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断定为必然的东西,是由纯粹的偶然性构成的,而所谓偶然的东西,是一种有必然性隐藏在里面、的形式。”

——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被发拥的人材就象出土文物。而鉴定这些斑驳陆离的文物究竞是赝品还裹真品,不仅需要考古学方面的知识,还雷要一顆拳拳的心。

硬卧车厢的上铺不是一个让人可以高枕无忧的所在。安福星恍恍惚惚的,一直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假寐状态。朦胧中,他感到自己也仿佛成了长沙马王堆式的出土文物:车厢那穹形的顶棚就是圆圆的墓盖,身下那硬硬的铺板是棺木,铺板旁宽宽的安全带是连着吊车的绳索,自己正被悬吊起来……呵哟,千万别掉下去,别再滚下那无底的深渊。

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女尸还能说自己是西汉软侯之妻吗?她是一堆炭水化合物还是一堆磷和钙?同一性是什么意思?“旧形而上学意义下的同一律是旧世界观的基本原则:。”可是,“今天的片岩根本不同于构成它的粘土;白垩土根本不同于构成它的松散的极微小的甲壳”,那女尸,更无权说自己是西汉轶侯的娇妻了!

混乱的思路,弄不懂那些什么哲学、化学之类。头疼,都是这趟“外调”给搞的,简直是有点儿神经衰弱。“梁从仁”是梁从仁吗?在那厚厚的牛皮纸袋里,躺着一个“梁从仁”,安福星几乎能把那厚厚的档案材料背熟了,可是,这一趙“外调”旅行的收获呢?在那生活的海洋中,在那与运动着的物质结合着而作为物质的一种存在形式的时间和空间中,仿佛存在着另一个梁从仁!

据说,处于假寐状态下人的记忆非常活跃,外国的情报机关一直在研究用暗示、诱导的方法使人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心理活动。而此刻,安福星仿佛被那都叫“梁从仁”的两个人诱导着,一股时而缥缈时而清晰的意识就象香烟的雾气一样在那不可捉摸的时空中飘转游动……

一门新的学科:人材学。本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新产品?舶来品?于是,有了学成材”说;有了“人材流动”说;有了“招聘”说……。于是,安福星随着西南交通司的储经理等一行人到华东的这座城市来招聘技术人材了。于是看看广告吧:在祖国雄奇的横断山脉之间,要兴建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谁愿意来,可以解决子女的就业问题,解决农村家属的户口问题,解决住房问题一-当然,新兴的城市很快会有新式的楼房,决不是开空头支票!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在报纸上登出广告,每天都有应召而来,报名要求考核的人。大千世界,鱼龙混杂。这期间,有磨秃过无数支鸭嘴笔的老工程师,有用一支改锥就可以听出机器心脏病的退休老技工。但是,也有那种刚刚学会几句“好丟毒”,就自称“精通外语”的“混混儿”们。然而,储经理可不是昏庸的齐宣王,容不得滥竿充数。他是刚刚由副总工程师提拔起来的领导干部,招聘的人员自然都是沙里淘出来的金子。

招聘工作已基本结束了,安福星闲来无事,就趴在招待所的桌字上,抄写他的“科技趣闻”和“生活小常识”。

这神诸如“世界上最古老的树”啦、“醋的妙用”啦、“怎样熨烫毛料衣裤”啦之类的小玩艺儿,安福星已经在全国十儿个裉刊的补白处为它们争得了繁育的园地,并且颇为踌躇满志地取得了收获。

眼下,是西瓜刚刚上市的季节,安福星正笔下走龙飞凤,从一本小册子上抄着一段“西瓜的妙用”。房间的门蓦地被推开了,走进了一个比“科技趣闻”更有趣的人来。

他,穿着一套1藏青色漆卡外衣,戴着同样旗色和质地的帽子。衣服是新崭崭的,却脏得象块抹布,沾满了黑煤灰,活彖是锅炉工人的工作菔。左手捤着个旅行袋,右手的网兜里却装着小饭锅和煤油炉。

“你,做什么?”安福星停下笔,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我是……,桥梁设计师,我已经有二十多年的经验了。”那人大言不惭地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帽子搨着头上的汗。一股长途扒坐货车所特有的那种汗酸、煤烟臭、尿骚、混合而成的气味,呛得安福星几乎透不过气来。安福星出差时每每在火车站附近碰到这种扒车“流窜”或者“上访”的人员。

又是一个“混混儿”!

“桥梁设计师?”安福星眯起了眼睛,“你有——”“有,有!”那人好象早在等着这句话,“咣当”一声,右手将网兜慌慌张张地放在了桌上。黑黑的煤油炉的炉底在安福星的“西瓜的妙用”上盖了一个圆圆的大印章。他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提袋,取出了厚厚的迭纸来,“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的心血,都是些工程设计图纸。还有一本,

安福星斜睨了一眼那些卷着边角的油印纸,没有去接它们,却颇不高兴地从桌上拿掉了那个黑黑的煤油炉网兜,“唔,这么说你不但会设计,还有专著喽?”

那人笑了,“二十年前,我象你这个年龄的.候,就设计出第一座多拱桥了。”

还倚老卖老?安福星想出出他的洋相了。他猜测他一

定不是个什么正经单位的工作人员,就问道:“你,在嘟个单位工作?有介绍信吗?”

“我是——,大麻营建筑社的。”

那人递上来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片。那是在一张提货单背面写的介绍信,证明他叫“梁从仁”,是“桥梁设计师”(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技术职称!)。而这个大麻营建筑社是何许单位?安福星仔仔细细研究了介绍信上那颗模模糊糊的印章,最后才弄清楚,原来是省安北市郊区大麻营公社所属的一支建筑队!

安福星不客气了,“对不起,招聘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你来晚了。”

“哎,哎,同志!”那人急了,“我是在工地上偶然看到那张登着招聘启事的拫纸,才忙忙活活赶了千把里路来的哟!”

“不行。”安福星收起了自己的“西瓜的妙用”,做出了要出门的样子。

“那,我想见见这儿的负责同志。”

“他出去了。”

“……能不能,请他看看我带的设计图和专著?”

嗯,好吧。不,他忙,恐怕得等几天。”

“不怕,不怕。我就也在这里等着。”那人指了指自己简单的行裝,带着几分满足的笑意离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安福星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着笑话佐餐。他讲了梁从仁大热天穿戴整齐的那身脏抹布似的涤卡

新套装,讲了黑糊糊的“煤油炉图章”,讲了写在提货单背面的介绍信,讲了那大言不惭的自封的“桥梁设计师”的职称和那卷着“大波浪”毛边的油印大作斜拉挢力学原理初探》写了许多“科技趣闻”和“生活小常识”的安福星很难说清楚,吃饭的时候说笑话是不符合饮食卫生呢/还是可以提高食欲増进健康。因为储经理虽然听得非常专心,可是既没有兴致勃勃食欲大开,也没有紧皱眉头打断他的话。储经理不慌不忙地吃完饭,才不紧不慢地说:“你说的这个人写的书在哪里?让我看看。”

晚上,当安福星又抄录了一则“金字塔幸存的秘密”,准备睡觉的时候,储经理忽然推幵门,高声壤着:“在隳里?在哪里?这本书的作者在哪里?……”

安福星愣了。储经理紧紧拉住他,一边把那本油印的卷着“大波浪”毛边的“书”翻弄得哗哗啦啦响,一边兴奋地说着:“高超的设计!看,经过调整钢索中的预拉力,可使粢中的内力分布均匀合理,从而可使梁高减低,自重减轻!”“喂喂,瞧!斜拉桥的纵向斜缆布置形式,辐射形、扇形、竖琴形、星形……”

斜拉桥在深谷急流和海峡上修建是最理想的。在我们大西南,那些横断山,那些深谷急流那人呢?人呢!储经理激动着,大概足一种生物电流传导给了安福星吧,,他也激动地穿上了衣服,趿上了拖鞋。

安福星虽然是位人事干部、沮他对科学技术是很感兴趣的。由兴趣而对懂得科学技术的人产生了爱屋及乌的感情。于是,他使劲拍了一下屁股,表达了对自己有眼无珠的失悔。接着,他“叭唧叭卿”地甩动拖鞋,象鸭子似的往楼下跑去。

他和储经理一起到了搂下登记室,去翻看那本旅客住宿登记簿。因为安福星忽然记起梁从仁说过:“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在这里——不就是要住在这里等吗?

可是,旅客住宿登记簿上没有“梁从仁”这个名字,他们只好十分遗憾地离去。“他会再来找我们的,会来的!”储经理虽然在自我安慰着,却禁不住焦躁地将两条迈出了招待所的大门。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夏夜里徜徉在街灯树影里的人群,仿佛要从那里寻出一个“梁从仁”来。

安福星甩着拖鞋,跟在储经理身后走着。他忽然不经意地发现,街对面有一闪一闪的蓝蓝的火光,蓝火!读了不少科技趣闻的安損知道,在荒凉的坟地里有时会看到这种蓝幽幽的磷火可是,这里绝没有什么荒坟。于是,他不无奇地走过去。唔,那是一个小小的煤油炉,炉上坐着一个小小的锅。一座大楼那带着遮雨板的宽宽的台紛上,铺着席子和线毯……

梁从仁!安福星跑上前去拉他。煤油炉上的小锅翻倒了,粘稠的面糊汤泼在席子上,象火山喷出的岩浆一样後流着

储经理留梁从仁在招待所自己的房间里住下。第二天,储经理兴高采烈地宣布:自己虽然不是什么伯乐,但是梁从仁的的确确是匹千里马!

商调。调档审查。安福星大失所望了。如果他是画

家,他完全可以用档案材料中的那几根线条勾勒出一个“梁从仁”的丑陋的轮廓。如果他是作家,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用档案材料中那几根粗粗的线条做写作提纲,通过形象思维来想象出那个人的斑斑劣迹。

在那些法庭宣判词一样庄严、完整、缜密、无可辩驳的字句下面,划下了多少粗粗的线条呵:黑铅笔、蓝钢笔、红毛笔……

安福星又把这些许多人画过道道的判断句抽出来,列成条文,郑重其事地拿给储经理看了。

1“……鉴于该生调戏侮辱女同学,思想品质极端恶劣,严重违反校纪和新颁发的学生守则第、第、第条。经学校团委和教务处研究,给予该生开除团籍和留校察看处分…”。”

2“……此次事故损失严重,影响极坏。该段第五施工大队认长梁从仁玩忽职守,管理不严,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遵照上级领导有关指示,给予梁从仁撖职处分,并

三条,依法判处梁从仁有期徒刑两年。

谋活动,实为资产阶级帮派骨干份子。经研究,决定将其退回原籍原工作单位……”

储经理有何读后感?这可是铁案如山。梁从仁不是右派,谈不上什么“改正”,这也不是那类政治上的冤假错案,无“反”可平。

储经理为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却又不慌不忙地摇摇脑袋,不紧不慢地说:“去,外调一下吧。”

于是,安福星和另一位同志一起,开始了火车、汽车、轮船和两条腿的长途旅行9二、“……思想品质极端恶劣,严重违反校纪第、第、第条。经学校团委和教务处研究,给予该生开除团雄和留校察看处分”

访问过当年的市建筑工程学校教导主任俞贞以后,在安福星的印象里,那个**亚当的夏娃——当年建工学校的“校花”夏彩云如今一定是一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妇人。可是,当他们走进十八号楼第一单元中门,在自制的简易沙发中坐下时,他们发现这种推测完全错了。

夏彩云憔悴,象秋末冬初消尽了绿色神韵的祜柳,微驼着背,脸色灰黄。流逝的岁月是高效能的“褪色灵吧?不然,青春的颜色何以消褪得如此干净!

只有提到“梁从仁”这三个字的时候,那微妙的青春的光彩才会倏然地闪现在她的眸子里。她似乎想要辨别什么,又好象竭力要挽回什么。那话,说得坦白、急切而又罗嗦。

梁-一,梁从仁!你们要了解的是梁从仁?他,他现在在哪里工作?他生活得好吗?他的爱人是做什么的?……你们说什么?唉呀,他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我记得他,那,还是在建筑工程学校读书的时候。我们是一个班的。你们要了解的这件事情,唉,很糟糕。不,我是说我自己很糟糕。十七岁的姑娘,人人都说在这年龄时象朵花,可太嫩、太娇。那件事情都怪我,不,也怪教导主任俞贞。什么?噢——,俞主任你们已经见过了?这事情是她亲自处理的。二、三十年了,俞主任的模样我还忘不了。她是一个小痩个子,人长得板板正正,直直挺挺,象个铅笔头。不,象是竖在笔筒里的蘸水笔杆——她那脖子挺粗。眼睛呢,又大又鼓,象水泡金鱼似的。听人说,她有病,好象是“甲状腺机能亢进”之类。她那时已经四十岁了吧?可是还没结婚,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尊敬她,因为她治学严谨。但是,她脾气古怪,温和的时候,象个老妈妈,暴怒起来,却象打雷一样吓人。

甲状腺机能亢进。患者的情绪不稳定,易动怒。好象是在《大众医学》杂志上看到的吧,当时还记在《医学小常识》的本子上了。,俞贞如今已经六十多岁,可身板依旧是直直挺挺的,身体清痩,唯一胖的地方是脖子。

“瞎,你们是来调查粢从仁,瞎,那时受处分的情況6这个学生嘛,请让我想想——。来,请喝茶。请,抽烟吧?”俞贞鼓鼓的眼珠里闪着文静的光,缓缓的嗓音桫哑却柔和悦耳。“勇勇,别捣乱。坐好了,认真看画书。”那语调,依旧象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话一样。拿着烟盒玩的小男孩调皮地望着她,居然抽出了一支烟来。小男孩也瘦,丑得象个干萝卜头。

“好漂亮的男孩!是孙子还是外孙?”

“……不,不,是我弟弟的小孙子。我退休了,闲着也没事,帮他带带。”

六十多岁的人了,神情里还会透出一丝羞涩和忸怩。独身,古怪的老处女。

“请你们,让我再看看这个人的材料。唔,他是因为思想作风不好,调戏女同学而受处分的……噢,我想起来.了,梁从仁!这个学生嘛,平时表现般,并不引人注意。倒是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对,夏彩云。那可是个疯丫头。会唱会跳,爱笑爱闹。学校里很有几个没出息的男学生,被她那乌油油的两条长辫子牵吊得乱晃悠哩!”“啪!一”调皮的小家伙把桌上的茶杯碰翻了,那茶杯滚了两下,在地上摔得粉碎。俞贞的鼓眼珠忽然愤怒得似乎也要碎裂开来,她勃然变色,象捏螃蟹似地揪住了小家伙的耳朵。“勇勇,你给我站好!一说你一百遍了,你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我看你呀,不成材,不成材哟!-一”

暴躁。讨厌的甲状腺机能亢进那一年,庆祝工商业公私合营,“五一”节要举行全市游行。我们学校心血**,想要组织一批男同学也参加腰鼓队。我们班上有好几个男同学都参加了,记得有梁从仁,还有一个叫白荣禄的。

腰鼓队派我去教这些男同学,因为我当时在腰鼓队是珧得最好的一个。唔,当姑娘的时候,我是校文娱队的,跳过荷花舞,还有采荼扑蝶,还演过百花仙子……,打鼷鼓算不得什么。…

我不知道腰鼓队怎么会挑到梁从仁的,大概是看他个头不高不低,长得也匀称吧,其实他忒笨,手脚硬橛撅的象腰鼓锤,脑袋却又不象腰鼓那样一敲就响。教他打覼鼓,可就费老劲儿啦。但他功课却不错,做作业好象不费什么劲儿的,人就是怪,不知笨到郦儿啦。他顾上脚却頭不上手敲,会跳十字步啦,又忘了大甩臂。我只好手把手去教他。可他爱脸红,我一挨着他,他就浑身打哆嗦,象个木偶一样,你得操纵着他。他还没出汗,你却累得一身汗。

我们班那个叫白荣禄的男生机灵,一学就会。可忒贱,老是嘻皮笑脸地围着我转,要我也手把手教他。我过去教他一跳,却发现他早就会了,他一边跳,一边故意晃着那抿得油光光的偏分头,装出笨手笨脚的样子,挤着个绿豆眼,象母鸡似的“咯咯”地笑。讨厌!

没几天,男同学们差不多都学会了,只有梁从仁还不行。每到课外活动时间,就见不到他的影子了。我悄悄注意着他,原来他一个人偷偷钻到学校后面的荷花塘边练习打腰鼓。嗨,他大概是不好意思麻烦我!我就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一边唱着歌,一边顺着塘埂慢悠悠地走过去。这一下,他可着了慌,躲躲闪闪,象只羊似地往林子里边钻。我笑着喊了声:“喂,那不是梁从仁吗?你在干啥?是不是在抓野兔子呀?我来帮个忙!”

他不好意思躲了,红着脸“嗯嗯”着出来了,还怕我看见腰鼓,两只手反背着藏在身后。我故意出他洋相:“咋的,逮着兔子还藏起来,怕我要你的是不是?”他急了,连忙解释:“不,不是兔子,是腰,腰鼓。”我看他那尴尬的老实样子,怪可怜的,就说:“唉,文娱队要我唱的那首歌老是唱不好,我怕丢人》想一个人躲到这儿练习练习。你也是来这儿练腰鼓的?这样吧,你先帮我当当观众,听听我唱的毛病在哪里。我呢,再帮助你纠正打腰鼓的动作。咱俩谁也别笑话谁。”

这一下,他倒笑了。于是,我就先唱了歌,请他挑毛病。然后,我再教他打腰鼓。一连在这儿练习了几天,终于把他教会了。

“关于梁从仁和女同学关系不正常的事,其实早就有人反映过,说他和个别女同学经常在学校后面的野地里偷偷摸摸约会。这是一个叫白——,白什么的同学反映的,你看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俞贞这个老太太还是很有些自我批评精神的,至今谈起这件事来,那表情仍旧有些歉疚和痛心。

“当然啦,做为教导主任我是有责任的。学校里事情多,忽略了这些苗头。所以,最后才发生了那件事。”

我们班上那个叫白荣禄的男同学家里挺有钱,好象是个小业主什么的。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我没走,赶着完成作业。他不知为啥也没走,在那儿玩什么东两,玩得自己笑起来。我过去一瞧,原来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石孔雀。我拿着看来看去,真有点儿爱不释手。你们知道,女孩子嘛,都是喜欢这种小玩艺儿的。

这时候,白荣禄说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玩吧。我留下了这个小玩艺儿,却给自己惹来了挺大的烦恼。过了两天,我的女友们都悄悄问我:“听说你和白荣禄‘私定终身,了?”我说,哪儿来的事,胡扯!她们就问我,有没有收下他的一只玉石孔雀。我说,有哇。就拿出来让她们看了,又讲了他怎么送给我的。可是她们都不信,只捂着嘴“哧哧”地笑。原来,白荣禄那里还有一只这样的孔雀,他拿着在男同学当中吹牛,说这一对中的一只给了我,是做为“定情”的信物的,我们都已“山盟海誓”过了。那时候,学校里已经贯彻了“学生守则”,规定在校期间不许谈恋爱。这样的事情,大家不公开乱讲,但暗地里都爱起哄。有的男女同学就是让这种“舆论”一促,半真半假地就成了。白荣禄这家伙真坏,也想造成这种既成事实哩。

我当然不客气了。报告老师吧,恐怕这种事情对自影响也不好,我就私下里找到他,把那个石头鸟甩给了他。可男的脸皮就是厚——你们别笑,当然不是指所有男的。民歌里不是唱什么“藤缠树”嘛,那听起来挺美的,实际上真要是被缠上了,那个滋味你不知道有多难受。

白荣禄就有这么个缠劲儿,死缠住你不放。一会儿买了苹果放到你书包里啦;一会儿把礼拜六晚上的戏票夹在你课本里啦……,花样多得很。

庆祝“五一”节化妆游行的时候,腰鼓队有几个男女对舞的队形变换动作。按照高低个头依次排下来,我正好和梁从仁对跳。可是白荣禄又硬是挤过来,哈媵驼背的,装得自己个子矮点儿,要往后排一个,硬把梁从仁的位置顶了。唉呀,你们不知道,梁从仁这个人呐也真老实,见了女同学格外拘谨。他明明不会化妆,却又不让会化妆的女同学帮忙,硬要自己化。结果他化完了大家一看,得!眼睹涂成了花鹁鸽蛋,眉毛画得象两条胖豆虫。大家都笑他,最后还是我给他画的。俩人面对面站着,他呀,吓得闭着眼睛,不敢出气,憋傳鼻孔直抽搨。

人晌,怪。对着苍绳,就吃不下饭,一不痛快,喝凉水都塞牙缝。我和荣禄对面打腱鼓,心里恶心得直翻腾。雎着跳着,他往我面前凑,我往旁边闪,身子一趔趄,把脚脖歪伤了。唉,我在学校那时候,踢毽子、蹂绳,上台表演舞蹈什么的,从来没出过这洋相呵!我当时又疼又气,坐在地上直抹眼泪。

从市区到学校,有好远一段路不通车。梁从仁和几个女同学一起把我送回去。女同学们轮流背着我,梁从仁就背着腰鼓什么的。女同学倒底力气小,到后来,都背不动了。只好请梁从仁背。他脸上那表情呀,别提多难堪了。还没迈步,就直喘大气,走起来象喝醉了酒似地东摇西晃。哎呀,你们瞧我,把话扯远了。你们要了解的这件事情,起因应该算是发生在那堂制图课上。

俞贞也是这样说的,事情就发生在那堂制图课上。那不是一堂普普通通的课,那一天课堂气氛格外严肃庄重,甚至有些紧张。因为,那教室后面摆着一长排木椅,教导主任俞贞亲自来了——而她,也仅仅是陪同。来听这堂课的是市教育局的领导和外省市一些兄弟学校的领导同志。

“要知道,我们那所建筑学校是很有些名气的。当然啦,这不仅仅是指学校的师资、设备、教学经验等等,更主要的是我们学校具有的那种遐迩闻名的良好的校风。”俞贞说这些话的时候,充满了一种神圣的献身教育事业的自豪感。她那松垂的眼帘居然充满活力地高高扬起,那双鼓鼓的眼珠和梳得齐齐整整的银发与挂满四壁的一尘不染的镜框一起,闪射着一种仿佛来自遥远年月的亮光……可以理解的矜持在闪现:引以自豪的学校荣誉当然,还有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自己的职业荣誉和自尊心。

“我们那所学校,总是有许多领导同志以及外校的老师们来参观学习的。当然啦,这种学习是互相的,兄弟学校的老师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好的经验,我们欢迎他们来我们学校参观指导。”

职业性的习惯用语。象是在给学生们做报告,又象是对参观的人们致欢迎词。

“那节课一开始情况挺正常,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听讲很专心,教师讲课嗓音清晰,条理清楚,板书整洁。可是后来,开始要同学们做制图练习了,忽然课堂上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啼哭声,然后就是七嘴八舌地询问声、议论声……乱了,乱了,课堂秩序整个被破坏了!

“趴在课桌上哭的同学就是那个爱唱爱跳,又爱笑爱闹的女孩子,夏——夏彩云。”我记得,那堂制图课先是老师讲课,然后同学们做制图练习。我打开自己的绘图文具盒,发现里面有一张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绘图用的那种瘦长的仿宋体美术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两句古诗下面,还有几句:%星星和月亮,默默相会在夜色遮掩的天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