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维尔的尸体被带回了巡捕房,验尸工作由法医室接手。

可是,值班的法医师偏偏在这个时候伤了风、发起热来,躺在家里不能出门;其他法医师又抽不开身,最早也要到后天才能上岗。这件事让叶智雄头疼不已。督察长已让他下了军令状,限期查明此案,可案子没有一点线索可供调查,破案又从何谈起?

案发第二天的下午,叶智雄约了罗闻在派克路上的一家粤式酒楼喝早茶。经过几次交往,他们两人已成了莫逆之交,虽分属两个租界,但偶尔也会聚在一起喝上一杯小酒,聊聊生活上的烦恼。之前调查的富豪连续被杀的案件也因畸人杂技团演员集体殒命于汇源里火灾而暂告中断。

不过,罗闻似乎对这个案子仍是耿耿于怀:

“不是说畸人杂技团还有个幸存者吗?你说,咱们怎么就查不到他的去向?”

叶智雄把一整只烧卖囫囵塞进嘴里,然后随性地用手抹了抹嘴上的油,边嚼边道:“游艺场的人交代,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售票处。我看,他说不定早离开上海了。我倒疑心这场火灾很不一般,说不定就是那个幸存者放的火。不过火政局的人一口咬定是场意外。”

“我调查过这个杂技团之前巡演的路线,所到之处几乎都有命案发生。那些命案也大多被伪装成了意外和自杀,死者也都是社会上的名流。看来,这帮人打着杂技团的名号,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相比叶智雄,罗闻倒是显得没什么胃口,筷子上夹了个大包,却也不送到嘴边。

叶智雄点头同意:“没错。”

“游艺场的人告诉我,那个幸存的家伙是个扮小丑的魔术师,名字叫‘阿七’,或是‘阿奇’,但肯定不是真名。这给我们搜查也增加了难度啊。你说是不是?”

叶智雄没有回他,转头叫老板再添一笼点心。

他漫不经心的样子让罗闻很是恼火,忍不住说道:“智雄,我在帮你想办法。很重要,你覅拎不清。”

叶智雄叹道:“兄弟,不是我对这案子不上心。不瞒你说,我这边的事也很令人头晕呢!昨天晚上发生在麦高包禄路的案子,你可听说了?”

“当然,步维贤的堂弟被杀,今天一早就上报纸了。”罗闻说完这句话,才猛然反应过来,“哎哟,难道萨尔礼让你负责这个案子?”

“对的呀。你说,这桩事情辣手不辣手?”叶智雄放下筷子,双手一摊。

“智雄,这个案子你可不好办。洋人被杀,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别说你探长的位子不保,说不定还会把自己都搭进去。你平常帮萨尔礼五斤狠六斤,他记仇的呀!”

“那我还能怎么办?你也晓得,整个巡捕房上上下下,有几个不是萨尔礼的眼线?都在孤立我。戳 !我不收黑钱,挡了他们的财路,几乎把这帮戆大全给得罪了。萨尔礼也觉得我是眼中钉,恨不得立刻拔了。这两年我破案率高,没有扳头给他捉,才得以保留这华人探长的身份。”

叶智雄取出了一支香烟,塞进尚在咀嚼食物的嘴中。

罗闻长叹一声,拿水壶给叶智雄倒茶,口中道:“那他就是借这个机会,想要除掉你。”

“是的呀!”叶智雄愤愤地从嘴里喷出一口烟。

“那你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还能怎么办?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你叫我怎么查?”

此时的叶智雄像是只被狮子咬住颈部的羚羊,已经放弃了挣扎。

“不如,再请他们帮帮忙?”罗闻抬眼看着叶智雄,语气并不那么坚决。

他也知道,身为巡捕,凡是都去请教民间的侦探,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可选了。

叶智雄一听,立刻会意,皱起眉道:“这不好吧?”

“听听他们的意见,死马当活马医呗。况且,像这种奇案怪案,他们接触的不比咱们少。像霍森这样的大侦探,全国各地只要发生破不了的案子,都会请他去看看呢!”

“可是……”

“好啦,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回头我让思思去联系一下。约好了时间,我会再通知你。”

叶智雄本来还想再同他商榷一下,转念想到了黄雪唯小姐,反对的话到了嘴边,又讲不出口了。他自我说服:“或许罗闻兄说得对。他们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出一些自己没能察觉的问题。富豪连续被杀的案件,不就是他们追查到的畸人杂技团吗?”

吃过早茶,罗闻还有公事在身,就先回巡捕房了。临走时,罗闻瞧了一眼叶智雄身上的衣服,笑道,“你身上这件皮衣破成这样,送给乞丐,人家都不会要。穿在身上,人看上去也涕涕拖拖的。快点去买一件新的吧!”

叶智雄却道:“我觉得蛮好。”

送走了罗闻,叶智雄心烦意乱,不想回去看萨尔礼那张臭脸,就打算到处逛逛。他转出派克路,沿着英大马路散步。

英大马路两边,百货公司林立。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就是先施、永安、新新、大新这四家百货公司,它们合称“四大百货”。其中,叶智雄比较喜欢光顾的是新新百货公司。

比起永安或者先施,新新在设计上并不那么富有新古典主义情调,而更富有现代的气息。当然,叶智雄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成为新新百货的常客,而是因为他们的日用小商品,如烟酒、罐头、文具、小五金、南货等,都置于底层,选购起来十分方便,对于叶智雄这种懒人来说,最合适不过。

今天也不例外,叶智雄去底层买了两包茶叶和一盒香烟,正准备离去,忽然想起罗闻说自己皮衣的那句话来。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皱巴巴、沾满污渍的皮衣,确实有点穿不下去了。幸亏罗闻提醒,否则自己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会在下次见到黄雪唯小姐时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身上这件旧外套,他已经穿了三年。是之前的女朋友从四川路的和昌洋服店买来送给他的。后来,女朋友因父母不同意女儿与巡捕交往,便和叶智雄断了联系。就在两年前,那女孩嫁给了一个年纪大她两轮的买办,据说父母都很满意。

虽然两人分了手,但是叶智雄一直不舍得把这件皮衣从身上脱下来。

“请问,服装是在几层?”叶智雄转过身,询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售货员。

“绸缎、皮货、鞋帽都在二楼。”

“谢谢。”

来新新百货购物数十次,叶智雄今天头一回上楼。

二楼和底层完全是两个世界,一眼看过去,只见各色的服饰和布料应有尽有。叶智雄发现:相比女装,男装的式样单调不少,无非就是中山装、长衫和西装。他逛了一圈,忽然瞥见一件与自己身上这件很像的短上衣。

叶智雄才看了几秒,售货员便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对他道:“这位先生,这件呢,是上海信华顺记皮革制品厂的皮茄克,美国款式,洋人飞行员最喜欢穿。”

这位售货员是位二十出头的姑娘,非常热情。

“我可以试一下吗?”叶智雄问。

“当然可以。”

售货员从衣架上取下皮茄克,帮助叶智雄穿上,然后引他到一面全身镜前看效果。

脱下旧皮衣,换上新茄克,镜子里的叶智雄果然显得精神不少。

售货员见叶智雄喜欢,便在一旁道:“这位先生身材魁梧,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这种衣裳,普通人穿不出这种效果。”

叶智雄问她:“你觉得我看起来如何?”

“很潇洒,很英俊。”售货员竖起大拇指。

这下叶智雄不买也不行了,于是询了价。售货员说了一个数目,确实高于叶智雄的心理价位。他正想要打退堂鼓之时,脑中闪过黄雪唯的脸庞,于是咬了咬牙,决定买下来。

走出新新百货的大门,叶智雄随手将旧皮衣丢进了百货公司的垃圾桶里,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件旧到裂浆的皮衣在垃圾桶里躺了没多久,就被一个流浪汉捡去了。

第二天下午,叶智雄接到了罗闻打来的电话,说约了罗思思、李亦飞和霍森,晚上七点三刻在四马路的宝利咖啡馆见面。胡弦因为要接受一家报纸的采访,所以没空。叶智雄忙问他,黄雪唯小姐怎么不来?罗闻说联系不上,不过自己托人带了口信,她来不来就不知道了。叶智雄嘴上说没事,心情却跌到了谷底。

熬到晚上,六点敲过,叶智雄先去三马路老半斋酒楼吃了碗雪菜烩面当作晚饭。

这家酒楼是做扬州菜的,其中最有特色的是雪菜烩面。这一道面点的汤色好,用猪大骨、昂刺鱼、鸡骨熬制高汤,味道鲜美。叶智雄常会独自来此吃饭。吃完面后,他一抹嘴,刚要起身离开,忽然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对方是匆匆走过,但叶智雄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陈应现教授。

奇怪的是,陈应现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围绕了四个男人,都是身穿长衫、头顶费多拉帽的青壮年男子,个个像流氓阿飞。因为帽檐压得低,所以令人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

叶智雄见这几人鬼鬼祟祟,心生疑虑,于是付了餐费,便快步跟了上去。

可能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四人挟着陈应现,沿着报官街往前疾走。叶智雄也脚下加力,紧随其后。来到浙江路路口,五人忽地一转,消失在了街角。叶智雄忙小跑上前,可没想到刚过路口腰间就被一根坚硬的钢管顶住了。他知道,这是一把枪。

“想活命就不要乱动。”

身后传来一个尖厉的嗓音。

叶智雄微微偏过头,发现这四个男人和陈应现正在路口等着他。陈应现见了叶智雄,一脸惊愕,但他并没有立刻对他说话。

“为何跟踪我们?”身后那人又道。

“我认得这位陈应现教授,此前在申沪大学听过他的课。路上偶见,不敢确定,就上来瞧个仔细。”叶智雄随口扯了个谎。

“你认错人了。”陈应现忽然道。

“听明白了吗?”身后那人又跟了一句。

“明白,明白。”

叶智雄向陈应现投去目光,发现陈应现也正注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身后那人道:“明白的话,就滚远一点。”说着,用枪用力捅了一下叶智雄的腰。

叶智雄吃痛,一个趔趄,站稳后,又转头望了一眼。四个人立在原地看着他,其中一人手里的枪管还对着他的背。持枪者的面色冷峻,不带一点情感。

那人见叶智雄站着不动,便甩了甩枪管,示意他快点走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这样的形势,叶智雄纵然再勇敢,也没法子,只能埋头往前慢走。他今天离开警局时太着急,忘了带配枪。即便带了,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枪战也必会伤及无辜。

此时,他极为好奇:陈应现教授究竟怎么了?为何会被这几个看来像是黑帮分子的家伙挟持呢?生物学者与黑帮分子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两者又会有什么联系?

行了大约二三十米,当叶智雄再回头时,那帮人已从街道上消失了。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当然知道,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因为腰间此时还在隐隐作痛,额头的冷汗还没被风吹干。可他想不明白,陈应现何以不向他求助呢?

是了,陈教授在保护自己。

如果他们两人在这帮家伙面前相认,叶智雄也许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陈应现遇到了什么麻烦?

鉴于此地属于公共租界,他无法动员巡捕去追捕绑架陈应现的那帮人。思来想去,眼下还是先去宝利咖啡馆与罗闻他们会合。罗闻是公共租界的巡捕,或许能够帮上忙。念及此,叶智雄不由加快了脚步,朝四马路走去。

当他赶到咖啡馆时,七点刚过十分。店中一隅坐着罗闻、罗思思和李亦飞三人,却不见大侦探霍森。叶智雄趋步上前,对罗闻道:“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

罗闻立起身来,拖开边上的椅子:“你先坐下来说。”

叶智雄丝毫没有要入座的意思,先向罗思思和李亦飞问了好,接着转过头,看着罗闻,急切地道:“小罗,你必须和我走一趟。我有一位朋友被歹人挟持了!”

“挟持?在哪儿?”

听了这话,不仅罗闻,就连罗思思和李亦飞脸色也是一变。

“来不及解释了!就在英大马路,我瞧见他被四个男子绑架。但这几个人手里有枪,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我的朋友。”

“先别急,别着急。你的朋友是啥人?”罗闻尽量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他是一位教授,名叫‘陈应现’。”叶智雄是个急性子,一把抓住罗闻的手腕,就要往外硬拽,“要死了!还在这儿啰里八唆啥?你快和我去找人!”

罗闻甩开他的手,质问道:“你从英大马路走到此地,一共用了多少辰光?”

“大概一刻钟,怎么啦?”叶智雄不明白他问此话的目的。

“是啊!足足一刻钟的辰光。你说的那些个绑匪老早走远哩!你现在叫我去追,你认为追得到吗?”

叶智雄双手一摊:“那你说怎么办?”

他知道罗闻的话有道理。上海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从英大马路走个一刻钟可以走到同孚路,开车说不定都开到杨树浦了。他俩此时追出去,也是白跑一趟。

罗闻见叶智雄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便温言相劝:“我看啊,你先坐下,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和我们说一说,这样我们才能想到办法去找那位陈先生。”

这时,李亦飞忽然插口问了一句:“叶……叶探长,你说的陈先生是不是南……南京中央大学生物系的教授?”

叶智雄一听,忙点头道:“没错,你认得他?”

李亦飞答道:“他挺……挺有名的。我读过他几本著作,对……对他十分仰慕,可惜还无缘得见。”

罗思思也应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对了,他是不是还写过一本从生物学角度讨论人类衰老过程的书籍?书名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

“讲起来有点儿难为情,其实周金林被杀的案子,一开始并不是我发现的疑点,而是这位陈教授。是他特地来巡捕房找我,为这几位富商的死亡划上了问号。”

紧接着,叶智雄就将陈应现找他的事详细地与他们说了一遍。

听完叶智雄的讲述,三人均默然不语。

罗思思最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有关富商被害的案子,或许陈教授早就知情。他来找你的原因可能是听闻你是华人巡捕里的头牌,办起案来公正不阿,与那些洋人巡捕有别,应该可以调查出案件背后的真相。今日你在街上遇见的那群绑架陈教授的人,可能和富商的案子也有关联。”

李亦飞也点头:“我……我同意罗小姐的看法。陈教授来巡捕房找……找你,这件事本身就很刻意。就……就像是要将案子委托给你一般。而且,还……还有一件事,你刚才的叙述可证……证明他是深知内情的。”

叶智雄赶忙问:“什么事?”

李亦飞道:“陈教授何以知……知道尸体上的那些斑点是红……红色的?报纸上刊登的明明是黑白照片!”

叶智雄惊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难道陈教授与周金林等人被杀的案件也有牵连?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对啊,富商的案件不是杂技团那帮人做的么?”

罗思思忽然笑起来:“叶探长啊,叶探长,我原本以为我哥够迟钝了,没想到您这么有经验的探长,思维也如此迟缓!难道不能是有人借杂技团之手来除掉这些富商么?”

罗闻还未来得及反驳,叶智雄便抢着说道:“倒是有这种可能!如此看来,杂技团背后或许还有一个更庞大的势力!可我还是想不明白,陈教授不过是一位生物学家,并非政治家,抓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罗思思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

法国人布维尔的案件还没解决,陈教授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绑走。不仅如此,绑走陈教授的人可能还与之前的富商连环被杀案有关。而唯一的线索——那位名叫“阿七”的杂技团小丑此时又不知去向。

叶智雄一生经手过不少疑案,但从未陷入过这样的困境。

罗闻替他要了一瓶荷兰水,可叶智雄却没有胃口。

“好啦,垂头丧气又有什么用?不如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萨尔礼不是命令你立刻查明法国人的案子吗?今天找大家来,也是为了帮你出出主意嘛!”罗闻把视线从叶智雄身上移到了罗思思和李亦飞的身上,接着说,“在叶探长来之前,我也将案件的情况都给你们讲了一遍,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没?”

罗思思道:“想法当然是有,但未必可以实行。”

叶智雄听了,抬起头来看她。

罗思思接着道:“死者既然是被绞杀的,那一定存在绞杀他的凶器,譬如绳索之类的工具。但叶探长却说,现场什么都没能找到,窗户还都是紧闭的。”

说到此处,她瞧了一眼叶智雄。

叶智雄点头道:“没错。凶手可能在离开的辰光带走了凶器。”

“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罗思思鼓起勇气说道,“凶手本身从没有进入过房间,而是在房间外操控‘凶器’,从而杀死了布维尔。”

“我……我和罗小姐的想法一样。”李亦飞附和道。

“什么意思?”叶智雄皱起眉头问。

罗思思说道:“在一些西洋的侦探小说里,凶手常会使用一些奇怪的杀人手法。有的就从屋子外面动手脚,从而达到杀死屋内死者的目的。”

李亦飞接过她的话头,继续说道:“这……这种手法通常都只出现在侦探小说中。现实里面大……大部分都无法实行。就……就拿这次的案子来说,在完全封闭的房间外,要勒死死者,还要将凶器带……带走,我实在想不出可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的手法。”

罗思思道:“你想不到,不代表没有!”

李亦飞忙道:“罗小姐,你……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要从屋外实行谋杀,方法当然有很多,但完全符合布维尔案情况的几乎没有。叶智雄曾想过,会不会有人用绳子从窗外绞杀了布维尔后再用某种手法将窗户合上?不过这种想法越想越离谱,就算那些杂技团的人也未必可以做到。

罗思思因李亦飞的反驳而有些生气,别过脸,不再和他说话。而李亦飞则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脸茫然,不知该怎么道歉才好。罗闻也觉得奇怪:妹妹虽然平时偶尔会有点骄纵,但在外都还算体面,客客气气的,可对这个少年侦探李亦飞却极其过分,只要言语稍不如她意,就闹情绪。

女人心,海底针啊!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罗闻也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在尴尬的沉默中,宝利咖啡馆的大门被人推开,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门口。

一身绅士打扮的霍森推门而入,脸上挂着微笑,向他们招手:“抱歉,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今天的约会,令诸位久等了。”可能是因为抹了望加西头油的关系,他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叶智雄起身,趋上前与霍森握手,客气道:“我们也才刚开始聊。”

罗思思和李亦飞见了霍森,也起立迎接。罗闻则招呼侍者来,替霍森点了一杯咖啡。

霍森坐下后,单手摘下头顶的爵士帽,将其放置在桌上,另一只手接过罗闻递来的咖啡,送到唇边呷了一口。也许是因为咖啡太烫,霍森微微皱眉,随手把咖啡杯放在了帽子边上,没有再去动它。咖啡冒出的热气使李亦飞的镜片都变模糊了。

“我们正在讨论法国人的案子呢。”罗闻对霍森说,“叶探长这两天正为这起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所以请大家来此,一起给他出谋划策。”

“不用麻烦了。我之所以会迟到,就是去处理这件谋杀案了。”

霍森的话让在座所有人咋舌,尤其是叶智雄。

罗思思抢在众人之前问道:“你知道啥人杀了布维尔?”

霍森摇头道:“不知道。”

李亦飞又问:“那是知道了凶手作案的手法?”

霍森点了点头,继而环视众人道:“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动身,前去麦高包禄路找步维贤。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此时的处境非常危险。”

“难道凶手还准备刺杀步维贤?”叶智雄惊道。

“没错。”

“为啥凶手要对他们兄弟赶尽杀绝呢?”

“赶尽杀绝?”霍森低声笑了一下,“叶探长,恐怕你搞错了。”

“我搞错了?”

“凶手从未想过对布维尔动手。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步维贤!”

李亦飞憬然道:“如……如此说来,法国人这起案件和……和之前的富商连续被杀案还是同一件案子啊!哎呀,我……我早该想到!”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也都醒悟。布维尔为人低调,在上海没有仇家,怎么会有人想要杀他?而且还是在步维贤的宅邸。叶智雄想起案发当天步维贤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霍森的推断更是不再怀疑,当即就要起身奔赴麦高包禄路。

“等一下!”罗闻一把抓住叶智雄的手腕,对霍森道,“凶手消失的方法,难道霍先生也知道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霍森身上。

“我也是才知道的。”霍森神色从容淡定,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在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步维贤那里,又跑去巡捕房查看了死者的尸体,基本上看穿了凶手所耍的把戏。”

“他用了什么方法?”叶智雄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两件事。”霍森右手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件事,那位名叫‘亨利’的管家说,他们进入案发房间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用他的话说,‘就像是某种食用香料,又像是某种医用药材’。第二件事,死者口角的涎水摸上去有腻滞疙瘩的感觉。”

叶智雄对这两件事也有印象,但当时并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也没有将其当成破案的线索。

霍森接着说道:“于是我就请管家让我检查那个房间。经过搜查后,发现地板上也有那种奇怪的黏液。如果用放大镜仔细观察,甚至可以看到一种纹路——某种冷血动物蜿蜒爬行所产生的纹路!”

“蛇?!”罗思思脱口而出。

她对这种动物惧怕之极,光是说出这个词,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霍森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一条蛇。而勒死死者的凶器正是来自非洲的一种小型蟒蛇。”

叶智雄道:“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意外?”

霍森摇头道:“当然不是。这不是一起意外,而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证据就是飘**在屋里的那种气味!”

李亦飞显然已经明白了霍森的意思,从旁补充道:“难……难道跟印度的驱蛇术有关?”

霍森道:“正是。印度民间有一群舞蛇人。他们可以用笛子自由操控毒蛇。但这种驱蛇术属于禁术,一般不会外传,和咱们国家的川剧变脸一样,逐渐被外人神化。实际上,这些舞蛇人在笛子里加入了某些特制的香料,蛇对气味又十分敏感,所以会随着笛子喷射出的香料扭动身躯。”

罗思思接着霍森的话,继续道:“所以凶手是将香料洒在了这个房间内?”

霍森纠正道:“确切地说,是把香料投在了死者要喝下去的咖啡中。在死者进入房间之前,这条蛇应该就被放在房内了。案发当天,事情发展的顺序应该是:死者进入房间,锁上房门,喝下咖啡,最后被蛇缠住了脖子而进行绞杀!”

“可房间里没找到蛇啊!”叶智雄提出了疑问,“我们把房间掀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到你所说的那种非洲蟒蛇。”

“因为蛇循着香料的味道,钻进了死者的肚子里。”

说完这句话,霍森站起身子,伸手紧了紧胸前的领带。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叶智雄坐在原处,被刚才霍森的推理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这位大侦探是否在开玩笑。罗氏兄妹和李亦飞均对霍森的推理表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我在来之前去了趟巡捕房。陪同我去的是一位顶有名的学者,专门研究蛇类。我们从死者的胃里找到了那条已经窒息的蛇。当然啦,我们的行动都是经过督察长批准的。请叶探长不要见怪。”话到此处,霍森还朝叶智雄微微鞠了个躬。

叶智雄这才缓过神来,对霍森道:“是我该谢谢您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霍森面露微笑,对众人道:“既然凶手的目标是逸园的老板步维贤,蛇不认人,才导致了杀错人这样的后果,那么凶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同时我们也知道,步维贤是富商连环被杀案的唯一幸存者,此前几位老板可没他这么好运。因此,想破此案,步维贤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我们一定要抢在凶手再次下手之前将步维贤保护起来。”

罗闻见叶智雄面露忧色,知道他心里还挂念着那位陈教授,便劝慰了几句。罗思思把陈应现被绑架的事与霍森草草说了一遍。

霍森听完,低头沉吟片刻,才对叶智雄道:“叶探长,有关这位教授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我这就去帮你打听一下。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打探那位陈教授的下落,你们去步维贤那边。”

众人对霍森的提议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