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放侧首望着林筱溪,她唇瓣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现一抹暗紫色覆在她的唇角,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肤色有种颓美的惨淡。

齐放心中忽然十分难过,有一种他无法克制的情绪,就像潮水一样涌来,逼得他退无可退,悲凉至极,如同窒息。

“我出生的那年……”面对手底下的人纷纷加入了这场自相残杀的斗殴,身为首领,他不仅没有去阻止,甚至浑然置身事外,与林筱溪说起了自己儿时的事;

“草原迎来百年难遇的寒冬灾害,长达四五个月的冰封,让马儿都没了草皮果腹,我父亲带人去南边抢掠,回来的时候断了一条腿,部族又遭遇饿狠了的狼群攻击,死伤无数,我在哭丧声里降生,面色如纸苍白,宛若死婴,被我父亲视为不详,丢弃在了雪地里;

攻击部族的狼群将我叼回了狼窝,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并没有吃掉我,甚至把我当成小狼崽养大,我知道那一年冬天,它们也损失了很多幼崽,饿死、或者冻死……

我长大后并不想继承王位,我觉得那个座位过于冰冷,但是我的兄弟们不允许我活着,他们派人来捅了狼窝,杀死了奶大我的那群母狼;

呵呵,它们不是狼,是我的母亲,杀母之仇,我不能不报,我们狼族讲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被咬的这一口,势必要找机会咬回去的;

我统领了乞颜部族,我并不开心,我也不会笑,狼是不会笑的,可是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笑,把丑陋的嘴咧成一个月牙形状,就像这样。”

齐放冲着林筱溪咧开嘴角,可林筱溪没有在这笑意里读到任何喜悦的滋味。

“后来我就学会了笑,无论开心或者不开心,我都爱笑,他们好像很喜欢我笑,又仿佛很害怕我笑,林溪,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笑起来很丑?”

“是的。”林筱溪说。

可林筱溪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齐放笑起来很美,他是个无比英俊的少年,笑起来会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十分邪肆魅人,带着一点点坏坏的痞气。

可他内心的坏却远不止一点点,他太过阴狠,自然连笑都染着阴鸷,旁人忌惮他,是无可厚非的。

“杀了那个女人!”

突然,互相斗殴的将士中,有人将血淋淋的刀指向了林筱溪。

林筱溪浑身一震,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现在连木镯子都丢了,是真正的手无寸铁弱女子了,风寒带来的症状还未完全消退,她根本斗不过这一两百人疯起来的围攻。

但是,齐放挡在了她面前。

他冲着他的士兵们怒吼:“你们疯了!”

他们确实是疯了,他们被内心的狂躁折磨得没有人样,手里已经沾染了十几条兄弟的命,又何在乎杀死一个女人?

“都是她的错!她给我们部族带来了厄运!”

“她是妖女!我要杀死她!”

“反正我们迟早是死路一条,不如就拉着她陪葬!”

他们冲将过来,齐放拔出了自己的剑:“谁敢?”

“王,你最好让开,否则,我们连你也杀!”

“怎么可以杀王呢……不对,王也犯了错,王的错误导致我们全军覆没,我们整个乞颜部族都完蛋了……”

“完蛋了!一起死吧!”

他们把刀齐齐刺向了齐放。

林筱溪听到了血肉被利刃捅穿的声音。

齐放低头看着刺入自己身体的那几柄熟悉的刀,这其中还有他亲手赠与将士的,现在,却被将士们用来对付了他。

齐放虽然横剑在前,想阻止他们,但是齐放并没有先行动手,都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他弑父弑兄之后仍然愿意拥护他的死忠,他怎么可以对他们拔刀相向呢?

血腥味透出死亡的气息,不仅没能消停这场屠戮,甚至让他们更疯狂了。

“你怎么可以真的对王下手?”

“我刺伤了王……我罪该万死……”

“王,一起去地下陪兄弟们吧!”

有人因为伤了齐放而愧疚自戕,有人还在继续痴迷不悟,还有人清醒了些,去阻止这些执迷不悟的人,最后,矛盾激化,屠杀仍在继续。

有几人一直追着齐放不放,亦有几人围攻林筱溪而来。

齐放迅速抓起林筱溪的手,往王宫深处奔逃而去。

齐放的手上全是他的血,黏腻而潮湿,但是齐放紧紧地抓着林筱溪的手,不肯放开。

其实没有齐放拽着林筱溪,凭林筱溪现在的力气,压根跑不动,所以林筱溪的命确实系在了齐放的身上。

身中数刀的齐放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和林筱溪关在了一间隐蔽的石室内,他落下门栓,搬来桌子挡住铁门,然后才虚虚地脱力,瘫坐在地。

他此时已经是个血人了。

但他满意地勾了勾唇,笑了出来,告诉林筱溪说:“别怕,他们进不来了。”

外面的将士们,用力拍门,用刀子坎门,甚至用头撞门,他们被病毒蚕食着最后的意志力,他们也很痛苦,杀戮是能消解这种痛苦的唯一方式,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铁门被他们弄出雷鸣般的震响,他们的怒吼声不绝于耳。

林筱溪依稀能听到他们在问:

“王!为什么要袒护这个女人?”

“把她交出来!大家一起死!”

“王,我们的王妃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齐放微微怔了怔,他抬眸看着林筱溪。

林筱溪也在看他。

齐放快不行了,林筱溪十分清楚,他被刺中要害,血流不止。

偏偏能救他的木镯子,是被他亲自从林筱溪手里抢走丢开的。

现在林筱溪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眼底的光一点点褪尽。

“林溪……”他朝林筱溪伸出手来。

林筱溪是恨他的,但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保护了林筱溪,林筱溪又不知道算是自己欠了他,还是他还了债。

林筱溪走了过去,蹲在他的跟前。

“你怪我吗?”他笑着问道。

两颗深深的梨涡被血浸染,居然格外好看,凄美得不像话,随着他唇角的勾起,林筱溪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