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秋的场院是湾子里的戏台,女人们都在场边上坐着掰包谷,嘻嘻哈哈的,把她们的牙和包谷粒一起笑掉了。场子里铺着豆秸,男人赶着牛拉着石碾,苍蝇似的在那些豆秸上转了又转。
谷茬赶的是条小牯子,那畜牲贱,拉着碾还眼巴巴地瞅着前面母牛的屁股。谷茬稍分些神,那牯子便快步赶上去,伸直了脖子凑上去闻。
女人们就逗他。
谷茬谷茬,闻到油果子香色?……
谷茬谷茬,好馋嘴呀……
谷茬憨憨地笑,一双眼只往荸荠那边溜。荸荠紧挨着她娘佛珠,盘腿坐在包谷堆边。她光着脚丫,裤腿半挽,露出一截白净净的小腿,让人不由得想到细瓷似的荸荠肉。
荸荠晓得谷茬在望她,荸荠偏不往谷茬那边望。荸荠的小下巴高抬着,像是在望天上的阳雀子。
小牯子恋恋不舍地追着母牛,身后那碾忽前忽后地滚,猛不防撞了牯子的后蹄。牯子一惊,蹿跳起来。
谷茬只顾瞅荸荠,被牯子一拽,顿时翻个跟斗,沾得满头脸都是豆秸。
嘻嘻嘻笑得最响的是荸荠。
歇息的时候,男人们都爱在女人面前显摆。拉碾的牛卸了,去喂草饮水,一个个大石碾闲在了那里。男人们闲不住,就把弄那石碾玩儿。
嗨——大喝一声,那石碾被掀坐起来,犹如半蹲的熊。
有女人的惊喜声浮起。
更厉害的角色上前,紧紧裤带,弯弯腰,把右手伸下去勾住石碾,一发力,那石碾顺着脚踝、小腿、大腿,一路滚上来,被稳稳地搂在腰胯上。
哇——众人叫着,齐声喝彩。那角色涨红着脸,昂着脑袋,把双手举起来,绕着谷场走了又走。那神气,仿佛刚刚打贏了擂台。
——这角色便是谷茬了。
荸荠不再仰脸望天上的阳雀,她望着谷茬,两眼晶亮亮地闪3他爹能搂起两个,他爹哩?
女人堆里有人喊。
老杆没在场边坐,他端着一壶茶,独自歇在大田旁的麻栎树下。他眯着眼佯做养神,方才那一幕早瞧在了眼里。
坐在佛珠身边的两个女人跑过去拉老杆,于是老杆像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卫护着一般,威风凛凛地来到谷场。
老杆,来一个色!
好老杆,亮一亮色!
佛珠的声音如同油似的浮在那些声音上面。
老杆昂然四顾,嘴角两条深纹似笑非笑,一双鹰眼似视非视,只在众人头上翩飞。
老杆用手抹一抹,小褂就脱开来。继而一甩,那褂便如纸鸢,悠悠地盘旋着,随之忽取猎兔之势,俯冲着撞人女人群中,慌得女人们哟哟地叫着,伸手来抢。
老杆**的胸背,条条棱棱的,赤如山间的大石。他不慌不忙地往石碾那儿走,微瘸的腿轻拉着,身子就一摇一摇地晃,愈发显得雄风难挡。
老杆站在了沉甸甸的石碾前。他伸出脚,踩在那石碾肚上,轻轻嘿一声,将腿一伸,那石碾就滚了起来!
谷场上静着,众人都噤了声。
李油棰那张脸像榨过的油渣饼,全无一毫血色。他阴沉地盯着老杆山墙般的背,腮上的两坨肉像活了似地不住跳。
那石碾犹如赶猪一般被老杆赶到了另一个石碾旁。
两个石碾一左一右地卧在老杆的脚边。
老杆这才缓缓俯下身,低下头,一手一个,把它们弯住。
老杆开始直腰了,他的腰每直起一分,那两个石碾就顺着腿向上升起一点儿。老杆的额上青筋乱爬,双腿却稳立着,纹丝不动。
老杆的腰终于直起,脑袋也挺然昂然,犹如**的雄器。
两个石碾大卵子似的挂在那里。
不知是谁先半赞半酸地喊一声,老杆,都叫你搂了不是?你好贪——谷场就燃着了,轰地腾起满场笑。
老杆这才咚地扔下石碾,得意地走。
一个身子就擦着他的肩迎上来。
那是谷茬。
老杆在谷场上卖弄手段时,谷茬就用一种异样的眼神蜇着他爹。他听不得那些女人对老杆的喝彩,尤其看不得荸荠伸长了脖子对着老杆走神。当爹把两个石碾都掀到屁股上的时候,谷茬脑门发炸,手脚作痒,等他爹一弄完,他便急猴猴地往前走。
谷茬从没搂过两个石碾。
他比着爹的样子,把大脚板放在石碾上,口里哎一声,使劲儿蹬去,那石碾就滚动起来,像赶猪-般被赶到了另一个石碾旁。
老杆呆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儿子,像看着一个突然露面的陌生人。
谷茬在弯下腰之前,回身望了望爹。他上唇的那层黑苔犹如没刮净的猪毛一般刺着老杆的眼,他好像在笑,两个尖利的虎牙挑出来,显得锐不可挡。
众人和谷茬一起屏住了气。
呜——声音像山猪叫,谷茬就在叫声里一下子将两个石碾都搂到了腰上!
儿子比爹的动作还快,虽然他放下的也快,且双眼暴出,喘得发抖。
叫好声要把谷茬抬起来。众人看惯了老杆称雄,突然杀出的挑战者就像腊月里一盆烫脚丫的热水,激得人们大为亢奋。
谷茬把通红的脸转向他爹,那张脸亮得像刚用河沙蹭过的铜盆。
老杆在锃亮的铜盆上照出了自己的恼意,于是他啐了一声,返身又折了回来。
老杆闷着头,用脚赶来了三个石碾。
他俯下身,先用双手搂起两个。
来,来把这一个放到我背上……
老杆说。
四个壮汉上前,把那石碾抬上了老杆的背。
老杆稳稳地立着。
谷茬望着爹,嘴像辣住似地张大。
女人们嚷起来。
嘿,老杆,走一个看!——走走色——嘻嘻,走过来!——老杆于是真的走。
他赫然地带着三个石碾,一步一步地挪动双脚。那景象,犹如一个骇人的怪兽在蹒跚前行。
老杆一步步向女人堆那边挪着,挪着……仿佛那一堆笑闹是冬日的火,可以给他温暖的慰藉和活力。
到达女人面前时,三个石碾咚地落了地。
他筋疲力尽地倒在女人堆里。
女人们兴高采烈地大叫着,去抢老杆,如同老杆是一条吊在屋梁上的腊肉,是一根多汁的甜秫秸。
老杆就由着女人们抱呀抢呀,在女人堆里滚。老杆乐得自在,那双手就势搓面似的****。老杆忽然被压在下面了,两个弹颠颠的坨子顶着老杆的胸脯,一张热呼呼的嘴对着他的脸喷气。
这像是佛珠了,老杆想。他伸手在坨子上抓了一把,指间就觉得有些异,仔细看去,原来是佛珠的姑娘荸荠。那脸抵得太近了,鼻眼嘴都出奇地大。
女人们要好汉坐在她们中间掰包谷,老杆就坐。左边是佛珠,右边是荸荠,四周都被女人们围拢。老杆和女人们逗乐,把包谷棒放在门牙上蹭,一层层的包谷衣盖住了他的腿和脚,犹如搭了层被。
老杆忽然觉得包谷叶下有兔子在拱。他笑了,这老手知道那是有女人在用脚勾他的腿。
偏转脸,和他对视的是荸荠热灼灼的眼睛。
荸荠,老实坐!——佛珠一包谷棒甩过来,打在荸荠的脚上,疼得荸荠哎哎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