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听罢这些,不以为然说道:“有什么蹊跷的?不过是赚了一大笔银子,方才你也听到了,刘清扬就是他的钱库,他想要走那里的路子,多塞银子还怕办不到吗?”
对此朱佑樘倒是没有异议。
张敏之倒是奇怪道:“你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朱佑樘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只许你记住家中往来的主顾,就不许我记住朝中官吏的履历?”
张敏之更加吃惊,说道:“我家里那点生意,根本就没几个人,可是整个朝堂乌压压都是人。”说到这里,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似乎有点贬低太子爷的意味。
朱佑樘继续说道:“黄主簿,原先在户部做着小郎中,两年前因为犯了事,被贬到主簿的位置,看鲁季兆的口风,看来已经走了方氏的路子。说起来,黄主簿也是湖南人,这三位算起来是同乡。”
张敏之不禁看了隔壁桌一眼,心觉怪异:“怎么的这么巧,竟在此时会合,跟灾良会不会有是关系?”
同桌的宾客倒是越说越激动,已经将刘清扬夸得天花乱坠,大有跪舔之姿。张敏之忍不住侧目,偏生的旁人还连声应和,越说越没谱,听得张敏之两耳嗡响,她索性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河豚肉,笑嘻嘻说道:“这河豚肉确实鲜美。”
立刻有人回答说:“这是难得一尝的极品,自然非同凡物。”
张敏之使了个坏心眼,瞧着眼前这位自称是刘清扬表兄的婶婶的弟媳妇儿家的表姨奶奶的弟弟名叫汪大海的男子,笑道:“可是肉再好吃,也抹杀不了一件事,河豚终究还是有毒的。”
闻言,汪大海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道:“怎……怎么可能?”
“你不知道吗?”张敏之笑嘻嘻说道:“眼睛,腮,内脏,皮,甚至是血液那毒性都厉害得很,只要指甲盖大小的毒素,就能将人彻底毒死。”
说完这句话,立即看到有人的脸色变了变。有人忍不住反驳道:“如此鲜美可口,怎会有毒?”
张敏之不以为然说道:“世人皆知颜色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越好看的女子越危险,所谓的红颜祸水不就是这样?”
此言一出,又有人放下了筷子,张敏之继续说道:“我随大夫学医多年,倒是见过中河豚毒的,先是呕吐腹泻,再是四肢麻木,甚至出现幻觉,最后呼吸困难窒息而亡!”
说完这些,张敏之满意地看到一桌子人都放下了筷子,又笑道:“刚刚是与大家说笑的。”见有人神色微霁,她若无其事又道,“中毒者也不是人人都会死,也就是八九成罢了,只要处理得好,那就无碍,刘老爷肯定不会让大家中毒的。”
饶是如此,依然没有人再动那盘河豚,眼睁睁看着张敏之面带微笑,将河豚肉放入口中,纷纷打了个颤,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有毒吗?”
张敏之故作惊讶:“我刚才没有说吗?没有处理好才有毒。”
“那你怎么确定它没毒?”
张敏之抬头一笑,含糊不清地应道:“河豚价值连城,管它有毒无毒,吃了再说!”
饶是如此,依然没有人再敢动了。
看着张敏之鼓鼓的腮帮子,朱佑樘不禁莞尔,想着到时候将这家伙带进宫,太后会不会在昏过去之前先给她安排几个教导女官,先把规矩学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会不会哭出来?
朱佑樘的眼中含着笑,看到张敏之镇定自若的样子,只能对她竖起大拇指,耳边倒是对准隔壁桌的,此刻正说到滑县的风土风情,以及新近的天狗食日上。
黄主簿说到此,似是心有余悸:“当日天色突变,一片漆黑,风卷沙石,鸡犬相号,如同世界末日般,所幸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就将日头吐了出来,但是当日的情形却是可怕至极!”
那柯大人喝得微醉,听他如此形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是蚀日之象,黄主簿竟然怕到如斯地方,委实好笑!”
黄主簿见柯大人嘲笑自己,脸色微愠,说道:“大人并未身处当时,不知那番异象,如此轻薄言语,就不怕得罪神明吗?”
柯大人止住了笑,说道:“我只道百姓愚昧无知,不想主簿你饱读诗书,竟也如此蠢钝,蚀日之像并非偶然,翻开史书,古今数千年,出的可不止一次,不过是一种规律,根本不是民间传闻那般玄奇!”
“当真如此?”
柯大人得意说道:“不仅是常象,还可推测出来。”
他话一出口,桌子上的旁人便骇然失色,黄主簿更是抑制不住惊讶问道:“果真如此?”
柯大人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罗天成笑了起来,说道:“柯大人果然是喝多了,这等天机,怎能随意揣测?柯大人喝晕了头吧?”
柯大人本有些迷离的眼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清醒过来,汗涔地说道:“我果然又说胡话了,见笑,见笑!”
几人又转了话头,说起桌上的美食,鲁季兆突然说道:“这有半个时辰了,清扬怎么还没有回来?”
“不会是喝多了,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吧?”黄主簿冷笑着说道。
“啊!”一道凄厉的尖叫声自屋外传来,生生割破了花厅的喧哗,众人被这叫声一惊,瞬间安静下来。
张敏之吃得正欢,听到那声惨叫,下意识就将筷子一丢,冲了出去。
见到张敏之的身影离去,众人才纷纷跟了过去,一探究竟。
声音是从南面传来的,张敏之顺着那方向而去,差点与一个人影相撞,幸好她反应快,迅速退了一步,又拉住了那人,才发现对方竟然是领路的仆妇,她脸色煞白,抖着唇,半天只挤出三个字:“死……死人啦!”
张敏之一惊,顺着仆妇来的方向冲过去,那处竟是茅房,此刻其中一间的门已被推开,一身军装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子不是刘清扬又会是谁?
张敏之快步上前,仔细查看,却见刘清扬双目圆睁,但是瞳孔涣散,口角还有白沫,厕内有的糞便很稀,地上还留有一滩污秽,显是刘清扬所为。
张敏之强忍着臭味上前,将刘清扬检查了一遍,身上头部并无伤口,衣服完好无损,应该不是他杀,身上还有余温,估计是死了没多久,既然没有刀伤,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中毒而亡,再见他那些症状,倒是与河豚之毒十分类似。
张敏之还想要撩开衣服,看下是否有得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急喝:“别动!郎中来了!”
说话间,张敏之已被人推了一把,身体一歪,差点倒在尸体上,还好她反应快,立刻扶住门框改了个方向,堪堪稳住了身体,已经有人拦在了他面前,给郎中让出了位置。
张敏之自觉没趣,站起身来往后退了退,若有所思地看着死者。
片刻之后,郎中摇了摇头,说道:“为你们老爷安排后事吧!”
管家脸色一变,颤声说道:“叶郎中,你再瞧一瞧,我们东家身上还温着呢!”
叶郎中迟疑了一下,说道:“傅管家,请恕老夫无能为力,刘老爷是中毒而亡,至于这什么毒,我并未见过,先前倒是从医书里见过这症状,他死前腹泻呕吐,面色青紫,双瞳圆睁,应是河豚毒所致!”
谁都知道刘家正在举办河豚宴,叶郎中说出这句话,心中十分忐忑,因他是郎中,听过河豚之毒十分厉害,虽然被邀请了来,可是终归还是有所顾忌,不敢碰一口。
然而其他人就不同了,听到叶郎中的话,纷纷脸色一变,黄主簿第一个冲到一侧就呕吐了起来,旁人心里本就畏惧,见他如此,也跟着作呕,一时之间四周酸气熏天。唯独张敏之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刘清扬的尸体,手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随后,目光落到了与刘清扬一桌的鲁季兆他们身上,轻声说道:“刘老爷中的是河豚之毒,但是几位大人与他同坐一桌,一同进食,为何却安然无恙?”
黄主簿一听,脸上现出怒意,说道:“你是在诅咒我们吗?”
“非也!”张敏之立即否认,认真说道:“河豚之毒的毒性十分诡异,短则一颗,长则二到三个时辰就会发作。”
闻言,原本还庆幸自己吐干净的人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就听到张敏之继续说道:“诸位莫慌,大家想想看,刘老爷的毒性已经发作而亡,大家同处一桌,为何旁人却无碍呢?”
傅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可能是我们老爷吃得比较多?”
张敏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鲁季兆,那鲁季兆面色铁青,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然,你们家老爷光顾着炫耀了,除了一开始吃了一口,后面全部都是他在滔滔不绝,之后并没有再吃过了!”
说着,似乎又是向身侧的黄主簿确认道:“可是如此?”
“对对对,他当时光顾着说话了,哪里有嘴巴吃东西!”黄主簿立即肯定这一番话。
同桌的其他人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