妹天星劝他:“既然人家不把咱当回事,咱也别热脸蹭冷屁股,还是稳妥些吧,让钱副市长出席就行了。”

现在倒好,钱谦也不来了,两个屁股,他一个也没蹭着!

皮天磊一边冲妹妹发火,一边给史小哲打电话,史小哲倒是客气,连着道了一大堆歉,然后说,真的是北京来了领导,钱副市长要去机场接,原定的工作计划全被打乱了。

“打乱个头,台全搭好了,让他来唱出戏,他就这么折腾我?”

在史小哲面前,皮天磊向来是啥话都敢讲,他才不相信是来了什么领导,钱谦这个老狐狸,给他来这一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气归气,开工仪式还得照常举行,皮天磊把几个副总叫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将原定钱谦的讲话改成了市政协主席,派人急着跟政协秘书长协商去了。刚把事情安排妥当,庞龙来了,穿着一套猎装,打扮得也像个猎人,后面跟着吴江华和刑侦总队长胡卫东。

“庞大局长姗姗来迟啊,欢迎,欢迎。”皮天磊伸过手去,庞龙热情地握了,笑着道:“差点来不了呢,说是有重要领导要来,要我负责戒严。”

皮天磊绷着的脸这才松下来,看来,钱谦那边确实是有了新的任务,他心里的气消了一半。

黑妹看见庞龙,想走过来,又一看庞龙身边多个吴江华,遂将身子一扭,招呼区上领导去了。庞龙也看见了她,但碍着吴江华的面,没敢上去打招呼。

自从跟吴江华冲破那道牢固的防线,庞龙在女人方面就收敛了许多,

现在更是将一大半精力花在吴江华身上,毕竟得来不易啊。

同是女人,但有着本质的不同。黑妹好比是快餐野餐,食时兴奋,食过了,味道也就忘了。吴江华不,她是大餐,山珍海味那种,得细嚼慢咽,慢慢品尝。

加上庞龙刚刚被任命为常务副局长,怎么着也得对自己要求严格一点。几个人正乱侃着,张海过来了,他身边立着楚楚动人的胡燕敏。庞龙哇了一声,说大妹子越来越年轻了,漂亮,就是漂亮。

一句话说得吴江华脸上有了表情,胡卫东暗暗捅他一下,庞龙忙替自己遮掩:“我看今天是美女如云啊。”

胡燕敏矜持一笑,跟吴江华打过招呼,两个女人走到另一边说悄悄话去了。

开工仪式举行得相当成功,一点没因钱副市长的缺席而减色,政协主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充分肯定了皮氏集团在东州经济建设中发挥的骨干作用,还用了中流砥柱这个词。

区上领导的讲话更是把皮氏集团说成了民营企业的杰出代表,将皮天磊说成是民营企业的领袖。其实领袖这个词,是妹妹天星跟区委领导沟通时仔细斟酌过的,按妹妹天星的构想,下一步,皮氏集团就是要当这个领袖,她已给哥哥设计了一条全新的人生路线。接下来是开发区领导,再后面就是北京方面的代表,总之,这天的仪式既热闹又严肃,含着丰富的主题,它向外界透露出一个信号,皮氏集团要甩掉那顶黑帽子,正儿八经往正道上走了。

几天后,皮天磊设宴,将庞龙跟张海他们请到了一起,这天的庞龙没带吴江华,他似乎觉得,黑妹有点不喜欢他带吴江华赴宴。再者,他也不想让别人把他的家底子看得一清二楚。

这点上他跟张海大有不同,张海走到哪,都要把胡燕敏带上,多多少少有点显摆的意思,当然更重要的,他要给胡燕敏拉生意。智达律师事务所连着接了几个大案,这还不够,张海还想让胡燕敏给皮氏集团做法律顾问,这就叫凡是能咬的苹果,他都要咬一口。

黑妹现在是越来越不顾忌什么了,反正皮天磊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她又何必为他守贞操呢?

酒桌上照例开了不少玩笑,这种场面,玩笑开得越荤,证明大家关系越亲密。庞龙先是**裸讲了一个黄段子,这段子是真事,具体发生在哪个领导身上,庞龙没说,但人们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钱谦副市长。

钱谦副市长是一个政绩和绯闻总成正比的领导,东州酒桌上不少段子,都是围绕着他的故事展开的。

黑妹听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擂了庞龙一拳:“我说你就不能讲点正经的啊,下流,你们这些人,真下流。”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你想听正经的,哪天到我局里来,我让你参加一次局务会,那绝对正经。”

“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到时候我去了,你把我当三陪小姐抓起来。”黑妹夸张着声音,肢体更是丰富。皮天磊扫了她一眼,眉头凝在了一起。

他提醒过黑妹,但是黑妹听不进去,反说他小气。“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是黑妹的原话,皮天磊听了脊背发麻,感觉黑妹跟以前大不一样。在他眼里,黑妹以前是他的小枕头,现在,就有点像鞋。

一双想穿在任何脚上的鞋。

好在黑妹是为他,皮天磊倒也不怎么责怪。

他打算等这段时间过去,认认真真跟黑妹谈一次。

酒桌上的气氛一直热闹着,中间皮天磊出去过两次,关燕玲关老板打电话给他,说是有要事相商。皮天磊先是愣着,不明白关燕玲为啥跟他这么客气。后来他明白了,关燕玲也遇到了难处,不敢再把以前的仇和恨放大,主动跟他和解了。皮天磊笑笑,他就等着他们一个个找来。

能把前嫌扔一边的,在他皮天磊这里都是朋友,要是一直抱着仇不放,他皮天磊也不怕。好在关燕玲醒悟了,这就好,做生意嘛,哪有不竞争的。

“我说大妹子,有啥话你就直说,咱们之间,用不着藏着掖着。

”皮天磊快人快语,替关燕玲化解着尴尬。

关燕玲在电话里说了声谢,也快人快语,把事情讲了。

原来关燕玲手头有个项目,原先是跟东州城投集团合作的,城投集团占大股,她占百分之四十的小股,项目快要启动了,城投集团突然提出,让她退出。后来一打听,才知是省上有家公司看中了此项目,要参与进来,这家公司背景很深,听说省里两位主要领导的儿子都参了股。

关燕玲不依了,她为此项目已搭进去好几百万,怎么能说退就退出来呢。

可不退城投方面就拖,本来这月要开工的项目,现在人家提都不提了。人家是政府单位,能拖得起,关燕玲不行,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他们这是量住车吃马,不就欺我势单力薄吗?”关燕玲说。

皮天磊有所触动,特别是关燕玲那句量住车吃马,他的客运公司,难道不是这样?略一思忖,道:“这样吧,改天约个时间,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关燕玲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个电话是银行一位领导打来的,告诉皮天磊,他要的三千万贷款已经批了,让他抓紧时间办手续。

皮天磊兴致勃勃,看来一切都是风调雨顺啊。

乐呵呵地回到包房,又喝了一阵,皮天磊才跟张海问起三和那些设备来。

“还早着呢,就那些破铜烂铁,估计没谁会感兴趣。”张海说。

“对了,是不是那个冷滟秋想把它弄回去?”

皮天磊像是忽然记起似的问道。

“门都没有,她是找过我,可我凭什么给她?”

皮天磊笑道:“张大局长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一堆废铜烂铁,犯不着较真。”

张海眉头皱了皱,疑惑地问:“皮老板的意思是?”

皮天磊朗笑道:“我有什么意思,不就是随便一说?”顿了会,又道:“最近我读《论语》,也读《庄子》,颇有收获啊。

冤家宜解不宜结,想想,那帮人也可怜,洪三死了,那个叫华仔的还在里面,冷滟秋如果真想拿,张大局长还是成全她吧。”

张海困惑了:“皮老板,这……”

“我的张大局长啊,你就别想不通了,当初是想教训教训她们,现在呢,她们付出了代价,这事到此为止吧,再僵下去,显得我皮天磊没有风度。”

张海脱口就道:“跟她讲什么风度,烂小姐一个。”

皮天磊舒展着的脸蓦地凝住,张海没有察觉,回头跟黑妹开起了玩笑,两人有点打情骂俏,言语间尽是轻佻之词。皮天磊听着听着,忽就板了脸:“闹什么闹,**啊你?!”

黑妹一怔,脸上盛开的笑僵住。张海也讨了没趣,误以为皮天磊在吃醋,端着酒杯讪讪回到座位上。

庞龙是聪明人,谁的心思也逃不过他的眼,笑着打园场:“怎么了,皮老板嫌我们喝的多了,你可不是小气的人啊。”

皮天磊压住火,换副笑脸道:“不好意思,刚才电话里有人挑衅我,对不住,对不住,来,我敬大家一杯。”

“哪个敢挑衅你,老子收拾他!”庞龙故意制造气氛,抓起酒杯就跟皮天磊碰。皮天磊边喝边道:“我一个手下,不敢劳驾庞局,家里的事,我自会处理。”

庞龙哈哈大笑:“我说嘛,在东州,哪个敢跟皮老板较劲儿,来,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张海也说。

又喝掉一瓶,大家就都高了。张海凑过来,他没把刚才那档子事当成个事:“上次跟皮老板提过的事,不知考虑得怎么样了,今天我可是专程当说客来的。”

然后转向胡燕敏:“燕敏,别傻坐着,快给皮老板敬酒。”

胡燕敏也是满脸红晕,一开始她不大习惯这种场合,这阵,已很是从容。她举着酒杯要给皮天磊敬,皮天磊笑道:“让妹子敬酒实在是难为妹子呢,我是个粗人,别的我都不怕,就怕妹子到了我这里受委屈。”

胡燕敏趁势道:“哪里话,能给皮氏集团做顾问,是往我脸上贴金呢,妹子就怕皮老板看不上。”一仰脖子,将自己那杯喝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住皮天磊。

皮天磊只好喝下。但直到分手,他也没跟张海说一句肯定话。

回到家,妹妹天星在等他,见他一身酒气,嗔怪道:“你就不能少喝点啊,天天喝得酒气冲天,身体能受得了?”

皮天磊脸上露着痛苦道:“我的好妹子,不是哥想喝,是离了酒,很多想办的事就办不成。你当哥不心疼自己的身体,哥这胃,都让酒精腐蚀烂了。”

“知道就好,以后少喝点,实在不行,就带几个人去,让他们给你代。”天星一边帮哥脱外套,一边说。

“你当是打架啊,有些场合你这个总经理都不能去,何况下面的人。什么企业家,咱们是受气包,是谁都可以踩的虫子。”

“又怎么了,不是开开心心去吃饭吗,谁又给你气受了?”

天星关切地问。

“张海!这个老油子,非要往我这里塞一个律师,他那二奶,赚得还不够啊,上次银行那案子,她仅代理费就赚了四千多万,比我建一个小区赚得还多。我算是看透了,只要你身上有肉,谁都想张口咬你,咬得着咬不着的都咬。

家里放着这么一个大律师,非要我再请一个顾问,这不是明着抢么。”皮天磊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然骂起了娘。

“他让雇咱就雇啊,不理他。”天星说。

“我是想不理,可他脸厚啊,三番五次地说,就在昨天,还让高院毛副院长给我打电话呢。我就想不通,这帮人这么厚颜无耻?”

一句气话说的,兄妹俩全哑巴了。张海这样做,天星也觉不可思议,她自己就是律师,张海难道不知道?

他们这是公开掠夺啊。闷半天,天星宽解道:“算了,来就来吧,不就多一笔开支,犯不着为这事生气。”

“天星你不懂,这不是开支的问题,姓张的硬往我眼皮下塞人,目的不单纯在那几个代理费上,这个老狐狸在给我埋地雷。”

“哥,没那么严重,胡燕敏我熟,她虽是跟了张海,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哥你就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人品,现在谁还讲这个,看不着摸不到,你可要警惕点,千万不能让那女人把咱的底漏了。”

“放心,你妹还没笨到让人算计的份上。改天我抽空约她谈谈,她要是真抱着别的目的,那咱也用不着跟她客气。”说到这,皮天星忽然话头一转,问道:“对了,三和那档子事,跟他提没?”

“提了,完全照你的意思说的,估计过两天,他就会把东西还给人家。”

次日上午,东州安康医院院长郭雅来了。

郭雅是位漂亮而能干的中年妇女,原来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五年前突然离开为之奋斗了半辈子的医院,联合几名同学创办了安康医院。这些年,为医院,郭雅呕心沥血,身心疲惫,过早地添了白发。按她的话说,她现在不是缺钱,也不是缺技术,而是缺公平,缺政策。

文件上讲得什么都好,什么也都能做到,但到了实际中,不是打折扣,就是给你掐头去尾,尤其事关医疗体制改革的重大问题,一到私立医院,什么政策就都从紧,有时紧得让你无处着脚,更谈不到沾政策的光。

皮天磊跟郭雅认识有些年头了,那时间他还处于打拼阶段,刀砍斧劈,免不了有弟兄受伤。伤了就送到郭雅这里。

郭雅是搞外科的,虽然知道这些人为啥受的伤,但她是医生,救人是天职。后来郭雅也婉转地提醒过皮天磊,劝他远离暴力,皮天磊每次都拿模棱两可的话搪塞,有一次他自己被砍伤,郭雅故意拖延时间,不给他医治,后来让他保证,以后不再干如此低级如此愚蠢的事。皮天磊那次被郭雅感动,几乎含着泪道:“大姐,你说的话都对,可你想过没,谁愿意这么干啊。你有文凭有学历有技术,能轻车熟路地干你想干的事。我呢,什么也没,我除了这么打拼,没别的选择,真的没。”

郭雅无语。是的,每个人的境遇不同,走的路就完全不同。

她认为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却很正常,也许,这就叫啥人走啥路吧。但是打那以后,他们两个成了朋友,是那种互相信任互相鼓舞互相激励的朋友。

郭雅是为医院的事来的,

她的安康医院一直拿不到卫生部门关于医疗保险定点医院的手续,为此事她跑了有两年,花出去的钱跟流水一样,但前一位局长刚说好,就挪位子了。

新来的这位局长以各种借口拒绝她,就是不给她办定点医院的手续。没有这块招牌,一大半病人就进不了门,安康医院现在是越办越艰难,都有点办不下去了。

郭雅痛心地说:“以前他们是拿了钱就办事,现在是钱照样拿,事不办,钱之外还跟你要女人,还点名要开处,你说,我这个年龄了,怎么能昧着良心做这种事,他们这是在作孽啊。”

皮天磊什么也没说,能说什么呢,类似的遭遇,他不是没有过。去年四月,他还驱车几百公里,到乡间僻壤专程为几位重要的客人拉处女呢。

没办法,有时候你是得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哪怕这事丧尽天良。皮天磊不想就此发感慨,发了感慨也没人信,反正在东州这块地盘上,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做的,所有的骂名也落在他身上。

等郭雅说完,他道:“这事你先甭急,明天我去问问,了解清楚再拿主意。”

“那我就谢谢你了,我也是实出无奈,才来求你的。”郭雅说着,眼圈又红了。皮天磊赶忙安慰道:“哪啊,你我之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郭雅道完谢,走了,皮天磊关上门,细心琢磨起来。半天,他狠狠擂了下桌子,对,就从这事入手!

第二天,皮天磊带着郭雅的助理,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来到卫生局。卫生局的工作人员把他搪塞出去了。

第二天他又来,仍然被对方搪塞,皮天磊什么话也没说,走了。又过了几天,他单独来到卫生局,还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皮天磊往沙发上一坐,冲那个一心想跟郭雅要处女的处长说:“你是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处长笑笑:“皮老板什么意思啊,这事我正积极上会呢,等会议结果出来,马上通知你。”

“你们的会议多长时间开一次?”

“这个嘛,不好说,真不好说,不过你皮老板托付的事,我想不会压太久的。”处长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脸上堆着程序式的笑。

“可你们压了三年,三年什么概念,三年别说开一个处,就是开除十个处长也够了!”皮天磊忽然就发起了火,双目怒视住处长。

处长冷不丁地吓一跳,头上有了汗。皮天磊三个字,对处级官员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不过这位处长还算沉着,没乱掉分寸,仍旧打着官腔说:“现在国家有规定,像他们这种医院……”

皮天磊打断他:“他们这种医院咋了,是黑医院,还是自己擅自开的?你今天给我一句话,这事到底办得了办不了?”

处长怪模怪样盯了皮天磊半天,忽然正色道:“对不起皮老总,这里是卫生局,不是你的皮氏集团,如果你想发号施令,还是回你的公司去发吧。”说完,索性趴电脑上种菜去了。

皮天磊怔在那儿,半天,他掏出电话,当着处长面,乱打一通。今天他是豁出去了,不闹出个结果,他皮天磊这块招牌在东州白树了。

没过半小时,卫生局大院开来十几辆车,车上下来的,有人大代表,也有政协委员,还有政府聘的行风评议员,更重要的,皮天磊叫来了十多位记者。一时之间,卫生局就像过节似的,热闹极了。那位处长这才慌了,但挽救已来不及。事情很快惊动了局长大人,局长大人在东州也算重量级人物,要不然,也不会不给皮天磊面子。

局长大人本来还想跟皮天磊认真谈一谈,哪知皮天磊根本就不买他的账,等人一到,他立马离开了卫生局。接下来的戏,就由着这些代表和委员们唱了。局长叫苦不迭,他实在没想到,皮天磊会跟他来这一手。

此事最终被记者捅了出去,

同时曝光的还有一大堆吃喝嫖赌发票,都是郭雅为办这事请卫生局一干人消费的。

郭雅顺利拿到了那个批文。一个红头文件,她要了整整三年。

紧接着,皮天磊又为建筑商陈国柱打赢了一场官司。

陈国柱是一名山西老板,太原人,最早在开源一带做煤生意,后来赚了钱,涉足房地产,在天太房产界,他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就是这样一位人物,被开源县卫生局给坑了。五年前,开源卫生局要修疾控中心大楼,总投资二千三百多万,一开始卫生局将此项目炒作得很厉害,引来大批建筑单位竞标,陈国柱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将项目拿到手。等项目要开工后,才知道是垫资。卫生局答应,等工程进展到三分之一,资金就可到位,陈国柱心想,三分之一的资他还是垫得起,便毫不犹豫地开工了。谁知这一开工,就把他牢牢套住了,直到工程竣工,卫生局连五分之一的工程款都没付,几乎成了全额垫资。按说这样的项目建筑单位是不该交工的,但正逢当年SARS流行,疾控中心大楼必须交付使用,于是县委、政府领导频频出面,跟陈国柱做工作,并信誓旦旦保证,年底肯定把全部工程款结清。陈国柱相信了他们,将楼交给卫生局。这一交,就再也没了下文,到皮天磊插手前,陈国柱非但没拿到工程款,

反把原来付的五分之一也全搭了进去。

“了不得啊,这帮人,哪还有信誉,他们压根就没把我们当人。

”陈国柱感叹道,他已被这事折腾得身心疲惫,原本发展势头很猛的企业,就因了这项工程,被拖得一蹶不振。

皮天磊默默听陈国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道:“这种事你得不遗余力找他们,一日不给钱,就一日不离开他的办公室,看他还敢不敢拖。”

陈国柱苦笑道:“不顶用的,皮老总,该用的法子我都用过了,他们嘴上说得很好,每次总跟你说过几天,可是……”

陈国柱说不下去了,他现在被拖欠的工程不只这一项,只是拖的数额大小不等罢了。

“再拖下去,我就得讨饭去了。”过了一会,陈国柱又道。

好一个“拖欠门”!皮天磊一边听陈国柱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以前遇上这种事,他是不大爱管的,能推则推,能应付则应付。有时候,甚至巴望着对方出事。但现在,他想管,而且一定要管出结果!天星说得对,总得有一个人出来为大家说话。说了,大家就会拥戴你,拿你当老大看。他不是一直想做东州的老大么,以前靠打打杀杀,靠下黑手,现在不,现在他得改变策略,他要光明正大,要按天星设计的步子走!

“这事得想个办法解决啊,再不解决,整个行业都会被他们拖垮。”见他犹豫,陈国柱又道。

“放心吧,他们拖不垮!”皮天磊恨恨说。

到了晚上,皮天磊把妹妹天星叫来,如此这般,将白日里陈国柱找他的事跟妹妹说了。天星听完,沉思片刻,问:“哥你打算咋办?”皮天磊望着妹妹,他知道妹妹是在考验他,怕她说的话不灵。

“我说天星啊,该咋办你心里比哥明白,放心,哥不是糊涂人,哥会跟他们讨一个说法。”

天星笑了,温暖地看着哥哥:“哥,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皮天磊也抱以微笑:“哥有那么糊涂?”

“哥从来不糊涂,哥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天星夸赞道。

皮天磊叹道:“哥以前是做过一些不道义的事,但不那么做,哥就不会有今天,皮氏集团也不会有今天。往后,哥听你的,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不是做样子,是要做出气概来。”天星纠正道。

“对,气概,哥要做大气概!”

皮天磊说到做到,他很快找到开源县卫生局,卫生局长还算给面子,说:“既然皮老总出面了,这钱嘛,我让他们拿个计划,分期付。”

“已经拖这么久了,还要分期?”皮天磊笑吟吟地问。

“实在没办法啊,当初上这项目,市里区里都答应给钱,可到现在也没见着一分,县上的情况皮总你也知道,实在是紧张么。”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但皮天磊不喜欢这个四眼,酸,而且一看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

果然,两人又交涉了一会,眼镜局长就把责任推到了县上,说当初这项目是县上确定的,他们并不想上,让皮天磊跟县长交涉一下,看能不能从县财政要点钱过来。

皮天磊算是明白眼镜局长的用意了,这家伙就想利用这个项目,让他当说客,从上面给他要好处。卑鄙!他冷笑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县长那里碰碰运气。”

眼镜局长说好啊好啊,有劳皮老总了。

皮天磊并没找县长,他还犯不着跟一个县长低三下四。

他从区上找起,跟区上几位领导反映了情况。他倒要看看,这事到底有没有人管。半个月后,区上毫无动静,皮天磊就想骂娘了,这帮人是赖定陈国柱了,无利不起早,看来这话对谁也管用。皮天磊跟陈国柱说:“我原想我这张面子还有点用,现在我才明白,面子是狗屎,这帮吃野菜长大的,跟他们客气没用。”

陈国柱可怜巴巴地说:“仰仗皮老板,仰仗皮老板啊,我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放心,一个子儿也少不了!”

这个时候的皮天磊,已经不是在帮陈国柱要钱了,而是在替自己挣面子。自从皮天磊三个字在江湖上叫响,他还从没让人这么驳过面子。你不善就休怪爷不仁,爷倒要看看,是你的权把子硬,还是我皮天磊三个字硬!

周二早上八点钟,顺三带着一大帮人,突然就把疾控中心那幢楼围了。这帮人有顺三的手下,也有临时从五号码头那边雇来的小混混,还有一些长期在中心广场拿着纸牌找活的临工。

顺三干别的不行,干这个,太在行了,皮天磊刚一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爷”了。

“放心老大,我会让他们乖乖把钱吐出来。”

顺三说到做到,他四下一鼓动,

就鼓动出一个规模庞大的讨债团。

还煞有介事地让他们打了五颜六色的标语,上面写着要吃饭要生存,楼门口拉起两道长长的横幅,横幅上写的话更为过激。看着这壮观的场面,顺三脸上露出张扬的笑,他跟皮天磊想法不一样,皮天磊是想改变自己的形象,往自己脸上贴一层金箔,他呢,就是想显威风,威风显得越大,他顺三的名号就叫得越响!

疾控中心和卫生局一开始并不在乎,工作人员照样穿过人堆,大模大样坐里面,该上网继续上网,该喝茶继续喝茶,脸上挂着司空见惯的高傲和冷漠,仿佛他们是这世界里最强势的人。等到第二天,突然发现,外面完全被封死了,陈国柱也带来了自己的民工,长久时间拿不到工资的民工们横七竖八躺在围子外面,堵住了通向大楼的路。

皮天磊谁也不找,也不让陈国柱找,就这么让民工们围着,一周后,政府急了,派人跟陈国柱谈判,陈国柱有了皮天磊这个靠山,口气强硬起来,再也不像先前那样让步了。卫生局提出,先付二百万,等明年底一次付清。陈国柱说,那我就等明年再把路让开。

僵持了三天,此事终于惊动市里,市里其实早就把项目款拨到了区和县,是区和县挪用了。

上面一级级追查下来,这才把款项去向落实清楚。

陈国柱终于拿到了拖欠款,他拿出二百万,硬要答谢皮天磊。

皮天磊笑笑:“如果这么挣钱,我的钱早就多得放不下了。

老陈啊,交个朋友吧,以后大家还要一起合作呢。”

陈国柱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外界传得黑煞一样的皮天磊皮老总,原本不是恶魔,而是一个能给你撑腰打抱不平的人!

“皮总,不,皮大哥,往后,我陈国柱就是你的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陈国柱这张嘴,关于皮天磊的新神话,迅速传到业界,一时间业界众说纷纭,

找到皮天磊这里诉苦道冤的老板们一天天多起来。

皮天磊觉得时机成熟了,他决计大干一场!

消息很快传到副书记佟昌兴耳朵里,佟副书记先是惊讶,继而,就困惑了。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天佟副书记把庞龙叫来,跟他了解社会治安方面的情况。

庞龙口若悬河,讲了大半天,中心意思就一个,东州没有黑恶势力,那些乌七八糟的传闻,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诬蔑皮氏集团。

“他们为什么要诬蔑?”佟副书记问。

“这还不明白啊,仇富呗,看人家做大做强了,不服气。”

“没这么简单吧?”佟副书记对庞龙的回答有些不满,当初提拔他当常务副局长,佟副书记就反对过,无奈,常委会上他只有一票,华喜功跟钱谦都力挺姓庞的,组织部那面起先还有不同意见,后来也随了大溜,加上还有来自更高层的压力,佟副书记就不得不妥协。

但是对这个人,他始终放不下心。

“说复杂它就复杂,说简单它就简单,这么说吧,东州如果真有什么黑恶势力,我庞龙负全责。”

“你负得起?”

庞龙呵呵一笑,表面上装得毕恭毕敬,话语间,却明显带着挑战。

“如果这个责都不负不起,书记您就把我这身皮给扒了吧。”

佟副书记没想到他会把警服说成皮,呛住似的,瞪着白眼望他,庞龙诡秘地一笑,对住佟副书记办公室一盆花说:“这花好,根深,叶大,一看就有霸气。”

紧跟着,佟副书记又找来市工商联主席,按计划,市里马上要召开东州非公经济工作会,对这次会议,佟副书记很不放心,担心有人借会议之名,在东州兴风作浪,给政府和市委出难题。

工商联主席将会议准备情况汇报一番,请示道:“会议计划这个月底召开,该征求的意见都已征求上来,有几位企业家提出的意见,过激了点,带了火药味的,我们下面吃不准……”

佟副书记一听,就知道在说皮天磊,没好气就说:“有关民营企业的发展,我们该出台的政策全都出台,这些年落实得也不错,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政策是落实得不错,但也有个别地方不大到位,他们的意见就是冲着个别地方来的。”

“个别地方,我看他们是借题发挥,目的不纯!”

“这……”工商联主席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是夹在案板中间的那条鱼,朝哪面游都不对。开罪了下面,他的工作没人支持,惹上面不高兴,他这个位子又保不住,难啊。

“会议的调子一定要明确,不能含糊,另外,要严格审查他们的发言材料,不能由着他们乱说一通,你要把好这个关。”

“好的好的,我一定按书记的指示办。”

工商联主席走后,佟昌兴还不放心,在他看来,工商联这帮人跟皮天磊他们走得近,有时就是皮天磊这帮人的传话筒,甚至是这些人的同谋。

他将秘书长叫来,特意将材料把关的事叮嘱一番,再三强调,即将召开的这次会议,决不能出现另类的声音,更不能跟市委和政府唱反调。

“至于工作中出现的问题嘛,要区别对待,个别部门做得不到位的,我们要花大力气去整改,让他们赶上来,但绝不容许有人借题发挥,更不容许有人借机给政府施压!”

夜已经很深了,皮天磊了无睡意。白日里他被工商联主席叫去,头发花白的工商联主席遗憾地告诉他,原定月底召开的会议被市委取消。

皮天磊木在了那里。

“都怪你啊,干嘛弄那么一份发言稿,我早就说过,上面对你意见大,你在会上的发言上面盯得格外紧,你就是不听。”顿了一会,他又道,“皮老总,你现在是敏感人物啊,你的每一句话,政府都要反复掂量。”

“敏感?我还嫌自己不敏感呢!”皮天磊气急败坏,险些又将手里的杯子砸了。

“再别发火了,无济于事,会议被取消,就是信号,我说皮老总啊,现在风头有点不对,你要谨慎了再谨慎。”

“谨慎个头,不让开是不是,好,不让开我自己开!”

当时是气话,图一时之快说出的,回到家,就觉说这样的话毫无意义。权力在他们手里,人家说开你就得开,一切费用得从你腰包里掏,掏了还不得好,还不能畅所欲言,得按他们的指令说话。人家不让开,你就连掏钱的机会也没了。

窝心啊,皮天磊狠狠砸了一拳椅子!

妹妹天星进来了,有关东州非公经济工作会的消息,天星也听到了。本来,天星是想借此机会,给哥哥树树形象,将原来那身“黑衣”扒了,换一身鲜亮的。毕竟那个“黑”字,贴谁身上也不光彩。没想,上面产生异议,直接将这次会议砍了,这对天星震动很大。

“哥,到底怎么回事?”天星心情暗淡地问。

“还能怎么回事,他们怕了呗。”皮天磊说。

“怕,他们怕什么?”天星不解。

“还能怕什么,哥这两拳头,捅到他们痛处了。”

天星哦了一声,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下午她跟市政府唐副秘书长在一起,以前做律师的时候,唐副秘书长的亲戚染过一起官司,请她代理,后来官司赢了,一家人都很感激她,唐副秘书长一直说有机会一起坐坐,可这机会总也来不了,最近天星感觉东州的气味有点紧张,就想从副秘书长那里探听一下上边的口风。

唐副秘书长倒也不装腔做势,吃饭中间有意就透露了一点,说佟副书记对东州的社会治安很不满,多次在会上强调要公安擦亮眼睛,打起精神,别整天浑浑噩噩。唐副秘书长两次提到化工总厂那块地,说佟副书记一大半意见,是冲这块地来的,眼下化工总厂的职工已将状告到了中央。天星只管听,没敢多插言,后来唐副秘书长说了一个人,省委一位领导。

“他是省里的强硬派,去年西州打黑,就是在他的力主下出重拳的。”副秘书长说。

“哥,要不,咱们缓一缓?”天星试探着问过去一句。

“缓什么,有什么可缓的?!”皮天磊气越发不顺,到现在他还转不过弯来,认定是有人从中做梗。

“妹,你说,是谁跟咱过不去?”片刻后,他问。

“哥,这不是谁跟谁过不去的事,难道你忘了去年发生在西州的事?”

“提西州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皮天磊猛地弹起身子,西州两个字,对他是大痛。已经被打掉的西州黑老大万虎、万凤兄妹,跟他是拜把子兄弟,当年他们一同创业,一同起家,时不时的还要互相支援一下。皮天磊跟万凤,还发生过一段曲曲折折的情,那可是刻骨铭心的啊——天星意识到自己走了嘴,尴尬了一下,但今天这话,她想讲透。

“哥,我知道万凤姐对你很重要,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你重蹈覆辙。你想想,西州跟东州一步连近,发生在西州的事,对东州能没影响?再者,我听说,省里那位姓庞的,前段日子来过一趟东州。”

“他来又能咋,我不是万龙,皮氏集团也不是万氏集团!”

皮天磊近乎叫嚣道。妹妹说的姓庞的,就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庞海生。震惊全国的西州打黑,就是由他一手导演的,这位原本不太出名的领导,因为西州打黑,名声大噪,

听说很快就要挪到省委副书记的位子上了。

皮天磊对此人是恨之入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万凤,就是让姓庞的逼到了绝境,

开着自己五百万的座驾从跨江大桥上飞下去,永远离开了他。

万凤的哥哥万龙,一开始被皮天磊他们暗暗转移到了深圳,眼看都要逃出境外了,姓庞的竟赶到深圳,拿着公安部副部长的手谕,要求深圳警方全力配合,最后在通往机场的路上,将万龙击毙……在万凤的墓前,皮天磊曾经发下毒誓,不为他们兄妹雪仇,他皮天磊就誓不为人。

往事涌来,皮天磊痛苦地闭上眼。万凤离开他已整整一年了,这一年,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暗处,不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包括他亲爱的妹妹。可是庞海生,还有西州打黑的一幕幕,却无时无刻不咬噬着他的心。过了好长一会,皮天磊睁开眼,冲妹妹道:“天星,这个会他们不让开,咱不开了,你准备一下,过两天由我皮氏集团做东,请东州各路的兄弟们坐一坐。”

“哥!”皮天星受了惊吓似的猛地起身,一双大眼惊恐地盯住自己的哥哥。

“别怕,哥不是想跟他们作对,哥就是想跟东州的弟兄们说一声,让大家好自为之,千万别授人以柄。”

“没什么不妥的,他们有他们的方式,我们也得有我们自己的方式。”顿了一会,皮天磊又说:“妹啊,哥是不想多事,可你看现在,不多事行吗?

他们为什么要取消这次会议,还不是怕你哥有号召力。再者,哥也是从万家兄妹身上想到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出事,关键是势单力薄,他们在西州是一枝独秀,出了事连个报信的人都找不到,甭说声援了,由着人家宰割,寒心啊。你说的对,自己大不算大,得让大伙一起做大。

哥现在想通了,以前那种做法是错误的,打今儿起,哥要名副其实当他们的带头人。”

“问题是……”妹妹天星欲言又止。

“你的担心我明白,放心,哥不会胡来的,哥还懂得遵纪守法。

你给这次聚会起个名字吧,就叫什么论坛。公安那边,我亲自去说,其他部门你麻烦跑一趟,注意,把手续一定要办妥了。另外你从北京和省里请一批记者来,咱们现在要学会动用记者,明白吗?”

“明白。”天星释然一笑,她就怕哥哥一时激动,做出些过激的事,听哥哥这么一说,她放下心来。

搞聚会是非法的,但搞论坛就不一样,正好天星认识北京那边几家刊物的主编,还有律师协会的头头脑脑,何不就把他们拉来,以探讨民营经济生存环境和法制环境为题,搞一次大型论坛呢?这个可是符合国家政策的,弄不好,还能借舆论大造一次声势。

方案已定,兄妹俩紧着分头忙起来。这天皮天磊从公安局回来,关燕玲已等在他办公室。看见他,关燕玲微笑着起身:“辛苦你了,皮老板。”

“不辛苦,大妹子来怎么也不吭一声,提前打个电话嘛。”

皮天磊边说边让秘书给关燕玲换茶,两天前福建有位客商来东州,跟皮天磊谈了一笔生意,顺便给他带来一罐富贵铁观音,价格不菲呢,皮天磊今儿心情好,想请关燕玲品茶。关燕玲也不客气:“既然皮老板有好的,那我就要饱饱口福了。”

关燕玲的声音非常悦耳,脸上的笑也很灿然,甚至称得上妩媚,一点看不出一年前他们还为化工总厂那块地,互相挤兑过。

其实对他们来说,互相伸黑手就跟互相祝福一样随便,打杀是免不了的,血拼更是家常便饭,但只要不跟张朋一样结下死结,一切都可化解。

昨天打得头破血流,今天就能笑吟吟地站一起,一切都要看天时地利,看变化,审时度势才是关键,没有这个肚量,他们谁也甭想做大!

两个人品着香气四溢的铁观音,互相欣赏着,也互相揣摩着。

关燕玲毕竟是女人,这种场合,女人往往是撑不住的,她先开了口:“今天来,是有一件事跟皮老板漏个气,不知皮老板感不感兴趣?”

“那好,妹子我就直说了。”关燕玲呷了一口茶,用手拂拂垂到额前的头发,她的发型是新做过的,为此她专程去了趟香港,就因为有次一起吃饭,皮天磊不经意地说了句:“你这发型有点老土了,啥时有机会,我带你去香港换个发型。”关燕玲不想让皮天磊带着去,香港的路她认得,但发型她肯定要换,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听到土气两个字,关燕玲更不愿意。

“我听说,有人正在孕育一场风暴,想借化工厂那块地,对东州经济秩序来一次大整顿。听说市委那帮笔杆子,正在开动脑筋写什么十六条呢。”

皮天磊眉头一皱,旋即朗笑道:“这不正合大妹子心意吗,反正化工厂那块地,大妹子是有仇在心里的,借刀杀人这个游戏,也是大妹子爱玩的,现在连刀也不用借,大妹子省力又省心,可以好好笑一场了。”

关燕玲捧着茶具的手忽然僵住:“皮老板这样说,可就太看不起大妹子了。不错,那笔账我关燕玲一直记着呢,并没忘。但这是咱俩之间的事,迟早要有一个了断。

但我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再者,他们这样做,不是冲你皮老板一个人来的,兔死狐悲,我关燕玲虽是女流之辈,这个简单的道理还是懂。”

皮天磊蹙着的眉头蓦地松开,响响地击了一下掌:“好,大妹子果然非同凡响,有气派!这话我皮天磊爱听,既然大妹子把话说到这儿,我皮天磊也表个态,我欠你的,随时等你来拿,只要你能从我这儿拿走,我皮天磊给你摆酒庆贺。不过别人借这事做文章,我皮天磊绝不答应。”

“皮老板就是皮老板,痛快,今天我们的事先放一边,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让东州企业界明白,大家是漂在一条河里的,风浪太猛,谁的船都会翻掉。

我不想有人看热闹,更不想有人被另一股浪卷掉。”

皮天磊给关燕玲续上茶,感慨道:“大妹子能这么想,是我东州企业界的福气,以前我真是……算了,不说这个,闹心,依你的估计,除了这十六条,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搞什么花样我不敢说,但是有确切的消息证明,市委姓佟的已向省委庞海生表过态,发生在西州的那一幕,可能要在东州重演了。”

“你是说?”

“官有官路,商有商道,佟昌兴是官,他整天琢磨着,就是头上的红顶戴,眼下东州抓别的不行,出不了政绩,要是学西州那样,拿我们这些人做靶子,怕是……”

“你是说他要拿我们做他升迁路上的祭品?”

“很难说啊,皮哥。”关燕玲第一次改口,称皮天磊为皮哥了,这让皮天磊心里一动。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关燕玲之间,有些沟壑是迈不过去的,好比他和张朋之间,是天生的死敌。

又有哪一个不是一脚踩在白一脚踩在黑呢。黑跟白不一样,你白上一生,未必能白出个结果,但只要你稍稍一黑,麻烦就来了,免不了的,要做些出格或越轨的事,这些事到了政府那边,就是罪,就是置你于死地的所谓罪证。

关燕玲接着道:“皮哥,你可能觉得妹子我不可理喻,其实妹子也不是怕,有什么怕的呢,从打算上这条道之前,妹子就把啥准备也做好了,只是,就这么把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出去,不甘心啊。”

关燕玲的话感动了皮天磊,事实上这时候,任何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都能感动他。他愣愣地视住关燕玲,视了好久。在他眼里,关燕玲从没像今天这么漂亮过,这样动人过,这样让他从内心里感受到她是一个女人。

他的眼前蓦就浮上万凤的影子,你还甭说,这两个女人,真还有相同之处,至少她们处乱不惊的这份镇定,这份大丈夫气概,像,太像了。皮天磊忍不住就走过去,握住关燕玲的手:“妹子,啥也甭说了,打今儿起,哥和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放心吧,我皮天磊会让他们黄粱美梦一场空。我就不信,有谁能变得了东州的颜色!”

关燕玲身上发出一股**,

感觉被皮天磊握住的手在一阵阵发热,身体也奇奇怪怪热起来。对这个男人,她心里不只是有恨,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不过,这些东西不会变成爱,至少现在不会。

她是在男人堆里摸打滚爬出来的女人,知道该对怎样的男人付出感情,对怎样的男人付出仇恨。

对皮天磊,她打算什么也不付出,皮天磊说得对,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然是蚂蚱,就得按蚂蚱的方式来行事。

关燕玲正欲抽开自己的手,紧闭着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了,声音很小,小到近乎他们没听见。门里闪进一个影子,是黑妹!

原定东州非公经济工作会召开的这一天,位于东州北部新区安宁大道的东方大酒店突然人头攒动,嘉宾云集,上午八时,从观音桥到安宁天一新城,十里长街停满了各色豪华车辆。宾利、奔驰、欧陆、黑色玛莎拉蒂,名贵小车应有尽有,宝马更是多达几十辆,一下将整条街道装扮得金光四射。那场面,比大型车展不知要壮观多少倍,

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联合国首脑到了东州,等弄清原委,围观者叹声四起,原来这是民营老板们在聚会啊。

这符合他做事的原则,不做则罢,要做就做得完美,等与会者到来时,他已陪北京来的客人吃过早餐,坐在贵宾室神聊了。妹妹天星也是好大能耐,不但请来了三家杂志的主编,还硬让他们当起了论坛的发起者,至于承办方,当然是他跟关燕玲。关燕玲提出,会议费用由两家分摊,皮天磊爽笑着道:“就这几个钱,还要你来分担,你也太瞧不起皮哥了吧。”关燕玲只好作罢,不过她也没闲着,她从北京请来了两位经济学家,其中一位是近年来的热门人物,

他的每一个观点都会引起巨大的口水仗,无论网络还是平面媒体,这几年对他的声讨就一直没断过。

越是这样,他越不遮掩自己,最近他刚刚发表一篇署名文章,就是关于民营经济如何跟国有经济争取公平权的。这次论坛,他打算就这篇文章再做进一步研讨。

上午八时二十分,皮天磊跟关燕玲一道来到宾馆前厅,笑迎前来参加论坛的各方人士。这些人一大半是东州企业主,也是工商联会员单位。当然,也有少许政府官员。

比如个体劳动者协会会长、妇联主任、中小企业局副局长。

皮天磊没有看到工商联主席的影子,心里恨恨道:“这个老狐狸,老是怕担责任,真有了责任,你脱得了干系?”

关燕玲这天也是光彩照人,比平时鲜亮出不知多少倍,那个让她得意了两天的发型她又改了,原因是那天皮天磊当着黑妹面,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我还是觉得,你留短发精神点,女强人嘛,那样干练一点。”

也不知咋的,关燕玲就毅然决定,将自己花五千多元剪的头发狠心地毁了,今天她是短发齐耳,显得特别有神。离关燕玲不远处,站着黑妹。

这天的黑妹有点黯然,其实这份黯然由来已久,自从为了皮天磊舍身给庞龙,皮天磊对她,就是冷半句热半句,一点也没有原来那份**了。

那晚她酸溜溜地挖苦过皮天磊跟关燕玲,没想皮天磊当面就让她下不来台。他说:“你是不是真就觉得自己成皮氏集团的当家人了?”她刚要争辩,皮天磊又说:“以后对关总客气点,她是我的客人,明白不?!

”那口气,能把她熏死。

黑妹不是吃关燕玲的醋,犯不着,也够不上,她是谁,她比谁都明白。在皮天磊眼里,她有几斤几两,黑妹更是清楚。她跟皮天磊之间,向来是能认真则认真,实在认真不了,就马虎。类似的心理,她相信皮天磊也有。要不,皮天磊怎么一直不问她跟庞龙的关系呢?

黑妹今天所以心境暗淡,是替皮天磊担忧,关燕玲这女人,心机重啊,同为女人,黑妹真担心关燕玲给皮天磊下什么套。

女人面前失足,往往是聪明男人最易犯的错误,何况关燕玲是一个姿色和能力绝不在她之下的女人!

关燕玲跟皮天磊依旧谈笑风声地迎着宾客,黑妹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她正怔怔地站着发呆,顺三来了,凑近她耳朵着:“瞧瞧,我看再这样下去,老大魂都没了。”

黑妹扭过头,瞅了顺三一眼,顺三又说:“老板,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把这女人黑掉?”

“闭上你的嘴!”黑妹怒怒地甩下一句,走了。

庞龙来了,一来就是大嗓门:“威风,阔气,十里长街,全给摆满了。我说大妹子,你们这是示威啊还是搞别的?”

黑妹赶忙迎上去,换一副耐看的笑脸:“庞大哥来了,快请。”

“这阵势,快赶上大上海了,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是拍戏呢。”

庞龙继续笑道。

“庞大局长是拿我开涮了,我们是规规矩矩,就搞个论坛,哪有您说的那么邪乎?”

“论坛,是炮坛吧?宏勇,你和卫东把这些都拍下,这样稀罕的场面,我庞龙还是第一次见。”

李宏勇嗯了一声,跟胡卫东提着相机去拍照了,黑妹刚要阻拦,看见吴江华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女人。黑妹一看,立马傻了眼。

经侦支队支队长吴江华带来的,居然是冷滟秋!

冷滟秋旁边,还跟着一个女人,

她就是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二娘孙月芬!

孙月芬穿一身白色的唐装,整个人看上去仙风道骨,好像是飘在吴江华后面。

“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下。”吴江华笑望住两眼发呆的黑妹,拉过冷滟秋介绍道:“这位是三和公司的老总冷滟秋,她副手孙月芬。滟秋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皮氏集团总经理黑妹,不,你得叫她姐,快叫吧。”

冷滟秋盯了黑妹有足足三分钟,然后唇一启,叫了声姐姐好。

黑妹如坠雾里,这一幕太让她意外了!

宾馆这边的论坛还未开始,

佟昌兴就把公安局副局长高安河叫了去。

“怎么回事,谁批准他们搞这个论坛的?”

高安河支支吾吾道:“是局里批准的,他们手续合法。”

“合法?那你说说,什么叫不合法?”佟昌兴一肚子的火,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他的电话就没断过,打电话质问他的,有老干部,老领导,也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其中最让他动情的,

是一位在安宁大道街角口摆小摊的下岗职工,他是通过市长热线将电话打到他办公室的。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者先是感叹一番,说整个安宁大道今天成了黑势力的舞台,成了姓皮的另一个码头。

“我说佟副书记,你自己过来看看吧,这阵势,简直就像搞阅兵式。”

庞海生一定是掌握了这边的动静,他用责备的口吻道:“到底怎么回事,听说皮天磊在示威啊?”

佟昌兴赶忙解释:“不是,他们只是承办一个论坛,这论坛是由北京几家杂志发起的。”

“我说老佟,你有点警觉性好不好。论坛,皮天磊早不搞晚不搞,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这个日子?”

“巧合,这是巧合,请书记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查,如果发现有异常,立刻让他们停下来。”

佟昌兴叫高安河来,就是想让高安河赶到现场,取消这次论坛。他知道,庞书记盯皮天磊盯得很久了,去年西州掀起那场狂潮时,庞书记就建议过他,要他发动东州力量,在东州也掀起一场狂澜,可惜当时他顾虑太多,加上班子里面意见严重不一致,有人以保护民营经济为借口,不同意在东州打什么黑。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华喜功说过的一席话:“打黑打黑,总是把黑挂在嘴上,好像我们东州黑成一片了。那我倒要问问,东州这些年经济的增长,城市的发展,到底靠谁?

我们扶持起来这些民营企业容易么,中央不是一直在强调,要加快民营经济发展的步伐,给他们充分的空间,怎么到了东州,民营企业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呢?!”

华喜功总是拿民营经济为皮天磊他们当遮挡牌,好像动动皮天磊,就是动了东州民营经济的命脉!

“佟书记,现在取消,怕是不妥吧?”高安河小心翼翼道。

“有什么不妥,他们这不是搞论坛,是在示威!”

佟昌兴的声音像是在发火。

“佟书记,据我所知,这次论坛是市委李书记点了头的。

当时我们局里研究,要不要批准这次聚会,李书记还让秘书给肖局打过电话。”

“有这回事?”

“我说的是真,请佟书记考虑。”

佟昌兴不吭声了,既然李缘奇点头同意了,他再反对,就有点不识时务。只是他不明白,一向对黑恶势力深恶痛绝的李缘奇,怎么支持起皮天磊来了?

沉默了一会,佟昌兴道:“这么着吧,我们不干扰他们开会,但也不容许有人做出样子给我们看,你带些人过去,让他们把车开走,把道让开。对了,庞龙呢,他是不是去了会场?”

高安河摇摇头,又点点头:“庞局一大早就赶了过去,他说不放心,要去现场监督。”

“监督?”佟昌兴长出一口气道,“好吧,我明白了。”

高安河回到局里,仔细揣摩了一番佟昌兴的话,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本来这件事,他是不想管的,出了问题有肖长天,轮不到他这三把手承担责任,还有,市里不是信任庞龙么,那就让庞龙去负责好了,反正他是不得志的人,是被市委另眼相看的人。

“去那儿干什么,那里有庞大局呢,咱们去是给人家添乱。”

季平现在也是一肚子怨气,自从庞龙当了常务副局长,他这个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几乎就成了闲角,支队所有事,都由李宏勇说了算,他唯一的用场,就是偶尔帮李宏勇擦擦屁股。比如前阵子李宏勇带人去抓赌,扫了几个场子,半夜里打电话给他,让他带人去清理现场,等他赶去时,曾经人满为患的大富豪冷冷清清,只留下几个外地来的小赌棍让他审,大鱼都让李宏勇他们钓走了,包括不下千万的赌资,也没了去向。这事他还不能多问,一问李宏勇就嘲笑他:“怎么,你是不是眼馋了,眼馋自己去抓啊,东州这么大,有点规模的赌场少说不下二十家,还怕你季队找不来光阴。”

“有意见是不,有意见你就辞职,别跟我撒这种没来由的怨气!

”高安河加重语气道。

“不敢,有再大冤也不敢冲你高局撒,好吧,十分钟后,东方大酒店见。”

十分钟后,高安河来到安宁大道,奇怪的是,安宁大道完全正常,

副书记佟昌兴所说的十里豪华车队全没了影,大街上秩序井然,人流如注,跟平时没有两样,

更看不到早晨电话里别人跟他说的光头队。

高安河哪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庞龙导演的。

庞龙一开始并没把十里车队当回事,爱摆样子就摆呗,反正我庞龙不怕。他这么想着,

跟黑妹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着玩笑。

吴江华带着冷滟秋到了不久,庞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打电话的正是久不露面的徐学徐大秘书。徐学在电话里说:“庞局,闹得太过了吧,索性让他们把车队摆到市委这边来。”

庞龙一愣,感觉徐学说话的口气不对劲,忙问怎么回事?

徐学讥笑了一下道:“还能怎么回事,老板不高兴了。”

“哪位老板?”庞龙问,他还以为是华喜功不高兴,心里没怎么在意。

“别的老板不高兴我能给你打电话?”徐学不悦地说了一句,又道,“是缘奇书记,这阵正跟华老板生气呢。”

“是这样啊。”庞龙说着收了线,心里涌上一股不祥。屁大点事,这么快就捅到缘奇书记那儿了,现在这帮人,真是没事找抽型。过了一会,他从宾馆走出来,定定地望着十里长街。望着望着,他就望出了不高兴,妈的,皮天磊这阵势也摆得忒大了,这不成心给他出难题么。

“卫东!”他冲后面喊了一声,

正在跟关燕玲手下一位漂亮的女助理说话的胡卫东听见喊,立马来到庞龙跟前:“有事,头?”

“开走,摆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胡卫东心里惦着那位女助理,不时将目光投过去,女助理笑脸盈盈,在等着他。

“你懂个屁,马上开走,一辆也不能留!”庞龙说完,钻贵宾室去了。

“顺三!”胡卫东没好气就冲远处吆五喝六的顺三叫了一声。

等高安河他们赶到时,安宁大道早已没了车队的影子,交通秩序恢复正常。

高安河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车来,顺着长长的街道往宾馆那边看。

他想象中的那些留光头穿黑西服的年轻人一个也不见,非但如此,街两旁店铺门前还比平日多了花篮和花架,各色鲜花竞相斗艳,把整个安宁大道映得一派耀眼。

这场面,只有开两会时才能看到啊。

“艳阳四射,鲜花怒放,一派锦秀之色啊。”

副支队长季平不知啥时来到他身边,阴阳怪气道。

“这样不好吗?”高安河收回目光,反问道。

“好,好,好极了,这证明咱们东州莺歌燕舞,一派和谐,太平盛世么。”

“少说风凉话,跟我去宾馆!”

一行人驱车往宾馆去,到了宾馆,看见一巨大的横幅,上书:“非公经济东州论坛”,高安河盯着横幅上的大字凝神片刻,摇摇头,往里走。刚进了大厅,庞龙笑呵呵迎上来:“高大局长亲临现场啊,欢迎,欢迎。”

高安河扫一眼庞龙,他今天居然穿一身猎装,感觉刚像是从打猎场回来。这人,另类到家了。高安河淡淡道:“我来看看,庞局不会有意见吧?”

“怎么敢呢,你高局亲临现场,这里蓬荜生辉啊,怎么,要不我把他们全叫出来,列队欢迎一下?”

明知庞龙在挑衅,高安河又不敢发火,忍住不快说:“受不起,我只是奉命行事。”

季平看不惯庞龙的霸道,道:“看来庞局不欢迎我们,高局要不我们回去?”

庞龙煞模煞样盯住季平,望了好长一会,扑哧一笑:“季支队长会说话了,看来进步不小嘛,有前途。好,这里交给二位了,胡队,咱们收工。”

胡卫东恶恶地瞪了季平一眼,提着相机跟在庞龙后面,朝外走了。

这工夫,黑妹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高安河跟季平,想退回去,转念一想,又笑吟吟走过来:“原来是二位领导啊,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快请快请。”

高安河正犹豫着要不要到会场看看,一听黑妹这样说,索性就心一横,朝会场走去。

会场秩序井然,与会者有二百多人,跟皮天磊报到局里的规模差不多。会场布置得庄严大气,颇有股论坛的味道。高安河扫了一眼,见皮天磊端端正正坐在主席台下,前面还放个笔记本,学生一样听得专注。这一幕倒是新鲜,高安河多看了几眼。

主席台上,北京来的专家正侃侃而谈,高安河对他们谈什么不感兴趣,

一看这里的确是正儿八经搞论坛,就知道此趟属于多行。

回身冲季平说:“回去吧,别乱了人家秩序。”

黑妹笑扑扑地走过来,一语双关地说:“怎么,高局不进去坐一会,不会是对我们失望了吧?”

高安河愣神地看了会这个女人,道:“我哪敢失望,我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东州非公经济论坛像导火索,很快在东州产生一系列反响。

凡是出席这次论坛的企业主,都对皮天磊有了新看法,皮天磊在会上不但拿郭雅和陈国柱现身说法,还抛出一样更新鲜的东西,他号召东州民营企业主联起手来,成立东州非公经济联盟。他说,有了这个联盟,就有了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家,以后不管是谁,只要遇着了事,那就是大家的事,大家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热闹,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共同帮他渡过难关。

东州民营企业主做到皮天磊这个份上的,廖廖无几,一大帮人还在摸打滚爬中,他们以前是怕皮天磊,通过这次论坛,感觉不那么怕了。

既然皮天磊能帮郭雅和陈国柱讨回利益,讨回公道,对他们也该一视同仁。再者,以前皮天磊总是凶巴巴的,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凶神恶煞,现在不,现在皮天磊像个当家人,更像个温文尔雅的导师。于是论坛刚一结束,黑妹等人把表格呈到他们手里时,这些人便毫不犹豫地填了表。也就在当天,皮天磊当了非公经济联盟的盟主。当然,他不会傻到叫盟主,那还是旧时黑道的叫法,他改叫主席,什么东欧联盟西欧联盟,不是都叫主席么,他为什么不能?

这还不算,论坛结束后的一周,皮天磊连续收到十多份投诉书,几乎都是地方跟政府部门扯上关系的,有些是地方政府部门原来讲好的政策不能落实,有些是有关部门在执行中擅自抬高收费标准,给企业增加负担,看着这厚厚的一沓投诉书,

皮天磊心里真还多出那么一份神圣感。

“哥,感觉不错吧?”天星拿着一沓材料走进来,看见哥哥两眼发光,兴奋道。

“爽,真爽。我说天星,你哥打拼了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过现在这感觉。”皮天磊的声音极为夸张。

“说说,现在有啥不同?”天星开心地望着哥哥,脸上显出一层暖色。

皮天磊呵呵一笑:“以前你哥像个土匪,不,像个山大王,现在呢,哥才觉得成了个人物。”

“什么人物?”天星故意追问。

“还能是什么人物,就是你想打造的那种呗。”

“还差得远。”天星突然丢下一句话,往文件柜里放文件去了。

“还是老一套,换汤不换药。”

“那怎么就成新一套了?”

天星用手指住自己的胸口:“哥,这儿,你这儿还不干净,或者还不地道。甭以为选你个主席,大家就都尊重你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大伙看到你不是在为你算计,是为大伙的利益。”

“我现在就是为了大伙的利益啊。”皮天磊不服气地说。

“那好,我问你,那天的会上,你为什么给冷滟秋甩脸子?

下午会餐,人家主动给你敬酒,你理也不理,当我没看见?”

“天星,这个女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根本就不配出现在我面前!”一听是因为冷滟秋,皮天磊火了。

“怎么不配,难道人家不是在搞企业?”

“她搞企业,她也配搞企业,笑话。”皮天磊满脸的不屑,那天他是羞辱了冷滟秋,如果不是看在吴二姐的情面上,真想把她轰出酒店。不过到现在也不明白,吴二姐怎么会跟一个坐台小姐混一起呢?

“哥!”天星嗔叫了一声,批评道:“以后不要用这种眼光看别人行不,我不管冷滟秋跟你以前有什么过节,但她现在是三和的总经理,既然人家主动找上门来,你就得以礼相待,否则,你怎么变也是闲的!”

“让我跟她以礼相待,我说天星,你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你哥什么人,她冷滟秋什么人?就算我以礼相待,她敢接受?

!”

哥哥的话让天星心冷,她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哥还是这思想。看来,哥哥是脱不掉以前那层味了。他或许只想换个壳,抖出新的一层威风来,而不是洗心革面,彻底让自己脱胎换骨。

当晚,天星约了二姐吴江华,那天她就觉得奇怪,吴江华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一点不像庞龙,从不跟所谓的黑道来往,

更不会学庞龙那样四处跑着为他们这些人撑场子,她是个十分注重自己形象和口碑的女人。

她突然把冷滟秋和孙月芬带进这个圈子,到底有何目的?

吴江华快人快语:“傻眼了吧,我知道你和你哥都会乱想,其实你们多虑了,我跟那位姓冷的一点关系也没,只是我表妹跑来求我,让我帮她一把,我不好推辞啊。”

“表妹?”

“是,那位姓孙的,是我表妹。”二姐吴江华的脸忽然暗下去,像是天星触到了她不该触到的痛处。天星自然不会知道,孙二娘果真是吴江华的表妹,

二娘的母亲跟吴江华的母亲是同胞姐妹,只不过两家悬殊太大,这层关系一直被尘封着,二娘母亲活着的时候,对她们有言在先,哪怕穷死,也绝不许她们求到吴家头上。

这里面的恩恩怨怨,怕是吴江华和孙二娘都不能解开,那是上一辈人的事。到了她们这一代,孙二娘也是个血性女人,几次大的磨难都没央求到吴江华这里,自己挺着。

有天自家男人来看守所看她,孙二娘思忖再三,才决定让男人去找吴江华。

“去了就跟她一句话,告诉她我在看守所,她要是管呢,就让她把我放出去。她要是不管,咱这话就算白说。”

交代完这些,孙二娘还不放心,特意叮嘱道:“你给我有点骨气,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低三下四,出去我饶不了你!”

她男人哪敢违背她的意思,到了吴江华办公室,照着她的话一说,然后就等答案。

吴江华起先是不想管的,这种事一旦沾上手,就会没完没了,她太了解孙二娘这种人的本性了,他们会把自己的不如意完全怪罪在别人身上,特别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在他们眼里,过得好的亲戚简直就是仇人、死敌。可是二娘丈夫一番话,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二娘丈夫说:“我们不是想沾你的光,就是想让你出来为我们说句公道话,凭啥交了钱就可以放人,不交钱就得继续关着,这没道理啊。这不跟过去一样,有钱可以买得一切吗?”二娘丈夫虽是个赌徒,却也有点文化,之前在县里做中学教师。吴江华看着他潦倒的样子,忽然就想,如果自己不伸把手,这家人或许真就没啥希望了。

于是她来到看守所,先是跟罗所长了解了一下情况。

姓罗的一听孙月芬是她表妹,马上就显出热情来:“支队你咋不早说啊,你看看,自家人不识得自家人,放,马上就放。”米小阳更是大献殷勤,一反常态说了孙月芬一大堆好话,说她在里面表现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配合,还说像这样的积极分子,早就该放出去了,反正也没犯多大事。

既然没犯多大事,那就顺手帮一把吧。就这样,吴江华动用手中权力,将孙月芬放了出来。没想第二天,孙月芬就把冷滟秋带到了她家里。对冷滟秋这个女人,吴江华真是颇费了一番脑子。照理说,吴江华是绝对不可以帮冷滟秋的,她可以帮任何人,就是不能帮冷滟秋。三和公司的关门还有洪芳洪三姐的死,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她心里,

只要一想起哈得定开向洪芳的那一枪,她就会冒一身冷汗。

但有两样东西改变了她的想法。第一,她喜欢冷滟秋,这喜欢有点一见钟情的味道。

吴江华喜欢那些敢作敢为有英雄气概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只要让她遇见,心里就会莫名地生出冲动,想跟这人做朋友。

她所以能很快投进庞龙怀抱,不能不说没有这个情结。

冷滟秋又恰恰是这样一个女人,如果抛开三和或者洪芳,吴江华恨不得当下就认冷滟秋做妹妹。

她在警界所以能树起很高的威望,跟她这种豪情侠义有直接关系。

这些话吴江华是不可能跟天星讲的,她只是淡淡地说:“既然我表妹跟了她,要跟她一道干番事业,我帮帮她也是应该的。”

“是应该的,二姐果然是豪爽之人。”皮天星由衷道。

“豪爽不豪爽的,咱不讲,今天我只想带给你一句话,请你哥高抬贵手,给她们一条活路,也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吧。”

“二姐言重了,二姐言重了啊。”天星说着,身上由不得地就起了一层汗。吴江华这样说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在她记忆里,这女人跟谁说过一句软话啊?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