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昕飞就这样被团里停职,到团生产地劳动去了。他在那里干了10天,又被通信员匆匆接了回来。当他出现在营房门口时,新任指导员姜贤亮跑步迎上前来,热烈握手,说:“好想你呀!再不回来,我就拉不开栓了。上周我找袁团长、冀政委,他们就是不放。他哥的,我一共找了四次,总算把你请回来了。”
阙昕飞一边走进自己房间,一边问:“卫星什么时候进场?”
“快了。”
“中队准备到什么地步了?”
“看你急的。先喝点水,透口气再说。”待通信员倒上开水出去后,指导员望着阙昕飞,说,“伙计,晒黑了。在那里吃了不少苦吧?”
“没啥,又不是没干过活。”阙昕飞不以为然地说,“在那里干活倒清静,没那么多烦心事,饭也吃得多,觉也睡得香。我真想一直干下去,省得回来心烦。”
“你想得倒美。谁不想清静?但都去清静了,发射卫星的活谁来干?”姜贤亮心事重重地望着阙昕飞。
“是的。”阙昕飞望着这位老搭档,苦笑了一声,“我在那里又受了一次严厉批评。知道了吧。”
“说是你在生产地和战士打架了。”姜贤亮呵呵一笑,“听到后我心想,阙昕飞那么斯文的人,不可能吧。真有那事?”
阙昕飞不好意思地低头讲起那件不太光彩的事来。
阙昕飞到生产地的第三天,早饭后去翻地,一人一垅,阙昕飞旁边是剃着光头人称“小和尚”的大个子战士。阙昕飞来到生产地后,下面传说他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来劳动改造的。小和尚对毛主席有深厚的阶级感情,听说后恨不得立即把阙昕飞教训一顿,但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憋足力气要和攻击毛主席的人比一比,然后当众羞辱他一番。开工之后,他朝手掌吐了口吐沫,双手一擦,拿起锹,弓起腰,脚一蹬,屁股一厥,铁锹一翻,一大锹土唰地被翻了起来。不一会,面前就翻出了一大块。干了半小时,朝阙昕飞那里一看,他像粘住似的,紧紧地跟在侧后方两三步远的地方。小和尚加快速度往前赶,阙昕飞也加快速度跟上;小和尚慢下来,阙昕飞也放慢速度,始终保持两三步的距离。休息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乐乐呵呵地玩起了“斗鸡”游戏。所谓“斗鸡”,就是单腿站立,两手抱住另一只屈起来的腿,用屈着那条腿的膝盖和另一个人顶撞,把对方撞倒者为赢。那天小和尚一下子斗翻了四人。阙昕飞坐在地埂上看热闹。小和尚故意走到阙昕飞跟前,斜瞅他一眼,高傲地挑衅说,阙副队长,官兵同乐,斗一场怎么样?阙昕飞笑着说,饶了我吧,你那么大的块头,不把我砸扁了才怪呢。几个和小和尚要好的战士跟着起哄说,阙副队长,你上去和他斗三把,杀杀他的威风。说着说着,一名战士就把阙昕飞拉了起来。阙昕飞拍了拍屁股,小和尚已经把右腿抱住,单腿站立在阙昕飞面前。阙昕飞望着他那咄咄逼人的样子,退了两步,用右手习惯地推了推眼镜,迅速屈起左腿,作出了迎战的准备。一声“开始”,小和尚直冲过来。阙昕飞连连退让,眼看就要退到地埂边上,他突然一个猛转身,绕到小和尚的侧边,顺势猛然一顶,小和尚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地埂上。大家哈哈大笑,齐声喊“小和尚输了”。小和尚哪肯服输,重新站起来,说这次不算,是我自己摔倒的。阙昕飞摆摆手说,我没赢,他也没输,就此结束吧。小和尚一把拉住阙昕飞说,还没斗出结果呢,再来。阙昕飞笑着跳上地埂,躲到了人群后面。然而,小和尚哪罢甘休,非要和他斗个输赢不可。这时从人群中出来一个裁判,让两人到中央做好准备。随着一声“开始”,小和尚又是气势汹汹主动挑战,阙昕飞还是步步后退和他兜圈子。在大家一片加油声中,小和尚看准了阙昕飞,猛的一攻,阙昕飞被撞得向后一晃,就在快要摔倒的瞬间,阙昕飞敏捷地跳转过来,躲到了小和尚后面。阙昕飞就这样和小和尚足足周旋了5分钟,累得小和尚呼哧呼哧直喘气。这时,阙昕飞猛一转身,到了小和尚的侧面,**,小和尚倒下了。“输了!”阙昕飞累得一屁股坐在地埂上喘着粗气。小和尚爬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阙昕飞跟前,说再来一次。阙昕飞说,不干了。小和尚说,不干不行。阙昕飞说,就不干了。小和尚说,你这个臭老九,罚你到这里劳动改造,竟然还那么嚣张。说完,一把拉住阙昕飞,使劲一推。阙昕飞被推出七八米远,踉踉跄跄摔倒在地。阙昕飞被他彻底愤怒了,起身飞奔过来,飞起右腿,狠狠地踢在小和尚肩膀上。小和尚回过身来,挥舞着拳头,追了过来……
“打着你没有?”姜贤亮呵呵地笑着问。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转身跑开了,他哪能追得上。气得小和尚直骂娘。事后,生产队队长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第二天小和尚找到我,悄悄地约我到沙包后面。我以为他又要和我干架呢,谁知他却对我说,阙副队长,你是个好样的,我服你了。哈哈!这个小和尚还真有点江湖义气呢。”
“你这小子,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还有两下。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可不许这样。”
“明白。”阙昕飞很感激指导员对自己的关心。“这次在生产地劳动,晚上睡觉时也反思了近期发生的事。我呀,凡事爱逞强,总认为自己是对的,也不看时间地点和对象,口无遮拦,信口开河,什么话都敢说,很容易让人抓住小辫子。上次和邵紫荆、冀政委争论‘批林批孔’的事,现在看来真不值得。”
“我也为你捏了一把汗啊!第二天,团机关来人问我,你当时是怎么反对毛主席的,我说我没注意听。他又问我你是不是说过毛主席也有错误的话,我说阙副队长根正苗红,不会那样说的。”姜紧亮深思片刻,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一句,“老阙呀,以后说话真的要注意了。有些想法是不能对别人讲的,尤其是涉及到政治问题,只能烂在肚里。”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试验任务的事,最后姜贤亮说:“袁团长说了,从你归队之日起,你副中队长职务就自动恢复了,而且还要行使中队长的职责。听清楚了吧!”
“是。”阙昕飞望着姜贤亮,坦露了心扉,“请放心。还是老队长王来喜那句话,活着干,死了算。说干就干,干就干好。”
“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姜贤亮笑着问了一句。
“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你当队长时,把试验任务的事都交给了我。现在你当指导员了,更加放手让我干,我能不珍惜这样的机会吗?”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姜贤亮望着阙昕飞,坦诚地说,“我从心底里替你打抱不平。凭什么不让你当中队长?但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所以,想开点,望远点,人哪能不经受点挫折呢?我们几位领导相信你,中队官兵支持你,就放手干吧!以后,凡是军事工作和试验任务的事,你说了算。老阙呀,现在全团上下都盯着你呢。”
“盯着我?”
“是的,都在看你能不能迈过这道坎。”
阙昕飞望着亲密战友和搭档,说:“放心好了。对于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去奢望。能让我留在中队,让我行使中队长的职责,这就足以说明组织上对我的莫大信任。我对于是什么看得不重,而对于干什么看得却很重。我决不会因为职务问题而影响工作,这点请指导员放心。你基层工作经验丰富,群众威望高,中队的大方向由你把。我干具体事,凡是我做得不好的,你只管批评。”
姜贤亮听了后,欣慰地说:“发射中队,发射中队,关键是发射二字。发射任务搞不好,其他全扯淡。任务很快就来了,你准备怎么抓?”
阙昕飞说:“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人员定位的事定下来,然后按定位开展专业训练。”
“对。就是因为人员定位的事,我才急着把你要回来。”姜贤亮问他,“你怎么考虑?”
阙昕飞在生产地时就分析了中队的有利条件和不利因素,听到姜贤亮问他,就把近来的一些想法全部端了出来:“第一次发射返回式卫星,任务新不说,人员新的问题特别突出。我算了一下,初次执行任务的人有一小半。任务中有4个关键岗位:一分队的瞄准仪操作手,二分队的配气台操作手,三分队仪表组陀螺平台操作手和发射控制台操纵员。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是操纵员人选。这个岗位是发射中队最关键的岗位,运载火箭的控制系统所有加电测试动作都由他操作,火箭的最后点火也由他完成。因此要求他要全面掌握控制系统的原理、测试步骤和指标参数,对所有的仪器设备要了如指掌,对电缆插头线路接点要心中有数。操作不能出丝毫差错,真正做到‘万无一失’。同时还要求他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做到观察清楚,判断准确,遇事不慌,处置果断。最后还要求他在复述口令和报告测试结果时口齿清楚,不罗嗦不怯场……”
姜贤亮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些条条我知道。现在要定的究竟这次是谁?”
“你有方案了吗?”
“我跟三分队长说了,就从几个老大学生中挑一个放上去,比如冉长合,我看挺合适的。”
阙昕飞一听,心里一震。他连忙问:“三分队长的意见呢?”
“他们几个干部各执一词。”姜贤亮催促阙昕飞,“你立即去和他们商量,今天必须定下来上报团里。”
说干就干。阙昕飞随后找到了三分队长马力奔。马力奔见到他,欣喜地说:“副队长,你回来就好了。”
阙昕飞呵呵一笑,说:“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你们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嘛。”
“关系可大了。”马力奔给阙昕飞诉起苦来,“中队的事我不好说。就我们分队来说,让我最挠头的有两条:一是副指导员三天两头来叫我们写大字报,把很大精力都放到了‘批林批孔’上。‘批林批孔’跟我们执行任务有啥关系嘛。二是操纵员还没定下来,再不定就要误事了。”
阙昕飞说:“还是老规矩,八小时内不能写大字报。说到人员定位,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想让崔志军当操纵员。”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阙昕飞微微一笑,说:“那就赶紧定呀!”
“几个专业组长不同意。”马力奔压低声音说,“指导员也不同意。”
“你把专业组长叫来。”
马力奔立即叫来几位专业组长,待大家坐定后,马力奔开门见山地说:“阙副队长让我们立即确定定位名单,今天就要上报。”说完,按仪器舱组、二级组、一级组、地下室组的顺序,一个个专业组进行研究。当研究到地下控制室操纵员的定位时,专业组组长陆今辰提出操纵员的两个方案,一个是崔志军,一个是仲庆辉。
仪器舱专业组组长冉长合一听,笑着说:“我们分队还不至于到无人可用的地步吧。我看这两个人都不合适。崔志军文化程度太低,小学才毕业。仲庆辉来到中队还不到一年,一个工农兵大学生,能不能把电路图看懂都值得怀疑。”
二级组组长廖兵哥也说:“老陆,这次任务意义重大,你让一个小学生担任发射点火的操纵员,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这在世界航天史上也是从来没有过的,难道我们要创造又一个奇迹?”
一级组组长仇力波说:“让一个1970年入伍的小学生担任操纵员,也太难为他了。上报到团里,人家还不笑掉大牙。这究竟是天方夜谭还是异想天开?”
马力奔反问道:“你们说崔志军不合适,那就让仲庆辉上。”
几位组长还是一阵摇头。
“我也感到他不合适。因为这个岗位太重要了,放一个没有参加过试验任务的人当操纵员,确实让人不放心。”马力奔扫了几位专业组长一眼,发问道,“那还有谁呢?”
马力奔这一问题提出后,没有人吭气。其实他们几个人都想当操纵员,只不过不好说出来而已。等了一会,还是陆今辰说话了:“我个人倾向于崔志军。他参加过多次试验任务,对控制系统掌握得比较好,前次任务定位在自动化测试台,经受过考验。我特别欣赏他有超强的记忆力,而且心灵手巧,学什么精什么。他原来连篮球都没摸过,入伍后,很快就学会了打篮球,而且成了中队篮球队主力中锋。在中队组织的文化课学习中,他的考试成绩经常是前几名,不少高中生初中生都不如他。另一点就是他心细,周总理强调的‘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这16个字,可以说他实践得最好。”
马力奔望着几位组长,问道,“陆技师说就让崔志军当操纵员,你们看怎么样?”
冉长合看大家不说话,他看了看廖兵哥,笑着说:“我看廖技师可以。”
廖兵哥嘿嘿一笑,说:“别扯淡。我的年纪这么大了,还当什么操纵员。要说现在马上就顶用的,冉技师、仇技师都可以。他俩比我小,有培养前途。”
阙昕飞早就听出其中的奥妙,他看了马力奔一眼,说:“我说点看法供你们参考。我同意大家的看法,仲庆辉就不当操纵员了,让他当自动化测试台操作手,跟着学习一段。至于说到崔志军,我感到也不是很理想。刚才廖技师说,如果崔志军当操纵员,在世界航天史上从来没有过,即使在发射中队的历史中,也没有过。我们从发射第一发导弹开始,操纵员都是大学生。现在让一位小学生担任操纵员,确实有点天方夜谭,也是异想天开。不过,不让崔志军上,让谁上呢?那就从现有的大学生里面挑,说白了,就是从你们几个人中挑。这样训练起来比较省事,但也就是省事点而已。可是,这样又带来另一个问题,专业组长又变了。我就打个比方吧……”说到这,阙昕飞望着冉长合,因为他知道他最想当操纵员。“比方让冉技师当操纵员……”
冉长合胸脯一挺,说:“我肯定比他俩强。”
“这点我相信。”阙昕飞继续说,“不过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说冉技师当操纵员,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你多次参加任务,大学学的是自动控制,对整个控制系统熟悉。但是,真要把你放到操纵员位置,你也得重新学习,毕竟你过去没干过。把你换下来,就得换上一个专业组长。上谁?上仲庆辉?大家不放心吧,因为仪器舱专业组非常重要。这样,两个重要岗位的人都变得生疏了,多不合算啊!我看,就按陆技师说的,让崔志军上吧,我们就创造一个世界航天史的奇迹。马分队长,你立即找崔志军好好谈谈,要求他把控制系统的四张大图默画出来,把规程背得滚瓜烂熟。最后中队要组织考核,合格了才能正式上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