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萌萌转学了，转到离爷爷奶奶家很远，离妈妈家很近的地方。出了学校门往北，就有一个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没有警察，然而很热闹。一个角上可以吃到烤羊肉串，炒凉粉儿另一个角上能买到矿泉水，“雪人”冰激凌还有一个角上的铺子里有画片和炸药左轮手枪。旁边那个角上，是电子游戏机的小屋。有一回，萌萌在路边喝汽水，看到大卡车很威风地骑到了拖拉机的屁股上。

陆文池从学校接出萌萌，把他带到十字路口，买了烤羊肉串，一边看着他吃，一边说着话。

“爷爷奶奶想你，奶奶病了，你该回去看看。”

“妈妈不让上楼。姥爷姥姥说了，不替你们陆家养孙子。在家里，都把我叫廖雁了。丽丽老叫错，老被打屁股。”

“那你就两个名字吧。爸爸还是叫你萌萌的。”

“嗯，丽丽也有两个名字。小时候，她不是叫珍珍吗？爸，丽丽好可怜。姥爷说了，丽丽的爷爷奶奶都让汽车轧死了，爸爸也让轧死了！”

陆文池抖了一下，忙抱住儿子：“萌萌，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活着，什么时候都是你的爷爷奶奶和爸爸。”

萌萌将身子紧紧贴上来，他感到爸爸的身子像一堵墙，好高好硬的。小时候，萌萌不吃饭，爸爸就抱着他去抓墙上的蜗牛玩。萌萌仰着脸一伸手，嘴就张开了，爸爸赶忙用小勺塞进一口去。

萌萌这样想着，便想起了奶奶的白头发和爷爷的秃脑袋。

“星期四下午去看奶奶吧。学校不上课，我就说看录像去，你在那儿等着我。”

萌萌运筹帷幄地指着对面的电子游戏机室。

萌萌自然是信守诺言的。

老远就看到电子游戏室了，看到门前站着的陆文池。

萌萌便跑着穿过十字路。

陆文池就喊：“当心，车！”

陆文池每次见到萌萌，总要啰嗦，当心，车。萌萌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害怕车。车有什么了不起，见了人，车老远就害怕地响铃按喇叭。你要是赖在那儿，它就得老老实实停在你跟前。

萌萌坐在爸爸的车屁股后面了。爸爸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伸过来，将萌萌的小手握在手心里。

萌萌就觉得很舒服。

“爸，姥爷说了，这回要好好整你哩。”

爸爸尽力做着笑：“别怕，爸爸没什么好整的。”

萌萌再想说，爸，妈妈和姥爷他们都说你是坏蛋。萌萌还想把妈妈姥爷他们讲爸爸怎么怎么坏的事情都讲出来。

萌萌想听爸爸解释清楚。萌萌想听爸爸说，那些都是假的。

然而，萌萌在爸爸面前张不开口。

爸爸好像猜到了萌萌的心思。于是爸爸说：“萌萌，你太小，大人之间的事现在不能对你讲。你只要记住，爸爸是好爸爸，妈妈是好妈妈，爷爷是好爷爷，姥爷是好姥爷，现在，爸爸和妈妈不好了，可是，爸爸和妈妈都爱你。记住了么？”

萌萌懂事地点点头。

爸爸就更紧地握住萌萌的小手。

进了姥爷和爷爷住的那个大院子，萌萌一边把身子缩紧了往爸爸身后躲，一边催着：“快骑，快骑，别让人看见！”

还好，院子里没有人。

上楼可是个大难题，要经过姥爷家门口。万一在门洞儿里碰上了，或者姥爷家竟开着门……

“你先上，侦察侦察。”

萌萌指挥着。

陆文池就去闯虎口，“通通通”地上了楼，然后在爷爷家后阳台上招招手。

萌萌立刻蹿进楼洞里，然后哈下腰，紧贴着楼梯的扶手往上跑……

大事不妙，丽丽刚好推开门往外走。萌萌给她摆摆手，她却只管掉转头发警报：“姥爷，萌萌上楼了！姥爷，萌萌上楼了——”

萌萌惊慌失措地一头钻进爷爷家。

奶奶在**喊：“萌萌，来，给奶奶贴个脸！”

萌萌就猫似的偎过去。

奶奶的脸肿泡泡的，白头发焦得像草灰。萌萌乖乖地贴上脸，不一刻便觉出湿乎乎的。

爷爷手忙脚乱地张罗着弄饭，然后牵着萌萌的手，在萌萌住过的房间里四下参观。这是你的小床，这是你的桌斗，这是你的电子琴，这还有你的画书画片。爷爷都给你留着哩，你什么时候来住，什么时候来玩，随你便。

萌萌在客厅的沙发里坐着吃糖，吃点心，吃水果，吃蜜饯，大猫咪就往膝盖上爬。大猫咪记得它睡觉的老地方，在萌萌腿上仰面朝天伸懒腰。萌萌就抓住它的脚，给它剪指甲。大猫咪的用武之地全在沙发上，沙发被它抓搔得起了毛。这指甲只能萌萌给它剪。萌萌提着猫咪的脚，猫咪便心满意足地眯上眼。

终于要走。

下得楼去，不得了。姥爷就在门洞口站，黑沉着脸，一眼也不朝萌萌看。丽丽躲在姥爷屁股后面，挤着小塌鼻子向萌萌做怪脸。二姨则很英雄地叉着腰。正气凜然地喊“廖雁，过来——”

萌萌很叛徒地打个颤，手脚却被陆文池拉着，便依旧顽固不化地跟着陆文池走。

陆文池聋着哑着。

小坏蛋跟着大坏蛋，很没出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