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子”把新居称做“自适居”。他说,这房子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自己觉得挺舒适,挺自足了。

我早已将“自适居”视为我们俩的洞天福地。它是我们俩的,只属于我们俩。

可是,那里却有一个“第三者”。那一天我进屋的时候,呆在里边的不仅有“旧房子”,还有莎莎。

莎莎扎着一个围裙,正在包装箱上的煤油炉旁炒菜。见到我,这小姑娘狠狠地鼓起眼睛,立刻便调转脑袋,对我睬也不睐。

“旧房子”说:“莎莎,让阿姨进来。”

莎莎不吭声,也不动。

“自适居”很小,莎莎俯在煤油炉i炒菜,身子便堵住了门。

她既然不让开,我只好先在门外站着。

觉得无趣儿,我就尽量高兴地说:“我买回窗帘了,你看,的确良的,印着蓝竹子!”

“旧房子”说:“哟,莎莎已经给装上了一个,是金丝绒的。”

窗上果然挂了窗帘,针脚扎得斜斜的,是这小姑娘自己蹬的缝纫机吗?

“噢,莎莎做的吗?真好。”我搭讪着。

小姑娘“哼”了一声,依旧不看我。

“那就,让我洗衣服吧。你昨天换的衬衣……”

“旧房子”笑了,用手指指莎莎,又指指外边的绳子。绳子上的衣服还滴着水,那白衬衣的领圈看得出隐隐约约的黑痕,显然没有洗干净。

“莎莎真行,这么小就会洗衣服了。”我只好夸着。

“旧房子”露出得意的神色:“她上小学一年级,就开始自己洗自己的衣服。”

“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就让我洗自己的小手絹了!”

莎莎终于说了一句话。

等她做完饭,让开了那个地方,我才进屋。

两个小板凳,他们俩一坐下,就把“桌子”围严实了,没有我的位置。

这里原来是容不得第三个人的。?“莎莎,来,你坐爸爸身上,把位置让给阿姨。”

“不嘛,就不——”莎莎丝毫、不让。

我只好上床,盘腿而坐,像念佛一般。

我本来有好多话要给“旧房子”说:我调了一级工资,是浮动的,本来有人提议将我拿下来,我去吵了一架,这是斗争得来的,真不容易。红山市场的鞋店来了新皮鞋,男式的,皮质很好,我先去看过了,什么时候我陪他去买一双。法院那边,我托小琴的哥哥去打听了,一审判决不准离婚,下星期就开庭。从开庭到拟好判决书再打印出来,邮寄到手里,恐怕要一个月。从拿到判决书那天算起。再过半年,就可以第二次起诉了……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有机会给“旧房子”说。整个吃饭的工夫,他都在关切地询问莎莎最近在学校的情况。语文考了多少分?算术题都会做吗?最近爸爸给买的钢笔好不好用?下雨的时候,有小胶鞋吗?……

看得出来,他和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分外舒畅。

于是,我也陪着做出舒畅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在他们的话题里掺和。

但是,我的心里像堵着块什么,怎么也舒畅不起来。

吃完饭,“旧房子”去送女儿走,把我一个人留在小屋里。我觉得孤独极了,仿佛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只把我一个人留在小木匣子里,随着洪水茫无目的地四处浮沉……

“旧房子”终于回来。

我立刻站起身就走。

“怎么——”

他紧紧地搂住我。

我真软弱,把鼻涕和泪水擦了他一前襟。

他意识到了,一边像抚摸猫一样抚着我,一边絮絮地在我耳边说:“莎莎,是无罪的。孩子,太小,她失去的太多……原谅我。”我哽咽着说:“我知道你的心情,她是你的骨肉。你放心,我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她……”

那些日子,我一闲下来,就往百货商场转。我想给莎莎买一件像样的礼物。

“在众多的物品中,我看上了“野马”牌儿童自行车。我想,莎莎一定会喜欢它的。眼下,许多儿童已经骑上了它,上街买东西,上学,郊游,神气得很。

调级补发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够买这辆车了。我把它推回来,“旧房子”见了,问我:“给谁买的?”

“莎莎。”“嗯。”

“什么嗯!好不好呀?”

“好,可是——”

“我给你钱,算我买的吧。”

“咱们俩,用钱算得清吗?你告诉莎莎,是阿姨买的!”

我狠狠地说。

他把车推走了。

那一天,我特别高兴,仿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隔了两天,我到单位上班。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办公楼门口挤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挺热闹。

我凑上去看。

那不是我买的小“野马”车吗?那辆车像挨了批斗一样灰溜溜的,别转头,像是羞于见人。脖子上还挂了个大纸牌子,牌子这样写着:这是野妈妈屠晴的糖衣炮弹。莎莎不要野妈妈的破烂货!

眼前一黑,我几乎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