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航简直要疯了,手忙脚乱给徐老师掐人中,并对爸爸吼:“水,降压药,快点!”

宇航爸爸也慌了,马上把刘宝宝放在**,抖着手去找急救药。刘宝宝离开大人的怀抱,躺在**、挥舞着小手小脚放声大哭,整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辛仪呢?辛仪的嗓子都要喊哑了,走几步,喊几声妈,捂着脸哭几秒钟。

活了27年,还从没遇到过这样一段时间,上有老下有小,所有的问题集中在一起、万马奔腾般冲过来,于是她的日子手忙脚乱、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为什么很多姑娘会后悔结婚?

为什么很多姑娘会不愿意结婚?

这就是答案。

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家庭被哺育、被教育、被给予,等长大了,走进另一个家庭了,终于可以反哺含辛茹苦养育我们的父母了,可是婚姻却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是的,有了婚姻,有了体贴的老公和可爱的孩子,我们的生命确实更丰盈。可是如果这些是以不能为自己的亲妈尽孝为代价,这种丰盈又有多少真实和温暖?

如果她没有嫁给刘宇航,没有刘宝宝,没有徐老师,她会少很多负担,她的内心和行动都会更自由,她会很从容地照顾妈,失业也好,像两年前一样花掉全部的积蓄也好,她不会这样累,她遇到的境况不会这样复杂,每一天不会如同在夹缝中求生。

再如果,她有一个健康的妈妈,她也可以有个从容的婚姻。徐老师想做时尚婆婆、做一个养猫、养花、跳舞、旅行的甩手大掌柜,她一定会乐意成全她,并将自己的妈接来帮自己照顾孩子,然后一家4口有老有小,过着快乐的生活,她不会有月子病,不会吃二等饭,不必每天在自己家里还要斗智斗勇,既要学影后的演技,又要学女汉子去硬撑。

可生活没有“如果”,生活就是实打实地将她抛在了这个绝境,苦心维系了将近2年的婆媳关系,几次千钧一发,此刻土崩瓦解;而自己的有病在身的妈妈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哭了好长时间,她冷静下来,给甘蕾打了个电话。

甘蕾很冷静,可能是作为心理医生她倾听了太多悲怆,听了太多寻人的故事,她极快地说:“你别急,阿姨有病走不远,你在你们家附近找,能坐的长椅,能住店的宾馆、招待所都找找。我马上给出租车公司、机场打电话,请他们帮忙寻人。你给刘宇航打个电话,让他去趟火车站,阿姨会不会想坐火车回家去呢?”

辛仪觉得甘蕾的话十分有可能,妈是坐火车来的,想做火车走也是情理之中。她想了又想,还是选择给刘宇航打了一个电话,刘宇航那边正忙着送徐老师去医院,手机匆忙间落在了家里。

辛仪失落地挂了电话,在手机的通讯录里翻了翻其他有车的、又可以劳动的人,希望对方能专程跑一次火车站,看了又看,也只有梁柠和耿晓乐了。

梁柠不行,梁柠最近在要二胎,不知道怀上了没,如果怀上了,是不宜劳动的。而以梁柠仗义的性格,即使怀上了,只要得知消息,一定会开着车满城去找辛妈妈。想来想去,辛仪拨打了耿晓乐的电话。

“耿晓乐,你现在有时间吗?我需要你的帮忙。”辛仪掩饰着声音里的哽咽,单刀直入地问。

耿晓乐看了一眼对面的穿着昂贵西装的客户,说:“有,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辛仪的眼泪掉下来:“我妈离家出走了,她……她现在有很重的胃病,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耿晓乐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极快地回复:“当然,我该怎么帮你。”

耿晓乐直接开车去了火车站,通过那里的广播去寻人。

辛仪继续往前找,有生之年第一次痛恨自己没有买车,确切地说是痛恨自己的贫穷。

总有一刻,人会败给贫穷。

在怀孕的下雨天,下班打不到车、挤不上公交车,大着肚子走八站路回家她没有言败;在坐月子期间,被月嫂放鸽子、住不起月子中心她没有言败;可是此刻她却心甘情愿地向贫穷倒戈认输了。

很多年前,在她同意了刘宇航的追求,允许刘宇航以男友的身份请她的闺蜜吃饭时,趁着刘宇航去买单,甘蕾曾说过这样的话:“刘宇航人好是好,就是你们在一起组合太浪费!你们这对儿又穷、颜值又高的人,其实应该拆开,各自攀龙服凤去,毕竟少奋斗好多年啊!”

当时,辛仪对甘蕾的说法还颇为鄙夷,对于甘蕾也有一些小看法,直到她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了家庭条件同样只是小康水平的郭鑫,她才释怀了,觉得闺蜜就是闺蜜,三观就是统一。

可是如今,她孤单地走在路上,打不到一辆车,望着这华灯初上、夜色茫茫,她觉得甘蕾当时说得是这样的有道理。

正焦急地乱想,辛仪猛然看到甘蕾的车子开过来了。

辛仪赶忙跑过去,闪电一般坐进车里。

甘蕾说:“你别急,我们开慢一点,你看马路这边,我看那边,阿姨穿什么颜色衣服?”

“黑色。”辛仪麻利地答,好像离婚后妈就不再有别的颜色了,只有黑色。

车子在辛仪家附近开了半天,遇到宾馆、招待所就停下去问,还是没找着。

甘蕾将车开到护城河附近,她开启了心理咨询师的思维模式,认为不开心的人总是喜欢在河边停留,望着河水感慨时光流逝,或者纠结着是否自杀。

辛仪和甘蕾做了多年朋友,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图,站在长满老槐树的护城河边,辛仪忽然伏在护城河的石雕护栏上,哇哇哇地痛哭起来。

作为心理医生、作为辛仪多年的老友,甘蕾第一次见辛仪这样软弱脆弱,不禁十分动容。她让辛仪哭了一小会儿,释放了一下心里的恐惧和悲伤,才拍拍她的背,安慰说:“不是哭的时候,咱们赶紧找吧!”

此刻辛妈妈正在医院里躺着,不久之前她在路边犯病了,扑倒在马路牙子上,一个好心的小伙将她送到了医院里。

医生们为她做了简单的急救,输了**,围着她盘问:“阿姨,您住在哪?”

辛妈妈不说话。

“阿姨,请您为我提供您亲人的电话。”

辛妈妈还不说话。

“不会是哑巴吧?”一个护士对另一个护士说。

“别瞎说。阿姨刚才还对我们说了银行卡密码,请另一个护士帮忙代缴了住院押金。对啦,她口袋里有电话。咦,没电了,你有这种旧款手机的充电器吗?”

“没有。”

“那问问别人。”

晚上10点,辛妈妈的手机才用在杂货店买的、得将电池卸下来充电的万能充电器充了电,护士打开手机,找到最近的通话人。

辛仪一看手机屏幕显示着“母后皇太后”的字样,大喜过望,颤抖着手接了起来。

“妈,妈,你在哪?”辛仪语速快得让甘蕾都觉得惊讶。

“喂,这里是南方医院,请问你是辛仪吗?一个老太太在我们医院里,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辛小亚。她是您的亲人吗?”打电话的护士慢条斯理地说。

“我妈她好吗?太谢谢你们了,请告诉我地址,我立刻赶过去。”辛仪急急地问。

甘蕾已经在导航了,刘宇航才将电话打过来:“妈找到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找到了。南方医院。”

挂断电话,辛仪又给耿晓乐打去电话:“耿晓乐,我妈找到了,十分感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耿晓乐正在火车站的广播间发放巧克力,求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姐再帮他第11次播一遍。

接了电话,耿晓乐理也不理那个爱勒索巧克力的胖大姐了,手上抓着外套直接往出走:“你们在哪呢?我马上过去。”

辛仪的手扶着脑门,狠下心拒绝:“不用,我们已经回家了。”

耿晓乐的心啊,一剜一剜地疼。在重逢辛仪的时间里,每当他对她好,每当遇到她的沉默和左躲右闪,他都知道她在拒绝。这种感觉就像什么呢?大概就像一个人想走一条路,可是每一条通往那条路的岔路都是不通的,他像个披荆斩棘也走不到大路的人,充满了迷茫、困顿、绝望。

这次,当她的电话打过来,他曾有一瞬间的梦幻的感觉,似乎心中的那条路通畅了,可是此刻辛仪的话让他明白,路又不见了,他再一次地被拒绝了。

那么那么巧,南方医院肠胃科刚从国外进修回来的岳医生正好值班,他看着瘦弱的、不言不语的辛妈妈皱紧了眉头,对护士说:“拿一盏更强的灯来,6床入院时没有任何片子吗?”

“没有,她晕倒在路边,大家看她捂着肚子,才暂时将她放在消化内科。”

“如果她有亲人来,请他们来找我。”

正说着,辛仪短跑运动员一样跑进来了。

辛妈妈已经后悔了,心里倔强地想:辛小亚啊辛小亚,你受了一辈子委屈,为什么不能受徐老师给的委屈?为什么要让辛仪操心?

辛仪蹲在妈妈的床边哭:“妈,要走也是我跟你一起走啊,妈,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以后我再也不准你一个人走。妈,妈……”

辛妈妈心里一暖,愧疚地说:“妈对不起你,让你着急了,我其实……只想出来透透气。”

岳医生皱着眉,面色凝重地说:“你是6床家属?请跟我来一下。”

辛仪疑惑,擦擦眼泪、握了握辛妈妈的手,尾随岳医生去了医生办公室。她出门时,甘蕾才快步走进来,坐在辛妈妈旁边,细声细语地陪着聊天。辛仪从心里感谢这位不嫌弃自己病妈的闺蜜,不凭别的、就凭这一点,就足以奠定她们这一生不离不弃的友谊。

岳医生说:“虽然片子显示胃部没有肿瘤,但是还是不排除身体其他部位有新生物的可能性。我建议你们做一下胰腺增强CT,因为病人的脸上已经出现了轻微的黄疸。”

辛仪的声音抖了,她警惕地问:“胰腺?胰腺是什么?新生物就是肿瘤吗?”

岳医生点点头,公事公办地说:“现在还不能断言,我也只是怀疑,一切等片子出来再说。”

“如果有新生物,可以割掉吗?或者是良性的。”辛仪咽了口唾沫执着地问,好像她已经先医疗器械一步知道了答案。

“不建议手术,病人很瘦,已经架不住手术的伤害。另外,一旦发现新生物,那么就不是早期,基本已经是中晚期,且极无可能是良性。”

辛仪怕极反笑,学鸵鸟:“不会的,我妈在国医馆里系统治疗,已经好了很多,我看没必要做胰腺检查了。”

岳医生说:“中医平衡的是人的脏腑和气血,暂时的好转是可能的……”他已经不忍心再往下说,因为辛仪已经别过脸哭了,晶莹的、丰沛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到脖子上。

每一个为亲人哭泣的人都是悲恸的,作为医生他看过很多很多张悲恸的脸,但还是被辛仪隐忍、盛大的悲伤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