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管家冷笑一声,说道:“张公子,你从小锦衣玉食,恐怕并没有接触过平民百姓,蒙受冤屈之时遇到官官相护,最终只会被逼上绝路,靠法律来惩戒,就是等上几辈子也未必能昭雪,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如果不遵守律法,这个世界的秩序将**然无存,你可以保证自己公平公正,那旁人呢?你能确保任何一个人都同你一样公平公正,每个人心中一把秤,善是什么,恶是什么,各有各的标准,可是律法不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是恶人,只要你犯了法,就一定会被制裁。”
“那周家呢,三十多年前,倘若真的被满门抄斩,那这不白之冤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有人。”张敏之毫不犹豫应道:“我知道,我想陛下也会知道,你或许并不知道,今年岳麓书院的入学试题,便是这个案子。”
傅景明看向张敏之,似乎很惊讶:“岳麓书院?”
“对。”
他突然笑了笑,用仅用张敏之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了一句:“那我倒是想知道,他会写出什么样的答案。”
张敏之愣了一下,正要仔细发问,就见傅景明转过身,朝县令说道:“我认罪,他们三个都是我杀的,张公子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听到这句话,县令悄悄松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死了三个人,他差点就露出笑容,当下只能擦擦汗,严肃地点了点头,令官差将傅管家扣押,又示意旁人可以先行离开。
众人的脸上纷纷松懈下来,经历了三场生死,对这个园子皆是不愿多留,迅速走远。
朱佑樘微微垂首,在她耳边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张敏之点了点头,见他转身,正要跟着他走,就听到身后的傅管家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周家的人?”
张敏之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傅管家,尽管被绑住了手,但是没有一分害怕的表情。他的神色十分镇定,似乎早就预料了今日的结局。她想到周家的遭遇,满门抄斩,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对应的却是上百条人命,他是遗腹子吗?还是那时候逃出来的漏网之鱼?不论是哪一点,背负着这一段故事,他的人生必然是沉重的。可是为了复仇进宫当了太监,却有些可叹。
张敏之想了想,回道:“猜测,你是湖南长沙府人士,年纪与三十几年前的案子相差无几,那三人所做亏心事众多,但是唯一牵扯在一起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竟然只是因为这些?”傅景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突然又释然地笑了笑,说道,“也是,只能如此。”
张敏之有些困惑,他前言不搭后语,个中意思委实令人难猜,还是说,这不过就是他的胡言乱语?
“你以为你真的抓到了事情的真相,可是不要忘记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张敏之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道:“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傅管家淡淡一笑,说道,“能平了赈灾一事,必是大功一件,滑县的百姓也会铭记你的恩德,只不过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想要找到,未必容易。”
说罢,他双手合拢,朝张敏之身侧微微作揖,而后,便在官差的拉扯下离开,临消失之前,他又朝他们看了看,便侧过脸,看着远方的山峦,不再回头。
张敏之转身便见到朱佑樘,他正看着傅景明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突然说道:“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张敏之一愣,低声问道:“怎么会?”
朱佑樘转身往屋内走去,口中说道:“他是阉人,在宫中行走,还能在这个年纪出宫,跑到刘家做管家,你不觉得有意思吗?”
张敏之汗津津地点了点头,腹诽道,我又没有在宫中待过,怎么知道宫里的规矩,就是那些线啊神机啊什么的,也是听你聊天的时候和我说起才知道的。
回到屋内,李璇已经在等候,手里拿着毛巾裹着小包子,小包子见到他们,立即晃着脑袋十分得意地冲了过来,在朱佑樘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小脑袋不停在他的脸上蹭了又蹭,朱佑樘的目光落向桌上,便微微一笑,说道:“知道你辛苦了。”
李璇在一侧说道:“鲁季兆的头颅已经找到,我把绑在大石头上的钱也一并取过来,还有傅景明的飞刀。”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桌上,听李璇继续说道:“从线和飞刀的材质和做工来看,可以肯定是出自神机营。傅景明的身份我已经命人查探,最慢明日就会有结果。”
“老妖婆将神机营当做自己家来用着,想要从里头取出点东西并不是什么难事。”朱佑樘的目光并未移开,“想从神机营里调出个人来,也不是难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傅景明不就是万家的人么?”张敏之问道:“鲁季兆是万家的舌头,黄慎和刘清扬必然也脱不了干系,自己人杀自己人?傅景明动手的时候,万家是同意的吗?”
“灭族之恨,傅景明想要动手,未必会去征得万家的同意,但是如果万家同意,那就有意思得很了。”
张敏之小心揣测:“万家同意,那岂非说那三人对万家有了异心?”
朱佑樘说道,“他们不是我的人。”
“没有投靠旁人,还敢和万家叫板,但是鲁季兆在宴席上分明已经暗示黄慎他会有高迁的机会。”张敏之托着下巴,脑中不停地做出各种假设,片刻之后,她的目光一定,蓦地说道:“大人,要不要搜一搜刘家和黄家?”
李璇不解问道:“为什么要搜这两个人?”
朱佑樘已是明白过来,笑道:“敢和万家叫板,要么是投靠了另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要么就是握着万家的把柄,不论哪一种,搜一搜总归是没有坏处。”
闻言,李璇点了点头,蓦地又一惊,说道:“既然我们会想到这些,万家必然也会想到,我马上就去办!”
说罢,朝朱佑樘行了个礼,李璇便出了房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这样的身手看得张敏之啧啧惊叹,万分羡慕:“李兄真是好身手,我要是有这一身本事就好了。”
朱佑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唇角微微扬起,说道:“术业有专攻,你也有你的长处,无需羡慕旁人。”
太子爷这是在夸她吗?张敏之听着这句话,心里美滋滋,抬眼看到他的笑容,心头猝不及防跳了两下,耳朵便有些发烫,想要别过脸,偏偏又舍不得挪开眼,只能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心中暗自矛盾,没事儿长得这么好看是想要做甚?害得别人脑子都不能好好转了好吗?
朱佑樘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暗觉好笑,故意凑近她的脸,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看够了吗?”
“不够。”张敏之下意识应了一句,顿觉不妙,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脸盲症又犯了……就看……多看……”
朱佑樘挑了挑眉:“哦,我的脸长得普通,不太好记。”
“不是不是,大人能国色天香,绝世佳人,美若天仙……”张敏之连用了几个词,才发现好像都用错了对象,顿时觉得自己玩大发了!
“那你呢?”朱佑樘竟然不恼,站起身靠近她,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温润如玉?”
张敏之努力挽救,“在大人您面前就是个渣。”
“不会的,你换一身女装也很好看。”
“那也不及大人倾国倾城,颠倒众生……”一出口又觉不对,张敏之心中暗恨,平日里能把小姑娘撩得小脸蛋红彤彤,现在穿着个男装,竟然还被自己好看百倍的男子弄得不知所措。不行不行,她必须要振作!
朱佑樘无声地笑了起来,换做旁人,将一堆形容女子的词句堆在他身上,他必然会发怒,可是对上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连点火星都见不着,真是难以想象,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他抬起手,假装手指不经意掠过她温暖的脸,顺势落在她的肩膀上,故作严肃地说道,“今次姑且饶你,下一次,注意你的用词。”
张敏之迅速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见到朱佑樘坐回椅子上,她连忙问道:“大人,我们还回去吗?”
朱佑樘反问道:“你想回去吗?”
张敏之想了想,摇摇头,说道,“我想先留在这里。”
“还有何事?”
“既然刘清扬和万家有关系,他就不仅仅是商人这么简单,现在李兄去查他的底,我倒是想留在这里转一转,我总觉得傅景明的话很奇怪。”
“你也觉得奇怪。”
“原来大人也有这样的感觉。”张敏之说道,“傅景明发现了你的身份之后,大可以装作不知道离开,可是他在说了那些话之后,竟然又对你行礼,直接让你发现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这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我就想,他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你觉得傅景明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