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的回答直指本心:“闲思杂念,到底是从好色、贪财、慕名这些病根上滋生的,你自己去寻求本源定会发现。例如,你自信绝对没有做贼之想,什么原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这份心思,如果你对色、财、名、利等想法,似不做贼的心一样都铲除了,完完全全只是心之本体,还哪里有闲思杂念?这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自然可以‘发而中节’,自然可以‘物来顺应’。”

也就是说,我们平时的“闲思杂虑”并非是闲的、杂的,而是有所指的。人在胡思乱想时可能会想好的,也可能会想坏的。人人都会想自己发财,人人也会想自己可能会碰上倒霉事。这些胡思乱想的背后,其实都是我们对名利的奢望和对失去的担忧,它们都属于非分之想。如果你真看淡名利,如果你真看透生死,就不可能在平时胡思乱想。

当然,王阳明之所以说闲思杂念也属于私欲,还因为闲思杂虑只存在于我们脑海中,还没有被实现。因此我们思虑的善恶、是非,并非如白昼和黑夜那样容易分辨。我们以为自己正在憧憬未来,实际上却是贪欲;我们以为自己是在立志当一个伟大的人,实际上却是好名的私欲。在这些真假难辨的闲思杂虑中,很容易会让良知无法判断,最终会遮蔽良知。

所以王阳明说,一定要根除闲思杂虑,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些影响闲思杂虑的私欲给克掉。而这些私欲,就是名利之心。

少点名利之心,心上就会很清淡,闲思杂虑就少。心如果清淡干净,没有杂念,就能专注于任何事,并取得成效。这叫釜底抽薪,是解决闲思杂虑的根本之道。

接地气和不接地气,都是知行合一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如何?”

先生曰:“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则伪矣。”

【译文】

陆澄问:程颐先生说:“‘圣人之道,必然谦逊而朴素;贤人的言说,则自我抬高。’这话如何?”

先生说:“不对,如果这样就是作假了。圣人像天一般。没有什么不是天:日月星辰之下是天;九泉之下也是天。天何尝需要自己降低自己、让自己显得谦卑呢?这是孟子所谓‘大而化之’的含义。贤人则像高山,固守其高处而已。然而百仞的高山不能抬高自己到千仞,千仞的高山不能抬高自己到万仞。所以贤人也并未抬高自己,若是这样便是作假了。”

【度阴山曰】

李适(唐德宗)在位初期,常常打亲民牌——到首都长安郊区和最底层的老百姓聊天。某次,李适带着许多史官到一农民家中,嘘寒问暖,说些真情实意的废话。农民感动得要命。

李适一走,有人就跑来和农民说,这个皇帝不咋地。皇帝是天,何尝见过天和地打成一片的?

正如此臭嘴所说,李适做皇帝是不咋地,执政后期,帝国发生泾原兵变,李适被叛军赶出长安,后来虽然平定叛乱,回到长安,但他开始了昏聩时代,大唐帝国从此一蹶不振。

中国历史上有几位打亲民牌的皇帝,把国家治理得都不怎样,而那些看上去傲慢、永远不接地气的皇帝,反而把国家治理得很好。李世民、忽必烈是典型代表。

有弟子问王阳明:“《大学》讲亲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做大官的乃至皇帝,都要到基层和群众打成一片?”

王阳明回答:“天何尝与地打成一片,天只要做天该做的事,不必下移,就是真天。如圣人一样,做圣人该做的事,纵然高高在上,也能普度众生。”

圣人之道,并非像隔壁笑呵呵的老王一样,谦虚而朴素。真圣人,肯定和众生不同,看上去端着装着,其实他就是在做圣人该做的事。如果让一个圣人,天天和民众打成一片,不分彼此,让自己显得谦卑,那神秘感就会消失,庄严感**然无存,圣人就玩不转了。况且,圣人何必如此?

在什么位置就把这个位置的事做好,这就是真圣人。

有些人接地气,是知行合一;有些人不接地气,也是知行合一。

至于贤人,就要按能力来做事为人,绝对不能把自己抬到高不可攀的地步,贤人接地气,就是致良知。

一旦想脱离自己的位置,就是伪。为何要脱离?恐怕不是公心,必是私意。

圣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不接地气;贤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所以接地气,这样世界就和谐了。

中正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

【译文】

陆澄问:“程颐先生说‘不该在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追求中正之道’,李侗先生却教导学者要体会情感未发之前的境界,他们的说法对吗?”

先生说:“都对。程颐先生唯恐人们在感情未发之前追求中正,把中正看作一件事物,就如同我曾经说的把气的安定当作中正平和一般,所以才让学者只在涵养省察上下功夫。延平先生害怕人们一开始找不到下手之处,所以要人时刻观察体会感情未发前的境界,使人全神贯注地去听、去看这个未发前的境界。这就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这都是古人不得已,引导别人做学问的话头罢了。”

【度阴山曰】

程颐让人在涵养省察上下功夫,目的是保持正确的念头,也就是“未发之前”时的正念。要注意的是,这种所谓正念,不能有丝毫目的性,比如你在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就想着追求中正之道,那就大错特错。

如果这样,那中正就成了一种目的,而不是手段。中正,必须是手段,以这种手段去行动,所行所为就符合中正。

所谓涵养省察即是这个意思。

李侗和程颐略有不同,他让人体会情感未发之前的境界,因为他担心有些人没有这种境界,一旦发出,就成了恶。

但李侗的方法值得商榷,他是用“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戒惧,就是通过外在的力量让人体察本心。

阳明心学不须如此,只是顺其自然。以心管心,不靠外力,这就是慎独。

无论是程颐还是李侗,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我们一定要在情感“未发之前”谨慎审视,以中正为手段,唯有如此,才能在情感发出去之后符合天理,符合良知。

天理就是中

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其全体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和乎?”

先生曰:“在一时一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虽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所不和,然后谓之达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曰:“澄于中字之义尚未明。”

曰:“此须自心体认出来,非言语所能喻。中只是天理。”

曰:“何者为天理?”

曰:“去得人欲,便识天理。”

曰:“天理何以谓之中?”

曰:“无所偏倚。”

曰:“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

曰:“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着。”

曰:“偏倚是有所染着,如着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上,方见得偏倚;若未发时,美色、名、利皆未相着,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

曰:“虽未相着,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尝无。既未尝无,即谓之有。既谓之有,则亦不可谓无偏倚。譬之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须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私心扫除**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理,方可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译文】

陆澄问:“喜怒哀乐等感情中正平和的状态,要全体皆备,常人固然很难做到。比如遇到一件应当高兴或愤怒的小事,平时没有喜怒之心,等遇到事情也能使感情符合中正的标准,这是否也能算是中正平和呢?”

先生说:“于一时一事上可以说达到了中正平和,然而并未真正实现中道的根本、平和的大道境界。人性都是善的,中和也是人人俱有的,怎么能说没有呢?不过常人的心有所蒙蔽,心之本体虽然时不时地显现,终究断断续续,并非心之全备之体、广大之用。时时刻刻都是中正,就是‘大本’,时时刻刻都是平和,即是‘达道’。只有天下最真诚的人,才能确立中道的根本。”

陆澄说:“我对‘中’字的含义还不甚明白。”

先生说:“这必须从自己的心体上体会出来,不是言语所能说清楚的。‘中’其实就是天理。”

陆澄问:“什么是天理?”

先生说:“摒弃私欲,便能体认天理。”

陆澄说:“天理为什么被称为‘中’呢?”

先生说:“因为天理不偏不倚。”

陆澄说:“没有偏倚是怎样的呢?”

先生说:“就好比是明镜,通体晶莹剔透,无纤尘沾染。”

陆澄说:“偏倚就是有所沾染,如沾染上好色、好名、好利等事,便是有所偏倚;如果感情并未萌发,美色、名利等都未显现,如何知道它是否有所偏倚呢?”

先生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平日里好色、好名、好利的念头并非没有。既然并非没有,那就是有这些念头。既然有这些念头,便不能没有偏倚。比如患疟疾的人,虽然有时病未发作,但病根却没有根除,那么也不能认为他是没有病的人。必须把平日里好色、好利、好名等事一一扫除干净,丝毫不留,而心里纯然都是天理,才可以称之为喜怒哀乐‘未发出来时的中正’,这才是天地间中道的根本。”

【度阴山曰】

这段大论,阐述的问题有三点。

第一,天理的概念。什么是天理?王阳明说,去掉人欲就知道了什么是天理。显然,他把天理和人欲合二为一,不是天理就是人欲,不是人欲就是天理。所以由此可以推论出什么是人欲,失了天理就是人欲。

第二,天理是中,也就是不偏不倚。什么是不偏不倚的状态呢?王阳明给出的答案是——如明镜,通体晶莹剔透,无纤尘沾染。而偏倚就是有所沾染,如沾染上好色、好名、好利等事,便是有所偏倚。一面光明的镜子,应该是这样的:它自己不动,物来则照,毕现万物本来面貌,从不作假。来一头驴,它就照出驴;来一头猪,它就照出猪。倘若它把一头驴照成一头猪,或者照不出驴来,就说明它沾染了尘埃,有所偏倚了。

第三,如何知道天理有所偏倚呢?很多时候,对那些不遇事的正人君子,因为他们善于伪装,所以我们不知他们的真正面目。但只要你抛出一点点利益,他们就会蜂拥而上,以利试人心,无往而不利。正如狗不见骨头,都是好狗,但不见骨头的好狗并不能证明真的是好狗,只要用骨头一试,就知道到底是不是好狗了。即是说,若想知一个人,必须以利示之,一切结果都应该在行为上做出判断。为什么会有坏狗,并非是因为那根骨头,而是它心中本来就有骨头,所以一遇骨头,顿现无耻原形。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总结如下:

天理=去掉人欲=中=不偏不倚;

人欲=去掉天理=不中=偏倚。

我们人心中,要么全是天理,要么全是人欲。

圣人就是博文约礼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

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思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译文】

陆澄问:“先生您曾说‘颜渊死后孔子之学便衰亡了’,对此我有疑问。”

先生说:“能够全部领会孔子圣学的,只有颜回一人,这从颜渊‘喟然一叹’便可以看出。他说‘孔子善于循序渐进引导学生,以文教扩充我的学识,以礼仪约束我的行为’,这是他全部领会孔子之学后才能说的话。‘博文’‘约礼’怎么能够善于教导人呢?为学之人必须认真思考。对于道的全体,即便是圣人也很难告诉人,必须是为学之人自己去修行、去体悟。颜回‘想要再向前迈进一步,却又不知怎样着手’,也就是文王‘见到大道却如同没有见到一样渴求’的意思。见到大道而如同未见到一般渴求,才是真正的见到。颜回死后,孔子的学说正宗便无法尽数流传下来。”

【度阴山曰】

孔子弟子多如牛毛,可惜只有一个叫颜回的领悟到孔子所谓的圣人之道。这个圣人之道是,以文教扩充人的学识,以礼仪约束人的行为。简单而言,即是儒家系统里被说烂了的“博文约礼”。

王阳明认为,此句话的确是孔子作为圣人的标准。就好比说,孔子为何是圣人,因为他博文约礼。听起来很简单,但为何只有颜回一人悟到了?

因为颜回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精神:探索、实验,亲身去修行、去体悟。

探索,就是拥有好奇心以及怀疑的精神;实验,则是验证,用自己的身心去验证。拥有了这些基本特质,离圣人就不远了。

另一个人就是周文王,这人在儒家系统里太过于经典,因为他“见到大道却如同没有见到一样渴求”。不是他瞎了,而是觉得大道这种物品不是一劳永逸,而是永无止境的。

不停地渴求才会去追求,追求得越深入,就越明白,真正的大道就是要不停地渴求、追求。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渴求,追求,见道,感觉没有见道,渴求、追求,见道,感觉没有见道……

而很多人没有这种博大心态,略摸索出点小技,就以为见到了道,然后手舞足蹈,傲视天下,不思进取,最后,道就从他手中滑掉了。

孔子弟子那么多,只有颜回一人如此,可见,真正的见道没那么容易。虽然中国人说,大道至简,但其实说的是,真大道是简单的,正因为简单所以才容易被人忽略滑落。如果能保证不滑落,那就是真的见道了。

保证不滑落,很难,迄今为止,只有一个方法论:博文约礼,永不停息。

按心学做事的套路——身、心、意、知、物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着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译文】

陆澄问:“身体的主宰是心,而心的灵动明亮就是知,知的生发作用就是意,意所指向的对象就是物,是这么理解吗?”

先生说:“可以这么说。”

【度阴山曰】

人在做任何事情时,绝对不只是简单地动手动脑动心,而是整个身体全部开动。譬如你吃饭,大多数情况下,你是身体饿了,才要去吃。但你身体并不知道自己饿了,而是你心内的良知告诉你饿了。所以,其实是你心上的良知在指使着你:要去吃饭。这个指使你行为的就是意,是念头。念头着眼在饭上,吃饭就是一物。

身、心、意、知、物全部到齐,吃饭这一行为才能发生。缺少了哪一样,都不成。

一个人身体死亡,人就不存在了,后面的“心意知物”全是虚无。若只有身体,而没有“知”,你就无法判别是非善恶,该吃饭不吃,不该吃饭玩命吃。一旦“知”跑偏,你就是个行尸走肉。

所以,良知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离了它,就等于自我灭亡。但空有良知,而不去真诚地执行良知的命令,也没有用。

良知告诉你,饿了吃饭,这个念头是对的。但你就是不吃,不把念头着眼于吃饭这件事上,吃饭这个“物”也不会发生,这就是把知和行分离了。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心外无物,你不用心将正念付诸行动,这件事(物)就不会发生。

身心意知物,全部到齐,整个流程不能缺少任何一环,事情才可成。

人做事,会成事也会坏事。成事,就是身心意知物全部到齐。坏事,要么在“意”上出了差错,比如坏念头;要么就是没有把“意”发射出去,无法让“物”呈现。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做事就有了套路,按照套路来,任何事都可成。身心意知物,就是套路。

关注当下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译文】

“只要时刻存养本心就是学习。过去与将来的事,想它又有何益处?只会迷失本心罢了。”

【度阴山曰】

人受情绪和现实的影响,总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对过去的事,耿耿不忘;对将来的事,疑神疑鬼。

王阳明说,你想那些过去未来的事,有何益处?非但没有益处,而且全是坏处。

每个人都在空间和时间中不停转变,特别是在时间上,由于它的流逝,所以会形成“从前的我”“当下的我”“未来的我”。你想过去事,就是用“从前的我”顶替“当下的我”思考问题;你想未来事,就是用“未来的我”顶替“当下的我”思考问题。

这是一种典型的神经错乱,你没有办法掌控从前的你和未来的你,你唯一能掌控的就是当下的你。

唯一能掌控的却不掌控,无法掌控的却千方百计去掌控。其实,你只有关注好当下、掌控好当下,才能掌控好未来。反之,就是缘木求鱼,注定镜花水月。

如何关注当下,这需要你学习。学习的方式就是时刻存养本心,存养本心就是听凭良知。当下所能掌控的任何事,都以良知为指导,能致良知,这就是圣人了。

因为圣人的基本要素之一,就是能关注和掌控当下。

话语是心的外化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译文】

“说话颠来倒去,也足以说明心没有得到存养。”

【度阴山曰】

中国古人始终相信:人情不同,其辞各异。比如心中有忤逆之意,言辞就会有惭愧意味,心中疑惑不定,言辞就枝蔓。顺利的人言辞很果断,焦躁不安的人言辞就啰唆,没有操守的人说的话就很不坚定。

说话颠三倒四,既说明其心中疑惑不定,又说明其焦躁不安。对任何事没有判断力就会疑惑,疑惑后就会焦躁。焦躁又导致其内心不静,没有判断力。这是个恶性循环。

如何打破这恶性循环?或者说,如何使自己讲话时不要颠三倒四?这只能在心上下功夫。

存养心,就是要让内心强大,高度自信,时刻训练能使自己在社会上生存下来的技能,内心宁静而不受外部欲望的吸引。人有技能在身,就会高度自信,内心平静,就能快速冷静地观察出事物的本质,找到这一本质,则能迅速解决问题。

“不动心”的两种境界

尚谦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

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要他不动。孟子却是集义到自然不动。”

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译文】

薛侃问孟子所说的“不动心”与告子所说的“不动心”有何差别。

先生说:“告子的不动心是强行把捉住心,使心不动。孟子的不动心则是通过不断修养德行使心自然不动。”

先生又说:“心的本体原本是不动的。心的本体便是性,性便是理。性原本不动,理也原本不动。不断修养德行,即是复归心的本体。”

【度阴山曰】

王阳明年轻时曾两次落榜,落榜后他无动于衷。有个落榜考生号啕大哭,看到他不哭,就说他不知羞耻。王阳明给出一句经典回答:你以落第为耻,我以落第动心为耻。

直白而言就是,王阳明对落榜这件事不动心。如果能做到对任何事不动心,那就能宁静于内,无敌于外。

但是,不动心有两种境界,一种是告子所谓的“不动心”,一种是王阳明赞同的孟子所谓的“不动心”。

告子的“不动心”,是强行把捉住心,让心不动。我们见到美色,心动了,想干点不符合道德的事,但转念一想,绝对不能这样,心不能动。

乍一看,这种不动心也很好,至少我们有意识地把持住心,没有做坏事。但仔细一想,这种不动心,不是长久之计。你不停地在强行控制自己,虽然没有行动,但心却始终在动,心动了,又没有出口,长期下去,你就会被憋成变态。

孟子和王阳明的不动心就是另外一种神秘境界了,二人觉得,不动心是通过各种修养德行,让心自然不动。

修养德行,只是个理论,方法是什么?

我们如何才能通过修养德行的方法,让此心自然不动呢?

王阳明又说了一套理论:心的本体原本是不动的。心的本体便是性,性便是理。性原本不动,理也原本不动。不断修养德行,即是复归心的本体。

由此可知,此心自然不动,本是天理使然。人心的本体就是自然不动的,我们恢复了心的本体,就大功告成。

王阳明心学讲究心外什么都没有,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看。在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做到这一点很难。所以,想达到心自然不动的境界很难。

正因为难,我们才需要去修养德行,以良知作为行为坐标,一切都听良知的,尽力做到,凡事不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心外无物就是心外无事

“心外无物。如吾心发一念孝亲,即孝亲便是物。”

【译文】

“心之外没有事物。如果我的心中产生一个孝顺父母的念头,那么孝顺父母便是一件事物。”

【度阴山曰】

作为王阳明心学的重要概念之一,“心外无物”在《传习录》中出现的频率极高。之前有过对心外无物的解释,后面还有个“岩中花树”的例子,但最简易明晰的解释就是这个:倘若我的心中产生一个孝顺父母的念头,那么,孝顺父母便是一件事物。

反之,如果我心中没有产生孝顺父母的念头,那就没有孝顺父母这件事物。

所以,心外无物,物者,事也,心外无物就是心外无事。你心动了,产生个念头去做某件事,这件事才存在。你没有心动,就没有产生要去做某事的念头,那件事就不可能凭空出现。

心外无物的直接解释就是,心外什么都没有。它给了我们一个积极和一个消极的天启。

积极的天启:做任何事,发心,也就是你的念头,非常重要。念头要绝对正,唯有这样,你所做的事才具备伟大意义。对于伟大之事,人人都会用心去做,一旦用心,天下万事皆可成。反之,不用心或者念头不正,这件事就是无聊的,甚至是恶事,尽量不要做。你若用心,“物”就出现,你若不用心,“物”就不可能出现,这就是心外无物。

消极的天启:心外什么都没有,是一种提醒甚至是警告。人类之所以迷惑痛苦,就是因为把很多不属于你心内的事情拿进了心内,导致了心外什么都有。

你看到别人起高楼、买豪车、睡美女,你就羡慕嫉妒恨,发出“大丈夫当如斯”的感叹,在这种心态下,你会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只为能快速致富。

大千世界,在我们心外的确什么都有,但倘若你心外有物,那你会被活活累死。心外之物永远是别人的,只有你肯用心的东西,才是你的,那才是你的心内之物。

我们对他人的羡慕嫉妒恨,让我们内心波澜四起,无法心安,这就不是我们的心内之物。

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其实是告诉我们,关注那些让你心安的物,而不是让你心生不悦的物。

心外无事,凡是和我的心安相抵触的事,都要把它从心内驱赶出去。

格物的公式

先生曰:“今为吾所谓格物之学者,尚多流于口耳,况为口耳之学者,能反于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如今一说话之间,虽只讲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间,已有多少私欲。盖有窃发而不知者,虽用力察之,尚不易见,况徒口讲而可得尽知乎?今只管讲天理来顿放着不循,讲人欲来顿放着不去,岂格物致知之学?后世之学,其极至,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的工夫。”

问格物。

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

问:“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

曰:“然。”

问:“格物于动处用功否?”

先生曰:“格物无间动静,静亦物也。孟子谓‘必有事焉’,是动静皆有事。”

【译文】

先生说:“现在许多学习我的格物之学的人,大多停留在口耳之间,何况那些喜欢空谈学问的人,怎能不如此呢?天理和人欲的分辨,在精微之处必须时刻下功夫,反省体察,时时克制,才能逐渐有所得。就我们现在说话的这点时间,虽然讲的只是天理,却不知心里一瞬间又夹杂了多少的私欲。对于那些偷偷地发生而无法察觉的私欲,虽然下苦功去体察,也不容易发觉,何况仅仅口头上说说,又如何能够全部发现呢?如今空讲天理,却放着它不去遵循,空讲人欲,却放着它不去摒弃,这怎么是格物之学呢?后世的学问,即便做到极致,也不过是个‘不通过积累便想获得成就’的功夫。”

陆澄向先生请教格物。

先生说:“格就是纠正的意思。格物就是使那些不正的念头复归于正。”

陆澄问:“‘知止’是否就是明白至善只在自己心中,并不在外面,然后志向就能够确定了?”

先生说:“是的。”

陆澄问:“格物是否是在动的时候下功夫?”

先生说:“格物不分动静,静处时也有事物。孟子说‘必有事焉’,意思是在动和静的时候都要与事物相处。”

【度阴山曰】

阳明心学所说的格物,格是正,物是事,格物就是在事情上正念头。

向外延伸就是,格物=存天理去人欲=为善去恶=行动=在每一件事上都正念头。不是说,你只在一件事上正了念头,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格物了。

格物不分场合、不分动静,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格物。

中国传统哲学的动静,并非是我们认为的客观性的动静——动就是行动,静就是安静。中国传统哲学的动静犹如一只雄鹰:翱翔时是动,但它翱翔时,翅膀不动,这也是静;它静立悬崖时,一动不动,但浑身上下都在盯着猎物,一旦条件成熟,它就会快如闪电般扑出去。

动和静是自动自发产生的,不动就是静,不静就是动,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当你说一件事物是动的时候,它肯定静过,否则,你就不可能称它为动;当你说一件事物是静的时候,它肯定动过,否则,你也不能称它为静。

为什么王阳明说,格物只需要在事情上正念头就可以了呢?

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心是具足的,这也是他龙场悟道得出的“吾性自足,不假外求”。何为吾性自足?第一,我们的人心是圆满的,无论是人性还是七情六欲都符合天理,所以,我们在心中就能通过对人性的把握和对情欲的调和,使自己达到圣人境界;第二,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良知,它能判定是非善恶,只要依良知而行,何必向心外求取?

王阳明龙场悟道得出的“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应该是“吾心自足,不假外求”。心分两部分,性和情,王阳明说心即理,即是性和情都符合天理,所以不仅仅是“吾性自足”,吾情也自足。

诚意:真诚无欺地对待自己的念头

“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事。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处,‘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

【译文】

“做功夫的困难之处,全都在格物致知上。这就是如何‘诚意’的问题了。意念如果真诚,那么心也差不多能够摆得正,修身也就水到渠成了。不过‘正心’和‘修身’的功夫也各自有着力点,‘修身’是就已经发出来的情感而言,‘正心’是就还未发出来的情感而言。心摆得端正,那么未发的情感就能够中正;身得以修养,那么已**感就可以平和。”

【度阴山曰】

格物致知的关键点就是诚意。所谓诚意,就是真诚无欺地对待自己的念头,做到这一点,后面的正心、修身就没有问题了。做不到诚意,后面的一切都玩完。

我们可以举个例子来说明诚意。譬如你要去西天,意就是念头,诚意就是把去西天这个念头坚定下来,无论遇到多大挫折,都要有必须到达的信念。但这还不够。你要去西天,但你知道路吗?去哪里乘车、去哪里坐船、带多少粮食、携多少水,这都需要你准备。

你如何准备呢?

就是要用心,全盘考虑,制订周密的计划,然后才能上路。否则,只凭有个坚定抵达西天的意志,就奋不顾身地上路了,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圆满。

所以,“诚意”是既要树立信念,又要为这信念做充足的准备,缺了哪一样,都不是诚意。

阳明心学是行动哲学,没有了行动,一切都是虚无。所以无论是格物、诚意,还是正心,最终都要把事情呈现出来。凡是不呈现出来的,就是佛老,凡能呈现出来的才是阳明心学。

明明德和亲民,才是知行合一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

【译文】

“从‘格物’‘致知’到‘平天下’,只是‘明明德’的具体展开而已。虽然说‘亲民’,其实也是‘明明德’的分内事。‘明德’就是内在的德行,就是仁。有仁德的人将天地万物视作为一个整体,只要有一物不得其所,便是仁德还不完备。”

“只谈‘明明德’而不谈‘亲民’,就和佛、道两家的思想接近了。”

【度阴山曰】

阳明心学的“明德”就是良知,“明明德”就是致良知,之前的“格物”到“平天下”都只是致良知的具体展开。

但只谈致良知,不谈亲民,只有美德,却不能把美德呈现到事物上去,那就不是明明德。

朱熹虽然也把明明德和亲民并提,认为它们同样重要,但还是看作两件事,而王阳明将明明德和亲民合二为一,亲民是明明德的实效。没有了明明德的亲民,就不是亲民,只是一种形式,没有了亲民的明明德就是佛老。

阳明心学,把所有看似没有关系,甚至是水火不容的两样事物全部合一,心理合一、知行合一、天理人欲合一、明明德亲民合一。他只是告诉人们,一切问题,破开复杂形式和缠绕于上面的各种迷雾,都只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心的问题,就是知行合一的问题。

心搞明白了,真心实意地致良知,就解决了一切问题。

“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则不扰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千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如此说是否?”

先生曰:“大略亦是。”

【译文】

“至善是天性使然。天性原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所以才叫至善。止于至善,就是复归于本来的天性而已。”

陆澄问:“明白至善是人的本性,而本性就包含在人的心中。人的本心即是至善的所在,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去外面探求至善,这样意志才能确定。意志确定之后就可以不受干扰、内心平静,内心平静就不会心念妄动、就会感到心安,心安就能够一心一意只关注至善。思来想去,都是要探求这个至善,这样便是‘能虑而得’了。这样理解可以吗?”

先生说:“大体上不错。”

【度阴山曰】

王阳明心学的“格物”,是在事情上正念头。但为什么很多人都做不到呢?有时候明明念头是对的,却不肯去按这念头行动;有时候念头根本就正不过来,反而成了坏念头。

确切地说,我们如何才能做到精准地“格物”呢?

要做到精准地“格物”,就要明白格物前的四字诀:止、定、静、安。

这四字诀来自《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所谓知止,即是知道人生所追求的一切,都止于我们内心。也就是说,我们心中有个良知,听心上良知的命令,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不需要去外求。

知道了止后,你心中就有定见:不需要去外求,只关注自己的心,听本心的,而且要明白,本心无所不能。如此一来,你就有了高度自信,志向和意志全部确立了。这就是定。

志向和意志确立了,又有了高度自信,你就会不受外界干扰,内心平静。这就是静。

静之后,就会感到心安。心安之后,你会发现心安的原因是我们在关注内心的良知,你更会发现,一切按照良知来,就能在考虑和做任何事情时都心想事成,就是能虑能得了。

止、定、静、安、虑、得。

而“虑”和“得”就是格物的方法和结果,能虑必能得,格物必精准。

1508年,王阳明在龙场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其实悟到的就是格物不是向外求,而是向心内求。但如何能做到精准地格物?就是需要我们明白(知止):良知乃吾师,听凭良知就是立志,就是高度自信(定),感悟到这一点,你就不会胡思乱想,能静下来(静),听良知的声音,听良知后,你的心就会安(安),然后你再格物(虑),就必能得。

博爱,不靠谱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有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生出来。”

【译文】

陆澄问:“程颢先生说:‘有仁德的人将天地万物视为一个整体。’为何墨子的兼爱之说,反而不能认为是仁德呢?”

先生说:“这很难说清楚,诸位必须自己体会才能明白。仁德是造化万物、生生不息的天理,虽然弥散流动在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然而它的流动变化、作用发生,也都是逐渐发生的过程,因此才能够生生不息。好比冬至的时候,阳气刚刚生发出来,阳气慢慢积聚才会旺盛,如果没有一开始阳气的发生,哪里来后面旺盛的阳气呢?阴气的变化也是同样的道理。正因为仁德的作用是一个过程,所以才会有一个发端之处;正因其有个发端之处,所以才能生出万物;正因其能生出万物,所以才能不停不歇。例如树木,一开始发芽,就是树木生生之意的发端之处;发芽后长出树干,继而长出树枝、树叶,才得以生生不息。如果没有发芽,何来的树枝、树叶?而树木之所以能够发芽,是因为下面有一个树根。有树根才能够生,没有树根就会枯死。没有树根如何发芽呢?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便是人心中生生之意的发端之处。就像树木发芽一样,从孝悌之情开始,渐渐能发展成仁民和爱物的感情,就好比是树木长出树干、树枝和树叶。墨子的兼爱之说提倡没有差别的感情,将自己的父亲兄弟视作与路人相同,这就没有了发端之处。无法发芽,就知道墨子的兼爱是没有根的感情,便无法生生不息,这样怎能称其为仁德呢?孝悌之情是仁德的根本,而仁德正是从孝悌之情中生发出来。”

有一个特别无聊却极能引人深思的问题:当你老婆和你老妈同时落水,你先解救谁?

有人的答案是,救最近的那个。

为什么?因为情境来得太快,你根本无暇考虑,只能凭借良知的判定做出那个正确的举动。

但是,当你老妈和一个陌生人同时落水,你先救谁?

如果有人的答案还是救最近的那个,无论最近的那个是不是你老妈,那只能证明,此人要么在起哄,要么就是白痴。

中国古代,有个“赵氏孤儿”的故事,说的是,有人为了解救他人的儿子而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这个故事被传诵至今,很多别有用心的人都在称赞牺牲自己儿子的那个人是义士。

王阳明说,仁是爱人,但有个发端处,也就是说,爱别人也是分等级的,我们最先爱的应该是自己和亲人,而不是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和亲人都不爱,你怎么敢指望他爱其他人?

墨子说,要无差别地爱所有人。这就是没有根的爱,它无法生息,因为不符合人性。仁是从孝悌之情中生发出来的,不是从众生中生发出来的。

要想博爱,第一要务就是爱自己和身边的亲人,从此慢慢铺展出去,渐渐去爱别人。倘若有人大言不惭地说,他能爱一切人,那一定要小心他。

这种人,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博爱不靠谱,圣人虽把天地万物当成一体,但在这一体中也有个轻重。当你在手指和脑袋中只能选择留下一样时,没有人会选择留手指而砍脑袋,这就是轻重。

搞不清轻重缓急,就不是良知,更不是博爱,只能是傻或者别有用心。

佛家是否有私心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

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是未当理。”

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译文】

陆澄问:“延平先生说:‘合乎天理而没有私心。’合乎天理与没有私心如何区别?”

先生说:“心就是天理,没有私心就是合乎天理,不合乎天理就是有私心。如果将心和理分开来说,恐怕不太好。”

陆澄接着问:“佛家对于世间一切情欲私心都不沾染,似乎没有私心。但将一切外在的人伦关系全都抛弃,却也不合乎天理。”

先生说:“佛家和世人都是一回事,都只是要成就自己的一己私心而已。”

【度阴山曰】

在中国古代的四川,有一个传说,有一种蛊,作用就是让情侣永生永世不得见面。下蛊后,男的白天是人,晚上就成了蝙蝠;女的白天是石像,晚上是人。

按朱熹的解释,天理在天地未开时就已存在。但朱熹一系,乃至中国古代哲学家们都无法解释——你凭什么知道天理在天地未开时就存在?确切地说,这种说法没有一个终极解释,即使有,也是似是而非。

其实,朱熹这样解释天理,很可疑。生命可贵,不能乱伤人,这就是天理。但你问,凭什么说生命是可贵的?有什么终极依据和解释吗?

对方肯定回答不出来,因为它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然后又把它当成天经地义的天理,让人类遵守的。

这类似于画地为牢和作茧自缚。

天理是什么?王阳明认为,它就是我们人类为人处世时所依凭的一个心安的坐标系。为人处世,心安就是天理,心不安就不是天理。

所以他一直强调:心即理。就是说,所有的天理和道理都在我们每个人类的心里,而不在心外,因为所有天理、道理都是我们人类自己用心创造的,而不是外星人和神仙提前创造好的。

失了天理就是私心,就是人欲。其表现特征就是心的安与不安。你追逐私欲太频太多,就会感到心不安。

那么你不追逐,比如出家当和尚,是不是天理呢?

王阳明的回答:不是。和尚把人之为人的对家庭、社会的责任都抛弃,只为了自己成佛,这是最大的私心,丧尽天理。

人生在世,必须有个坐标系,这个坐标系就是社会,你在这个坐标系上必须有位置,也就是承担各种社会责任。逃避,没有担当,跑进深山古寺一心想成佛,看似是信仰,其实是懦弱无能的胆小鬼,私心最重的,莫

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