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河豚就要吃活的,死河豚肉质逊色了不止一层,而且那毒也十分难处理,能从扬州一路送到河南,还是鲜活的河豚,期间耗费的财力物力,不下于杨贵妃从兴化府收到的荔枝,赞叹之余,众人心中也对刘清扬的财势多了一层认识。

傅景明将扳指清洗干净,送了上来,刘清扬举起胖乎乎的手指,由着傅景明将之戴在拇指上,罗天成陪笑着说道:“刘兄,你这块翡翠扳指色泽通透,翠绿欲滴,倒是上品,却不知是何来历?”

刘清扬想到自己先前的夸耀只说了一半,就被下人给打断了,见罗天成一脸好奇,倒是十分得意,想到那来历,不禁又激动了起来,说道:“这翡翠扳指,出自湖南一带,本来是一家大户人家的祖传宝贝,后来他们犯了事,四处变卖家产,这块翡翠扳指本来是不卖的,我费了半天的唇舌,才把它弄到手的!”

罗天成满脸羡慕:“那说起来,应该是花了不少银子了吧?”

傅景明在一侧微笑说道:“我们东家口才了得,不过花了三百两就转了过来。”

罗天成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三百两!这块翡翠扳指如此珍稀,恐怕一万两都未必可以得到!”

刘清扬得意一笑,正要开口,突然间听到鲁季兆轻轻咳嗽了一声,他又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现出紧张之色,手指在唇边擦了擦,勉强笑道:“哪里哪里,也不过是巧合罢了,当时只觉得好看,银子倒是不在意。”说着,用力得瞪了傅景明一眼,示意他为自己解围。

傅景明心领神会,在一侧笑道:“我在这里,替我们主子多个嘴,我家主子向来乐善好施,当日那家犯了事,没有人敢沾惹,我家主子看他们可怜,悄悄地托话过去,他们感念主子雪中送炭,这才用了极低的加钱把扳指卖出去,后来我们主子可是帮了他们不少的忙!”

刘清扬心中一松,脸上呵呵笑着点头,就听黄慎不阴不阳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倒是做了件好事了?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呢?”

刘清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傅景明已经在一侧若无其事地接口道:“黄主簿,您说得十分对,我家主子慈悲为怀,平日里就喜欢帮助他人,这次滑县大旱,主子一出手就是几千两,又捐了米,又捐了衣裳,滑县县令郭大人当即就制了个乐善好施的牌匾送过来,其实这牌匾只是其中之一,我们家的库房有不少这样的牌匾,都是受到他帮助的人自发送的。但是我家主子并不喜欢张扬,令我们将这些放好,继续做善事,只是更加低调了。”

众人听着傅景明的话,对于刘清扬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捐的捐,赠的赠,但是最终入了他腰包的,又何止这些呢?不过是糊弄那些无知的百姓罢了,倒是对傅景明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名管家年少有为,说话十分得体,行事跟是进退有度,方才如果不是他,刘清扬恐怕就要出丑,不禁有些惋惜,这样的人才,怎么就做了商人的管家,要是自己身边,倒是个能用得上的。

刘清扬却是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心思,被傅景明夸得心情愉快,脸色激动,连连擦了好几下嘴唇,口中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着说道:“要你多嘴,退下去吧。”

傅景明连忙恭敬应是,转身离开,刘清扬笑着朝众人说道:“吃吃吃,大家不要客气,河豚鲜美,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一桌便开动,而张敏之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朝身侧的朱佑樘低声说道:“倒是没什么发现,不过别人也在问这件事,那仆妇说,从来没听说过《建文舆图》这个东西,也没有听刘清扬提起过,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风声。”

朱佑樘微微蹙眉,说道:“既然生出谣言,那必然是有原因,这件事蹊跷得很。”

张敏之肯定地说道:“不管散出谣言的那个人手上有没有他,他必然跟这件事有关系。”

朱佑樘点了点头。

张敏之入了席,一眼就见到那翠玉豆腐,想到鲁季兆和黄主簿的评价,心中有些抗拒,转过头却见朱佑樘正往口中送,连忙低声提醒道:“这菜太咸,师兄慎用。”

朱佑樘顺手就将豆腐放到她的碗中,淡淡说道:“给你。”

张敏之看着那绿油油的豆腐,双眼含泪,强撑着放入口中,倒是没有想像的那么咸,口感一流,十分不错。

朱佑樘见她吃得高兴,面色微微柔和了一些,却不再落在她身上,只是将探究的目光落在了刘清扬的那边,此刻的他正站起来,拱手同其他人告罪,就急匆匆地出了花厅。

黄慎看着他的背影,不以为然得冷哼了一声,就被身侧的鲁季兆瞪了一眼,见罗天成和柯见明正聊得开怀,他微微靠近黄慎低声说道:“不要意气用事,我们三个人一损俱损,自相残杀对谁都不利。”

黄慎扫了他一眼,嘲讽道:“我反正已经是这样了,一损俱损,损得最严重的,恐怕就是你这位御史大人了。”

鲁季兆脸色微愠:“胡说什么!我刚才就跟你说了,在帮你跑个差事,你先慢慢再做起来,等时机一到,就帮你起复。”

黄慎心中一喜,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来,万娘娘那边是有了把握?”

“这件事你就不用过问了。”鲁季兆冷冷说道:“我自会保你。”

黄慎大喜,连忙说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二人不再继续,浑然不觉背后的两个人已经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张敏之朝朱佑樘看了看,见他神色如常,心中不禁感慨,难怪世人说,满朝文武皆万家,太子爷单打独斗,还真是行动艰难!

他二人耳力过人,但是身侧的那几位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原先跟朱佑樘说话的人看他们沉默不语,一开始还想着搭话几句,然而话头牵了几次到他们面前,都被他们哼哼哈哈,一字两字敷衍过去,便也没了兴致,索性和其他人一起高谈阔论起来。旁边那一桌都是有官身的,要是能被注意到,也不白走一趟。

说着说着,倒是说起了刘清扬的发家史来。

原来刘清扬祖籍是湖南长沙府,迁至河南则是近三十年的事情,传说他家资雄厚,但是能有如今的烈火烹油之势,靠的却是刘清扬自己的本事,虽说他生性粗鲁,但是对生意却是天生敏感,继承家产之后没多久,就打出了自己的名声,十年前的湖南刘家,那是鼎鼎有名的富户,据说是因为长沙府农民起义,他怕波及到自家,这才一路北迁,到了河南落脚定居,又因他生意遍布大明境内,甚至可比肩当年的沈万三,所以又有了“刘万三”的别称。

张敏之听到了“刘万三”三个字,倒是记起来这么一个人,张家的生意曾经和他有过一段时间的往来,当年母亲为了让她尽快上手家中的事务,曾经将来往的客户都做了一个调查,并且集装成册,交给她熟悉,册子上记载的内容多多少少会涉及到世间人的秘辛,而这个“刘万三”,她是记忆深刻。

当年在长沙府,刘家虽然也经营着一些铺面,但是远远上不得台面,十几岁的刘清扬接手之后,更是日渐颓败,后来朝廷下令,让平民开荒种地,他不知道何故也参和了一脚,再后来朝廷出尔反尔,导致农民叛乱,他却又靠着一系列手段,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张敏之觉得,他这富得流油的日子来得肮脏,这等背信弃义之徒,完全不能相交,遂同母亲谈起,当时的母亲只是叹了口气,她以为不会再有下文,后来便发现,家中的生意已经渐渐断了和刘家的往来,之后她就渐渐地把此人忘记了。

听到这番夸耀,张敏之的心中便有些不悦,低声同朱佑樘说道:“金钱果然是万能的。”

朱佑樘转过头,带着玩味的眼神看着她,同样低声问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张敏之便将自己所知道略略同他说了一遍,朱佑樘想了想,说道:“说起来,鲁季兆能成功跻身到这个位置,靠的也是当年长沙府的那次叛乱。”

见张敏之露出好奇之色,他便也同她解释一番。

当年出台流民垦荒政策之前,朝廷其实已经有了两种打算,但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出头,推来推去,就推到了当时还只是从六品同知的鲁季兆身上,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鲁季兆竟然顺着朝廷的意思将这件事解决了,当时英宗皇帝说了一句“这个鲁同知有点意思。”底下的官员们就对他另眼相待。顺顺当当提了两级,成了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这级跳得正常,但是从州同知变成了翰林院的人,就蹊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