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穿梭，白驹过隙，转眼到了1972年5月24日。东风基地的技术阵地测试厂房前，正在组织盛大的欢迎会，热烈欢迎上海航天试验队的到来。当装载着701工程第一枚风暴1号运载火箭和试验队人员的专列从远处徐徐开过来时，欢迎的锣鼓队立即欢快地敲起来，秧歌队也尽兴地扭了起来。
待专列咣当一声停下来后，随着音乐声和锣鼓声的欢快节奏，航天发射中心齐啸天司令员、侯智真政委、凌利峰副司令员和司政后的领导走上前去，热烈欢迎从专列走下来的申大发和上海试验队的其它领导和技术人员。
舒团长带着测试团的人员来了，发射团袁团长也带着发射团的人员来了。阙昕飞在人群中蹿来蹿去，终于找到了严廷荣，久别重逢，格外亲热。
严廷荣端详着阙昕飞，笑着问：“怎么晒得这么黑啊！”
阙昕飞笑着说：“忙着种地。”
“种地？”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每年春天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忙上10天半个月。”
严廷荣望着阙昕飞，赞叹地说：“你们真行，扛枪可以打仗，穿上工作服可以发射卫星，拿起铁锹又能种地。”
阙昕飞说：“没办法，这里没有社会依托，自己不种菜，根本吃不上新鲜蔬菜。告诉你吧，我们种的蔬菜真不少，西葫芦、南瓜、冬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豆角、菠菜、甘蓝、萝卜、土豆等等，整个夏天就不用买菜了。不说种地了，说说你们火箭出厂的事吧。”
“你走后，我们就苦了。日夜加班不说，还经常挨批，说我们光知道埋头干活，不知道抬头看路。但是，你再抬头也解决不了产品本身存在的故障呀。出厂测试中，按照你说的思路，有故障就排除。不过，迫于进度，有的故障排除起来确实太费时间，加上上面催得紧，只好先进来再说。”
阙昕飞不无担忧地问道：“问题很多吗？”
“大大小小一共发现了142个问题。”严廷荣重复地说了一遍，“一共142个故障。现在还有15个没完全排除，其中有11个是指标超差，不影响性能。有4个是实在来不及，就带过来了。”
“怪不得，时间推迟了这么久。”阙昕飞还记得申大发说的，要在去年底进场，今年春节前发射的话。
“也不全是我们控制系统拖时间，各系统都有问题。遥测系统还有一个编码器要过几天才能进来。安全系统有一个应答机频率不对，到这里后还要重新做实验确定。最糟糕的是发动机几次试车都有问题。去年12月22日，一级发动机试车工作83秒就烧穿了。今年1月30日，二级发动机试车，工作215秒，冷却套冒火。2月15日，一级发动机第二次试车，最后10秒还是过不了关。4月11日，一级试车勉强通过。出厂前的5月5日，二级发动机和四个游动发动机的联合试车，又没成功。”
“发动机可是要命的系统，试车没过关怎么就进场了呢？”
“唉！”严廷荣看了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悄悄地说：“还不是我们的申副主任好大喜功。他在王洪文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在北京之前把上海的卫星发射上天。这次进场，只能一边测试，一边等发动机的最后试车结果了。”
为了保持发射场设备处于良好的技术状态，发射团于1972年6月15日在卫星发射场进行了一次综合演练，以检查各系统的准备情况。演练进行得还算顺利，待袁团长作完演练总结，那大泉就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地下室。到了发射场坪，他一眼看到刚提拔为团政治处副主任的邵紫荆，正在场坪边上欣赏各单位的宣传板报。
新官上任三把火。邵紫荆上任后首先抓了三件事：一是加强证件的查验，凡是出入发射场的人员，均要求登记，无证人员一律不得入内。二是广播室增加试验任务的宣传报导。三是办好发射场的黑板报。由各参试单位送来的黑板报，全用彩笔写成，板面新颖，颜色鲜艳。黑板报的图案也十分漂亮，有的画着雄伟的脐带塔，有的描上粗大的运载火箭，有的绘着环绕地球旋转的人造卫星。板报内容丰富，文字生动活泼，有诗歌，有散文，有支部要求，有班组决心，有表扬好人好事的报导，有对试验任务的**抒怀。邵紫荆看着看着，脸上不禁泛起了红光，就像被自己这三把烧得旺旺的火而映红了似的，而且有股热辣辣的感觉。
那大泉一周前刚下命令提拔为卫星中队的副中队长，正处于兴奋期。他看到邵紫荆，就蹑手蹑脚走到邵紫荆身后，两手一把将他的眼睛蒙住，玩起了儿童游戏。
“谁？”被吓一跳的邵紫荆，大声喊，“别瞎闹。”
那大泉在背后哈哈大笑了一阵，才将双手松开。邵紫荆回过头来，正想训他几句，但那大泉还未等他开口，就皮笑肉不笑地说：“邵副主任，干得不错呀。你要求把板报办好，我们中队立即执行。”他拉着邵紫荆到卫星中队的板报前，指着说，“我们的还可以吧！告诉你吧，为了出好这期板报，我亲自上阵。这篇是我写的，这个图案是我画的。老同学支持你的工作吧。”
“谢谢你，那副队长。”邵紫荆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大胡子，你的副中队长是咱多次找团长、政委才上报批准的，可要好好干哦。”
“多谢老同学！今后还得靠你老兄多提携。”那大泉拉着邵紫荆，边走边说，“走，到会议室抽烟去。”
“咱哪儿有烟嘛！”发射中心有严格规定，进入发射场是不能带香烟火柴的。邵紫荆是分管安全保卫和文化宣传的副主任，他哪能违反规定呢。
那大泉对他笑了笑，说：“你就跟我来吧，保证有你抽的。”说完，与邵紫荆一起到了团指挥部的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已经坐着机关几位参谋干事助理员以及阙昕飞、凌筱恬、盖世华等人。凌筱恬正在喝水，看见邵紫荆、那大泉进来，连忙招呼他俩喝水。
那大泉没有坐下来，而是径直走到走廊顶端的厕所，从墙角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香烟和一盒火柴，回到会议室后，掏出几根香烟，递给邵紫荆一支，自己叼着一支，然后晃了晃说：“谁还要？”说着，给阙昕飞递过来一支。
“那副队长给大家发喜烟了。”阙昕飞本来不抽烟的，但还是顺手接了一支。
“大胡子，你这小子真够鬼的，啥时候偷偷把烟藏到厕所里了？”邵紫荆拿着烟，一边说话，一边点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就像要把那些烟全吞进肚子似的，久久才从鼻子里冒出一缕白烟。
“上次任务我就这样做了，多方便呀，想抽就跑到这里来。”大胡子笑着对邵紫荆说，“我的秘密被你这个副主任发现了，下次烟不见了我可找你。”
邵紫荆又痛快地抽了一口，说，“谁希罕你的破烟。”他说的也是，现在他抽的烟最差也是上海牡丹，需要解馋时就让凌芸杰偷偷回家拿上一两包大中华。
阙昕飞抽了一口，呛得他连连咳嗽，索性把烟弄灭，问了那大泉一句：“你们的设备怎么样？”
那大泉不屑地嘿嘿一笑，说：“我的设备已经检查8次了，参加团的大型演练也有4次，能有什么问题嘛！不过，大家也不用焦急。我看技术阵地测试还早着呢！”
阙昕飞前天到技术阵地了解了情况，他接着说：“运载火箭在技术阵地测试真的不顺利，五大系统都出了问题。从开始到现在短短的十几天，发动机系统出现气管插头不脱落、配气台增压漏气的问题。遥测系统的温度传感器、压力传感器有问题，编码器错码。安全系统也出了3个故障。控制系统单元测试中，惯性陀螺平台出了4个故障，计算机、横向加速度表、速率陀螺、变换放大器、伺服机构、程序配电器，都出过故障，还有电缆网绝缘不合格，插头编号不对，测试文书编写错误，等等等等，光控制系统就出了16个故障。够意思吧！”
那大泉喷了口烟，说：“我就说过，上海造几条船几部机床或者制造个战术导弹还可以，搞这么大的工程，根本没门。”
曾经参加过出厂测试的盖世华有点无奈地说：“出厂测试的关键时刻，阙昕飞对他们说过‘三不’，希望他们把故障排除在出厂测试中，不要带问题出厂。结果被申大发骂了一顿，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这下申大发吃苦头了吧。”
那大泉愤愤地说：“那个申大发啊，啥也不懂。他原来就是一名工人，根本没有当领导的素质，要能力没能力，要气魄没气魄，更没有掌控全面的决断力。我听说，他来到发射场后，名义上是任务副指挥长，但从来没提出过什么重要决策意见，开口闭口就是洪文同志怎么怎么样，就知道用王洪文压人。嘴上还经常挂着什么‘工人阶级要领导一切’。哼，要是都像他那样的领导，卫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天。”
最近对政治问题特别敏感的邵紫荆一听，立即给他提醒：“那大胡子，话可不能这样说哦。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工人阶级就是要领导一切。”
“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种提法本身就不符合辩证法。”阙昕飞看不惯邵紫荆动不动就上纲上线，虽然他现在的位置变了，但阙昕飞还是有啥说啥。
“说得好！”那大泉站了起来，走到邵紫荆跟前，说：“现在建设社会主义，我看最好连阶级都不要再提了。”他就是因为阶级成分问题吃尽了苦头。
“好了，不和你争了。”说完，他匆匆离开会议室上厕所拉屎去了。
那大泉出来后，阙昕飞也上了趟厕所。他回来时，左手拿着一个本子，右手举着一张相片，大声喊道：“我捡到一张相片。你们看，这是谁的孩子，多漂亮啊！”
邵紫荆一把将相片夺过去，连连称赞：“很漂亮。像谁呢？”
“谁的小孩？让我瞧瞧。”凌筱恬也来情绪了。
邵紫荆把相片给了凌筱恬，又翻了翻本子，在底面的夹层里，又发现了另外一张，这张是趴在**照的。
“那是我的本子。”那大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连忙去夺相片和本子。
阙昕飞说：“我是在厕所里拣到的，上面有名字吗？”
邵紫荆翻开本子，扉页上工整地写着那大泉的名字。“还真是大胡子的。”邵紫荆说完，把本子还给了那大泉。
“把相片给我。”那大泉说着就过来抢照片。
邵紫荆眼疾手快，一把从凌筱恬手里拿过相片，高高举起，问道：“大胡子，谁的孩子呀？”看到那大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再看他脸色煞白的样子，邵紫荆早已猜出几分，“大胡子，你坦白交待，是不是当爸爸了？”
盖世华走过来，从邵紫荆手中拿过相片，看了看，说：“像，真像。大胡子，你不是没有结婚吗，怎么孩子都有了？”
那大泉面对几个老同学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心虚了。但他不能承认，要是承认了，私自结婚的错误就彻底爆光了。
盖世华扬了扬照片，说：“大胡子，你连父亲都当上了，还不敢承认？”
盖世华一语戳到了那大泉的痛处。失去理智的那大泉冲着盖世华大声叫喊起来：“他妈的，是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盖世华说：“你私自结婚，违反纪律，我当然要管！你张嘴骂人，老子还要教训教训你。”盖世华上去就给了那大泉一拳。
“操你妈的！”那大泉飞起右腿，狠狠踢了盖世华一脚。
盖世华上去左右开弓，连连给了那大泉几拳。那大泉一把抱住盖世华，将他摔到地上。
看到他俩打了起来，身材高大的邵紫荆走到跟前，抓住那大泉胳膊，轻轻一提。那大泉疼得嗷嗷直叫。
“是不是你的小孩？”邵紫荆喝问道。
“是。”那大泉小声承认。
“组织上三令五申，要你同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对象断绝关系，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私自结婚，连孩子都生出来了。那大泉，可不要怪咱老同学不给面子，咱要立即报告团长政委。你就等着挨处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