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冬去春来,戈壁滩的红柳花开花落又一轮。1975年春,卫星发射场旁边的红柳丛,又一次吐出新蕊嫩芽,开出一串串小红花、小白花和小粉花。

正在执行卫星发射任务的阙昕飞,快下班时突然想起要和新任技术室的副主任盖世华研讨几个问题。他匆匆和指导员姜贤亮说了一声,就向发射场大门外的半地下室跑去。

阙昕飞找到盖世华,一起研究讨论了好一阵子。就在快结束时,听见袁友方团长在走廊大声喊道: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

听到袁团长喊声,阙昕飞、盖世华和诸葛瑗媛随着团机关的参谋干事助理员从屋子里涌出来。阙昕飞急切地问:“什么特大喜讯?”

“黄参谋长回来当司令员了。”

盖世华问:“是黄明辉参谋长吗?”

“就是。”

“万岁!”诸葛瑗媛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

“现在的司令呢?”

袁团长说:“齐司令、凌司令都调到国防科委当副主任了,侯政委也到国防科委当了副政委。”

“还有什么好消息?”技术室主任哈德林娜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多了。”袁团长把到10号参加团以上干部大会上的见闻给大家说个痛快。“黄司令坐在主席台上,还像以前一样,浓眉大眼,目光炯炯。虽然老了些,但依旧腰杆挺拔,精神抖擞。主席台上还有国防科委章主任和钱副主任,章主任首先宣读了中央军委的命令。邓小平当上了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国防科委副主任宰毅丛被免职了。”袁团长兴奋得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即将好消息一古脑全部倒出来,让大家共同分享。

袁团长兴趣勃勃地继续说:“你们知道吧,黄司令是个传奇式人物。他爸是黑龙江阿江县的大地主,供他到北平上大学。读书期间,他接受马克思主义,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一二九’运动中,因为领导学生示威游行被捕入狱。后来,由党组织出面,在北平一家报纸上刊登一个声明,说因年轻无知而上街游行,后被保释出狱。出狱后他奔赴延安,在毛主席身边当机要参谋,那时才21岁。后来他当上了陕甘宁边区青年部部长。再后来调到晋绥边区前线打仗,抗战胜利后带兵出关,任东北军区临满军分区司令。解放后,担任空军司令部值班参谋长,专门负责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专机调配和出行。”

盖世华说:“我最佩服黄参谋长抓试验任务的严格严密严谨的作风。为了掌握火箭试验技术,他不耻下问。有一次在地下室,他拿着笔记本到我跟前,问了点火后的几个关键技术。我见过他的笔记本,厚厚的几大本,分门别类,记得工工整整。”

哈德林娜也接过话说:“我最爱听他的报告。开会讲话他从不念稿子,但讲起来条理清晰,逻辑性强,引经据典,声音洪亮,幽默风趣。他还爱打篮球踢足球玩单双杠。每年冬天,他总会找几个人,一起到弱水河上滑冰。姿势优美,行如流水,动似飞燕,年轻人都比不过他。”

看到大家如此高兴地赞美新任司令,入伍时间不长的女技术员衣来红不解地问:“既然黄司令这么好,怎么被打倒了这么多年呢?”

袁团长愤愤地说:“冤假错案。刚才说过,‘一二九’运动时他被抓进监狱,后来经党组织出面登报,保释出来。‘文革’初期,红卫兵从报纸堆里把那张报纸翻了出来,于是给他扣上‘叛徒’帽子。1967年6月9日,几个造反派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把他拉出来批斗。有个女的上去朝黄明辉脸上打了几巴掌,又一个混蛋上去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说是将叛徒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熟悉黄明辉情况的诸葛瑗媛愤怒地说:“在批斗黄参谋长后的第二天,凌副司令指示我妈去给他疗伤。我听我妈说,黄参谋长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被打被踢的伤痕竟有17处之多,背部的最大肿块足足有碗口大。不光黄参谋长受到了批斗关押,而且一家人都受到株连。他爱人原是西海省委副书记,被造反派殴打致死,儿子也未能幸免。”

“儿子?现在在哪?”好奇的衣来红总爱打破沙锅问到底。

阙昕飞说:“他的儿子叫黄嘉冰,我的同班同学,原来和我一起在发射中队。因为他是‘黑八类’,清理阶级队伍时被处理了。”

衣来红问:“什么‘黑八类’?”

哈德林娜解释说:“‘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叛徒特务走资派’。后来又加上第九类‘臭老九’。凡是有学历的,像盖副主任他们大学生,都叫‘臭知识分子’,简称‘臭老九’。清理阶级队伍时,凡是‘黑八类’的爱人子女通通都要清理回老家。黄参谋长老家早已没人,黄嘉冰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最后凌副司令让我去和美淖尔旗联系,黄嘉冰才得以落户到了戈玛牧场。”

“凌副司令还让你去联系落户?”衣来红的问题就是多。

哈德林娜说:“没错,因为我是美淖尔旗的人呀。”

衣来红又惊讶地问:“你是美淖尔旗人?”

哈德林娜说:“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跟你慢慢聊。我到了美淖尔旗,找到旗长和书记,他们对黄参谋长的遭遇深表同情,就慷慨答应了。黄嘉冰还是我和513医院冯院长一起送到牧场的呢。盖世华,你还记得吧,当时你们几位老同学都来送行了。就在我们走到河边时,诸葛瑗媛也跑步赶来。对吧?”

当哈德林娜转身问诸葛瑗媛时,她早已泣不成声。

“妈!”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诸葛瑗媛一把搂住了尚未转过身来的冯芯霞,甜甜地亲了冯芯霞一口,欣喜地喊,“特大喜讯!黄伯伯回来当司令了。”

“知道了。”冯芯霞望着满面春风的女儿说,“我已经见到你的黄伯伯了。”

“真的!你们说话了吗?”

“会上那么多人,怎么好挤上去说话。”

“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看黄伯伯啊!”

“过些时日再说吧!”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为了这一天,冯芯霞足足等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