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吉普车朝2号发射场飞驰而去。车子停稳后,从车上跳下一位老军人,步履矫健地走到发射场大门,掏出证件,双手递向执勤军人。执勤军人直挺挺地站着,也不看证件,右手朝发射场方向一指。老军人皱了皱眉头,收起证件放进口袋,径直往发射场坪走去。他看到场坪上三三两两的人员在走动,偶尔听到几句口令声。他边走边看,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又是多么的陌生……
老军人走到勤务塔下,从塔架左边的梯子爬上了第一层。他看见一名大个子操作手正在脱落插头旁边站着,不时对着调度电话说上几句话。忽然,大个子朝南边一层的小屋子大声喊:“小耿,拿万用表给我。”
老军人随着他的喊声,往南一看,只见一名操作手拿着万用表慌慌张张跑过来,突然被一根横穿的电缆拌了一下,打了个趔趄,差点连人带表摔倒。
老军人摇了摇头,转身走进电梯。开电梯的战士问他到哪一层,他说要到仪器舱。电梯缓缓朝上行驶,突然,老军人从通透的电梯中看到一个人正靠在一根柱子上睡着了,他立即叫停。老军人从电梯走下去,到了那人跟前,绕着他转了一圈,还把工作台故意踩得咚咚直响。老军人见他睡得很死,顺手把他手中的钳子抽出来,这下总算把他弄醒了。那位操作手腾地站起来,看了看跟前的老军人,不好意思地说:“昨晚站岗没睡好,太困了。”
老军人问他:“你是哪个中队的?”
“塔架中队。”
“到现场干啥?”
“也没啥事,我们电工班每天都要到场值班。”
“值班可不能睡觉。”
“是。首长,我错了。”说完,那位电工灰溜溜走开了。
老军人一看还有两层,索性从梯子爬上去。上一层,看了看,歇一会儿,再继续往上爬。到了第七层,他喘了一会儿气,又爬了一个有三个阶梯的梯子,才钻进了工作平台。
老军人用眼睛扫了一遍平台上的八位操作人员:穿蓝工作服的有六位,穿白工作服的两位。看得出来,穿蓝工作服的是发射中心的操作人员,而穿白工作服的显然是研制单位来执行试验任务的人员。
老军人转了一圈,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站住。他看了一会儿,马上弄明白了,这些操作人员分两拨,一拨是遥测系统的,一拨是控制系统的。他们正在做测试前的准备工作。
过了一会儿,只见控制系统一个戴眼镜的人手握送话器,喊道:“340报告。”
扬声调度中传来了地下室指挥员的声音:“340讲。”
“340第二次总检查准备完毕。”
“明白。”
这时,遥测系统的操作人员走过来问:“你们准备好了?”
“好了。你们呢?”戴眼镜的反问他。
遥测系统的人员用浓重的四川话说:“不晓得下面搞啥子,磨磨蹭蹭。”说完,对着送话器喊,“你们下面的人在搞啥子嘛,啥时候完?”
另一部调度电话里传来了说话声:“快了,别急,一会就好。你们准备好没有?好了就报告。”
遥测系统的人员说:“早就好喽。”
老军人又皱了皱眉头,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第二次总检查。不一会,总检查开始了,他从调度电话中,听到了控制台加电的口令,然后检查母线电压,接通陀螺平台的调平瞄准回路……按下增压开关,只听得运载火箭里有一股嘶嘶的充气声……他听到了增压好的口令……听到了调度电话中传来气管连接器脱落的口令……接着听到六层的气管连接器嘭的一声……老军人听到这些久违的声音,十分兴奋,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往后靠了靠,继续聆听着调度电话中传来的口令声和报告声……
“转电。”
“拔下起飞压板。”
仪器舱里传来程序配电器哒哒哒的清脆响声。
戴眼镜的报告:“程序配电器启动。”
遥测系统的人也报告:“遥测程序机构工作。”
老军人听到这些从运载火箭里发出的声音,他眯着眼睛,陶醉了。他想象着,这时,携带着卫星的运载火箭已经飞到了天空……程序拐弯……发动机正在全速工作……一级发动机关机……二级发动机启动……二级主发动机关机……游动发动机关机……卫星分离……
正当他沉醉于运载火箭直冲云天的幻觉之时,他听到了第八层卫星指挥员大声地喊:
“卫星开始发出探测信号。”
“探测信号正常。”
老军人想像着:卫星已经入轨,正在巡游九天,遥瞰大地。
“卫星第一圈工作完毕,信号正常。”
正当老军人如痴如醉地幻想着卫星探测地球发出的各种电子信息时,从调度电话中传来了“第二次总检查完毕”的口令。
总检查结束了,但老军人知道,各系统的主要参数,要等到遥测胶片冲洗出来,进行认真的判读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戴眼镜的人指挥手下的三位操作手撤收完毕,老军人叫住他:“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请首长问吧!”戴眼镜的人说完叫其它操作手先行撤离。
“你是那个中队的?”
“发射中队。”
“能告诉你的姓名吗?”
“我叫冉长合,三分队技师。”
“学什么的?”
“自动控制。”
“哪年来的?”
“1968年。我本来是1967年毕业,因为**,66届、67届、68届全部到了68年才分配。”
“遇到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有困难吗?”
“要说困难,倒是有一点。”冉长合望了一眼这位他估计起码是师职以上的首长,开口说道,“我媳妇在老家,最近生了个儿子。我父亲瘫痪长期卧床,母亲身体不好,没法照顾我媳妇,她只好到她父母家坐月子。但她家有兄弟姐妹一大堆,她嫂子也正好坐月子,对我媳妇经常指桑骂槐,弄得她十分苦恼。她写信向我诉苦,我也没办法,白天执行任务时候还好,到了晚上一想起这事就失眠。”
“你爱人干什么的?”
“小学教师。”
“把她调来嘛,这里不是也需要老师吗?”
冉长合苦笑着说:“当然想了。但团里说像这种情况很多,解决不了。”
“不会影响任务吧?”
冉长合嘿嘿一笑,说:“请首长放心。我们发射中队的官兵,只要到了发射场,就会放弃一切私心杂念,集中精力,完成任务。”
“像你这样的情况,还有吗?”
“有不少。比如我们的阙副队长,他也挺惨的。”
“哦!有什么情况?”
“他爱人在新疆乌其格拉边防医院当医生,最近生了一场大病。边防医院给阙副队长发来电报,让他过去照顾一段时间。但你想嘛,现在他能走吗?”
“为什么?”
“我们中队谁都可以离开,就是阙副队长不能离开。”
老军人一听,十分不解地问道:“这么特殊?”
“他一人身兼数职,行管的事要管,训练要管,试验也要管。”
“不是还有中队长吗?”
“我们中队很长时间没有中队长了,中队长的事也是阙副队长管。”
老军人一听,十分惊讶:“为什么不配上呢?”
“原本要给阙副队长任命为中队长的,后来突然又不下命令了。”
“为什么?”
冉长合看了看周围没人,悄悄地贴近老军人的耳朵边说:“团政委对我们中队有成见,对阙副队长有看法,说他反对毛主席。”
“他反对毛主席?”
“莫须有。”
“他叫什么名字?”
“阙昕飞。他是大学生,可一点架子也没有,和大家一起摩爬滚打,脏活累活抢着干,也很会做思想工作,还精通测试发射技术。你只要问一问中队的官兵,没有一个人不说他好。这么好的人,冀政委就是看不上眼。”冉长合抬头看了看老军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有点不放心地问:“首长你问这些干啥?你是上面来的吗?”
老军人呵呵一笑,说:“随便问问。”
试验处商处长徘徊在塔架下面,一会儿抬头仰望,一会儿低头沉思。
正从地下控制室出来的冀宝东政委看到他,大声喊:“老商,到指挥所去玩会扑克,好久没和你拱猪了。”冀政委看到今天总检查顺利,心里高兴,说起话来嗓门也特别大。
商处长走到他的跟前,小声说:“不了,我要在这里等首长。”
“首长来了?谁?”
“黄司令。”
冀宝东瞪了他一眼:“司令来了怎么不早通报呢?”
后面跟上来的袁友方团长听说黄司令来到发射场,也不满地说:“首长来我们应该陪他呀。”
商处长神秘地对他们说:“黄司令专门交待,不打扰你们,也不让人陪,连秘书、参谋、警卫员一个都没带。”
正说着,冉长合陪着一位老军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袁友方跑步上前,向老军人敬礼报告:“司令员同志,运载火箭和卫星的总检查进行完毕,请指示。发射团团长袁友方。”
冀宝东也抢着上前敬礼,说:“黄司令,我们不知你来,失陪了。”
走在黄司令身后的冉长合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从一侧悄悄地溜开了。
黄司令和他们握手后,笑着说:“你们很忙,不敢打扰呀。再说,我也想单独看看。”
袁友方看了看表,说:“黄司令,晚饭在我们这里吃吧,顺便检查一下我们的伙食。”
“好。”黄司令也看了看表,说,“离开饭还有一个多小时,把你们几位领导叫来,见见大家。”说完,转身对商处长说,“你也来,让组织处贾处长和干部处柳处长也参加。”
商处长说:“柳处长今天没来。”
“让她立即赶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