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

随着发射团团长袁友方一声口令,地下控制室的人们舒了口气,更让凌利峰司令员多了一丝期望。

“程序转弯。”

“雷达发现目标。”

上海试验队领队、市革委会副主任申大发听到这几个口令后,问凌司令:“这次不会有问题了吧?”

“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凌司令生生地扔下一句话后,仍然集中精力紧紧地盯着前面的显示板,静静地听着调度电话传来的口令声。自从凌利峰当上了司令员以后,真是80岁老头吹喇叭——气总是不顺。发射上海第一颗电子探测卫星时,运载火箭一级飞行正常,但二级发动机未启动,火箭连同卫星一起坠落于甘肃省临洮县东南60公里的山沟。第二颗电子探测卫星发射后,又是因为二级飞发动机故障,卫星陨落于广西博白县西部的十万大山深处。卫星发射连连失败,然而申大发却来了个屎克郎打饱嗝——满嘴喷臭气,胡说发射中心对上海卫星不重视,还指责说有人故意破坏。为此,凌司令在指挥部上和申大发大吵了一通。就在两天前的指挥部会上,申大发咄咄逼人地对凌司令说,上海今年把三颗电子探测卫星研制出来了,你们却没有本事把它打上去,你们还算是国家航天发射中心吗?听了申大发的胡言乱语,气得凌司令血压一下子升高到了170。申大发还提出,发射场的测试发射要搞“三结合”,上海工人要参加测试发射,要有更多的主动权。就这样,凌司令忐忑不安地捱过了40多个日日夜夜。

“一级关机。”

“二级点火。”

听到了这两个口令,申大发鼓起了掌。

“现在离卫星入轨还早着呢。”凌司令瞪了申大发一眼。

“湘北站发现目标。”

终于听到了湘北观测站的报告。申大发这时又兴奋起来了,他问道:“湘北站发现目标是不是说明卫星入轨了?”

凌司令嫌他罗嗦,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还不到时候。”

“二级关机。”

申大发一听到这条口令,又鼓起掌来。

“别鸡巴鼓掌。”凌司令大吼一声,“听口令。”

申大发无可奈何地将手放下,望着凌司令问:“还没好?”

地下室死一般寂静,每个人都屏住气,期盼着“卫星分离”和“卫星入轨”两个最关键口令的到来。

墙上的时钟嘀哒嘀哒地跳动,又过去了两分钟。按照程序时间,又该是“卫星分离”的时候了。

5分钟过去了……

10分钟过去了……

凌司令看了看手表,又瞅了瞅墙上的时钟。他站起来,左右望了望,大声问测量处梁处长:“琼南站发现目标没有?”

梁处长说:“我们正在询问。”

凌司令随着梁处长,走向电话间,只见测量处的一位参谋正在接通电话。梁处长抢过电话,大声喊叫:“喂!琼南站吗……发现目标没有?什么?没有……收没收到卫星分离信号……大声点,听不清……再说一遍……没有收到卫星分离信号……雷达没有发现目标……卫星究竟分没分离不能确定……”

梁处长放下电话,对凌司令说:“琼南站没收到卫星分离信号,没法确定卫星是否入轨。”

凌司令说:“没收到信号,就说明没有入轨。”

梁处长说:“要是测量设备有故障呢?”

凌司令说:“赶紧打电话核实。”说完,他又走回到指挥位置。

申大发睁大眼睛看着走回来的凌司令。他多么希望能在凌司令嘴里说出“卫星入轨”这四个字啊。

过了一会儿,梁处长来到凌司令跟前,用低沉的声音说:“设备没问题。可以肯定卫星没有入轨。”他的话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全地下室的人都听到了。

申大发站起来大声质问:“怎么能不入轨呢?”

梁处长平静地解释说:“负责入轨点观测的两个测量站都没有收到卫星分离信号。”

申大发大声喊叫:“不可能!上海的卫星不可能不入轨。”

凌司令对申大发说:“别喊了。发动机试车没过关,你们就要打卫星。怎么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不心疼人民的血汗钱。”

申大发一听,差点没跳起来。他真想和凌利峰大干一场,你一介武夫,焉能了解我们上海造反派的心愿。我们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争取在北京之前把卫星打上去。这是王洪文、张春桥同志亲自给他交待的任务。这次又没打上去,够倒霉了。申大发脑瓜一转,突然感觉不对头。卫星就那么大点,入轨不入轨你凌利峰能说得清吗?干嘛非要那么认真呢?他突然想起张春桥曾经给他说过“指鹿为马”的故事。现在的上海市,是洪文同志、春桥同志说了算,在这里我就是代表洪文、春桥同志的。我说上天了,就应该上天。想到这,申大发对凌利峰说:“你们说卫星没有入轨,我说入轨了。天空那么大,卫星爱飞到哪就飞那,不入你的轨可以入别的轨嘛。”

“扯淡。轨道都是预先设计好的,不入轨有鸡巴用啊!”

申大发追问道:“那我问你,现在卫星跑哪里去了?”

凌司令感到和他这种一窍不通的人扯不清楚,一拍桌子,大声说:“你的卫星没入轨,谁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不就得了。”申大发自信地拍起胸脯说,“我们上海工人阶级什么事情都干得了,怎么能在放卫星中屡战屡败呢?凌司令,你说没有入轨,有什么根据?”

凌司令怒目而视:“根据就是跟踪测量数据。咱们有几个地面观测站,每个观测站上都有雷达,还有遥测、光测等多种手段,不管卫星飞到哪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申大发不甘示弱地发问:“那你说,卫星现在飞到哪了?”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试验处商处长接听后,轻声对着电话说:“你稍等。”说完走到凌司令面前,小声报告,“第一招待所请示,今天晚上会餐什么时候开始?”

凌司令瞪着眼睛骂道,“会餐?会个腿!”

测量处梁处长跑过来,大声报告说:“雷达团预报,运载火箭二级残骸和卫星落到了澳大利亚西北部沙漠一带。”

凌司令用血红的眼睛,盯住申大发,说:“听到了吧,卫星没有上天。入地了!掉到澳大利亚那里去了。”

话刚说完,凌司令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残骸掉到澳大利亚,会不会引起外交纠纷?他命令商处长:“立即报告国防科委。”

“是。”商处长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轻声对凌司令说:“用雷达数据预报出来的误差大,也有可能掉到南太平洋。”

凌司令说:“把这层意思也说清楚。反正得报告,否则,澳大利亚以为中国的洲际导弹攻击他们。要是因此而引发世界大战,麻烦可就大了。”他转身对申大发说,“听到了吧,要是引发国际争端,看你申大发怎么收拾。”

凌司令一番话,说得申大发心里十分不好受而又不得不受,他悻悻走出了地下室。凌司令对其他人说:“都愣在这干球呀!明天休息一天。数据处理的同志加班把遥测胶片、光测胶片冲洗出来。”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地下室。

凌司令默默地走到停车场,汤耀宗早已把车子停在他跟前。凌司令还一直想着申大发刚才说的话,跨进车门后,又愤愤地骂了一句:“还是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呢,狗屁不懂,还偏要打肿脸充胖子。”

汤耀宗刚才在地下室也亲眼见识了申大发的无知与无礼。他熟练地把车子开出停车场,说:“申大发原来只是一名工人,懂啥?不懂你老老实实呆着也行,还在那里哇啦哇啦乱说一通。”

凌司令说:“你不知道,他动不动就把王洪文搬出来。咱真不明白,一个造反派竟然当上了党中央副主席。他奶奶的,打一辈子仗的老革命还不如一个嘴上没毛的造反派!”

“首长!”虽然汤耀宗早就是凌司令的的女婿,但他还是习惯这样叫。“现在好多事情,俺也看不懂。上海王洪文、申大发那帮人,俺说不清楚。而我们发射中心的一些人,像邵紫荆、那大泉,能吃几碗干饭俺还是清楚的。就说那大泉吧,那次火箭爆炸把他报销了,真是活该。虽然只当了几天发射团副团长,但可不得了呀,真是空棺材出丧——木(目)中无人。上任那天,他非要让管理员给他配公务员不可。管理员说,团首长不配专职公务员,两个公务员共同负责几位团首长的勤务。他说我是发射中心的常委,比其他几个团领导高多了。那大泉还特爱出风头,团里开会每次他都讲话,但又讲不到点子上。有一次开会布置种菜,他也要做指示,说我很久没有吃到花生米了,你们后勤为什么不种花生呢?过年过节时,给大家炒点花生米,喝点小酒,多美嘛。后勤处长悄悄对他说,这里不适合种花生。他反问后勤处长,你说这里适合住人吗?我们不是照样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了。”

“瞎鸡巴搞。”凌司令摇下车窗,朝外狠狠地吐了口痰。接着拿出根烟,点着后抽了一口,递给汤耀宗。他自己又点着了一支,抽了两口,叹了口气,说,“和他们这些人在一起,真鸡巴费劲。司令还没干几天,身体却快搞垮了。真是出力不讨好。”

“首长,我看你该好好检查一下身体。”

“哪里有时间嘛。”

“明天不是休息吗?明天就去。”汤耀宗突然想起凌筱恬最近总说胃疼,何不叫她也一起去检查呢。“首长,筱恬最近老说胃疼,也让她去检查一下吧。”

“好的。”凌司令对汤耀宗说,“她现在哪?把她一起拉回去。”

汤耀宗调转车头,开到发射团指挥所门口。汤耀宗到指挥所一看,凌筱恬正捂着肚子和哈德林娜、盖世华一起核算推进剂加注量,让他再等半小时。汤耀宗出来对凌司令说了后,凌司令说发射团地面营的菜地种得不错,随后俩人信步往菜地走去。

过了30多分钟,凌筱恬总算把两种推进剂加注量进一步作了核算,结果表明加注量完全正确,足以将运载火箭送入轨道。凌筱恬松了口气,作为加注的技术负责人,要是因为她的计算错误而使得卫星未能入轨,那可就是犯罪了。凌筱恬跑到停车场,知道爸爸去了菜地,捂着肚子快步朝菜地走去。

凌利峰看到女儿的样子,心疼地说:“早就叫你到医院看看,你就是硬撑着。明天去医院彻底查一查。咱最近也不舒服,头疼,睡不好觉,咱也去。”

凌筱恬挽着凌利峰的胳膊,撒娇地说:“爸,你早就应该去检查了。我没啥事,就是有点胃动力不足。最近总是加班,吃饭没规律,稍微厉害点。”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不能马虎。”

“知道。”凌筱恬仰望着父亲说,“爸,我看你最近明显瘦了。你更应该注意,你要是垮了,我们家的天就塌下来了,发射中心的天也要塌半边。”

“塌不下来。”凌利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