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的中心就是“勿忘勿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立志之所以重要,在于我们一旦确立志向后,就会以它为指南针,所做的一切事都以它为指引。在通往志向实现的伟大道路上,我们不会被其他事困扰。韩信能忍**之辱,就在于志向。倘若韩信毫无志向,那当时肯定会和对方一决雌雄。对于韩信而言,呈一时之勇固然痛快,却要承担犯罪的风险,没有必要为了这一点小事而耽误了志向的实现。
倘若我们能明白这一点,就会对身边发生的一些琐碎之事一笑置之,因为我们还要赶着去做伟大的事。我们也不会常常感到空虚寂寞无聊,因为伟大的志向正在前方召唤我们。
志向就是心内之物,凡是和志向无关的人和事都是心外之物,确立志向就是要做到心外无物。这心外无物就是专一,所以立志贵在专一。
德行和知识,哪个更重要
因论先生之门,某人在涵养上用功,某人在识见上用功。
先生曰:“专涵养者,日见其不足;专识见者,日见其有余。日不足者,日有余矣;日有余者,日不足矣。”
【译文】
在论及先生的弟子时,谈到某人在德行存养上下功夫,某人在知识见闻上下功夫。
先生说:“专注于德行存养的人,每天都会发现自己德行上的不足;专注于知识见闻的人,每天都会发现自己知识的富余。每日发现自己德行不足的人,德行便会日益富余起来;每日发现自己知识富余的人,德行却会日益不足。”
【度阴山曰】
中国有句话叫德才兼备,这不是句虚话,而是确有其事,也确有其人。比如被儒家吹捧为圣人的舜,此人才华突出,治理天下游刃有余,最重要的是,他有孝心,无论老爹老妈如何处心积虑要谋杀他,他都一笑置之,拼命地对老爹老妈孝顺。再比如司马光,编写了《资治通鉴》,做过宰相治理国家,还急中生智砸过缸救了人,当时人认为他有无懈可击的道德,简直就是圣人转世。
王阳明认为,人的才华靠知识见闻得到,这属于向外求;但人的德行必须在自己身上下功夫,这就必须向内求。向内求,能否求到呢?
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意思是所有的德行(物)都在我心中。王阳明则说,德行在你心中只是一个基本常识,没有意义,只有把这些德行呈现出来,才有意义。
由此可知,德行的呈现也要下功夫,去心外谋取知识也要下功夫。而人的时间和功夫是有限的,如果你把工夫用在德行上,知识谋取这一块就会少些工夫;反过来,如果你把工夫用在知识谋取上,德行的呈现上就会少些工夫。
你得到的知识越来越多,却发现自己知道得越来越少,这样就会越向外寻求,结果,你就没有时间去追求德行了。所以世上很多人都是有才无德。
才华横溢固然能使你成功,可如果没有德行保驾护航,那这才华注定会害了你。人类历史上那些因“恃才傲物”而被杀、被唾弃的人不胜枚举。
因此,当你的才华很高,足以支撑你的名位时,就必须具备德行。德行是一种软实力,它会让人不太关注你的才华而关注你的德行,在赞赏你有德行的时候会更加欣赏你的才华。
才华这东西,和个人智商有关,你永远拼不过智商比你高的人,但德行可以,它与生俱来,你只需要把它呈现出来。人有个思维误区:你的德行超过你的才华,他认为你是德艺双馨;你的才华超过你的德行,他就认为你是个人渣。
所以德性这玩意儿,看似软弱无力,不堪一击,其实只要把它和才华合二为一,那你就能成为人们口中的圣贤,即使你的才华非常平庸。
德行之所以重要,还因为受智商和精力所限。我们在知识的探索上总会碰到天花板,这个时候,若想名副其实,就必须用德行来补。
一旦德行补上来,才华这一块几乎就可有可无了。如果你不信,可以随便找几个历史上名动天下的人物,就能发现他们都是道德完人。能力、才华固然有,可比他们高明的多如牛毛。
为什么是他们功成名就?是因为道德在锦上添花。
最后,我们要确定一件事:德行和知识,哪个更重要?其实要分阶段来看:前期,你必须靠知识、才华使自己有事功;后期,事功要用道德来保驾护航。
因此,都重要。
居敬穷理合一
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事,先生以为一事,何如?”
先生曰:“天地间只有此一事,安有两事?若论万殊,‘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公且道居敬是如何?穷理是如何?”
曰:“居敬是存养功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
曰:“存养个甚?”
曰:“是存养此心之天理。”
曰:“如此,亦只是穷理矣。”
曰,“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
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
曰:“忠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
曰:“只是主一。”
“如何是主一?”
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
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
日孚请问。
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着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义,义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
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
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
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
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
日孚悚然有悟。
【译文】
梁日孚问:“朱熹认为居敬和穷理是两件事,而先生认为两者是一件事,为何?”
先生说:“天地之间只有一件事,何来的两件?如果从万物分殊的角度来看,《中庸》说‘礼仪有三百条,威仪有三千条’,又何止两件事?你且说说看,居敬是怎么一回事,穷理又是怎么一回事?”
梁日孚说:“居敬是存养的功夫,穷理则是穷究事物的道理。”
先生说:“存养是存养什么呢?”
梁日孚说:“存养是存养心中的天理。”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那存养也就是穷理了。”先生接着问,“你再说说如何穷究事物的道理?”
梁日孚说:“例如侍奉双亲便要穷究孝的道理,辅佐君主便要穷究忠的道理。”
先生说:“忠和孝的道理是在君主和双亲的身上,还是在自己的心上呢?如果在自己的心上,也只是穷究自己心中的理罢了。你且说说看什么是敬?”
梁日孚说:“专一就是敬。”
“怎样才是专一呢?”
梁日孚说:“好比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做事便一心在做事上。”
先生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喝酒便一心在喝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这是追逐物欲,怎能算是居敬的功夫呢!”
梁日孚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专一的一指的是天理。专一便是一心在天理上。如果只知道专一,而不知道一就是天理,有事时就会追逐事物,无事时就会心中空空落落。只有无论有事无事,一心都在天理上用功才可以。所以居敬也就是穷理。就穷理的专一之处而言,便称之为居敬;就居敬的精密之处而言,便称之为穷理。并不是在居敬之外还有个穷理的功夫,在穷理之外还有个居敬的功夫。两者的名称虽然不同,其实只是一个功夫。好比《易》中所说的‘恭敬可以使人的内心正直,道义可以规范人的外在行为’,恭敬就是没有事情时候的道义,道义就是有事情时候的恭敬,两句话说的是同一件事。例如孔子说‘以恭敬之心修养自己’,便不需要再说道义了;孟子说‘积累道义’,便不需要再说恭敬了。如果能够领会,随便怎么说,功夫都是一致的。如果拘泥于词句,不知道功夫的根本,就会支离破碎,功夫也没有下手处。”
梁日孚问:“那么穷理为何就是尽性呢?”
先生说:“心的本体就是天性,而天性就是天理。穷尽仁的道理,就是要使得仁达到极致;穷尽义的道理,就是要使得义达到极致。仁与义是人的天性,所以穷理就是尽性。如孟子所说的‘扩充恻隐之心,仁的作用便会源源不竭’,这就是穷理的功夫。”
梁日孚说:“程颐先生说‘一草一木也都有各自的道理,不能不仔细研究’,对吗?”
先生说:“‘要是我就没空去做这个功夫。’你姑且先去修养自己、体会自己的性情,只有先穷尽人的本性,然后才能穷尽事物的本性。”
梁日孚猛然有所省悟。
【度阴山曰】
程朱理学提倡居敬穷理,所谓“居敬”,就是“心”的“主一”“专一”“自我主宰”,不受外物所牵累;所谓“穷理”,就是穷尽万事万物的道理,致知明理。
按程朱理学的意思,居敬和穷理肯定是两回事。居敬是一种态度,穷理是一种方法论,用专一的态度去穷究万事万物的道理,这不可能是一回事。
可王阳明却说,居敬穷理就是合一的。可以想见,王阳明对两个词汇的解释,肯定与程朱理学不同。
弟子说,居敬就是专一,读书就一心在读书上,做事就一心在做事上。
乍一看,这没有问题。但王阳明却说,好色就一心在好色上,喝酒就一心在喝酒上,这是专一吗?
这当然不是,因为前提就错了。所以,一定要明白,专一的“一”是天理。做事之前,要先问下自己,这件事是否符合天理,符合了天理,才能专一下去,否则就会误入歧途。
王阳明解释说,居敬和穷理是一回事,穷理就是遵循天理,如何遵循天理,肯定要有个好态度,这个好态度就是居敬。没有居敬,肯定无法穷理,而没有穷理,居敬又有什么用?
朱熹认为,人必须去事物上求取真理。王阳明则说,你先在心上求,因为所有的天理都在我心。只要能在心上求到真理,再将其呈现,何愁穷尽不了外面的事物?这就是,先穷尽人的本性,然后才能穷尽事物的本性。
一个人若毫无人性,不孝顺父母,不爱惜友谊,言行不一,就没有人会喜欢他,他在心外能求得了什么?!一个人心性美好,做人做事都符合天理,人人都会被他吸引过来,那他还用去主动求什么呢?!
我们一定要特别注意阳明心学的“二合一”本质,明白了这个,就没有二分法,没有非黑即白的执着,做起事情来就能面面俱到。
私欲真难克吗
萧惠问:“己私难克,奈何?”
先生曰:“将汝己私来,替汝克。”先生曰,“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萧惠曰:“惠亦颇有为己之心,不知缘何不能克己。”
先生曰:“且说汝有为己之心是如何。”
惠良久曰:“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谓颇有为己之心。今思之,看来亦只是为得个躯壳的己,不曾为个真己。”
先生曰:“真己何曾离着躯壳?恐汝连那躯壳的己也不曾为。且道汝所谓躯壳的己,岂不是耳目口鼻四肢?”
惠曰:“正是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声,口便要味,四肢便要逸乐,所以不能克。”
先生曰:“‘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发狂。’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岂得是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时,便须思量耳如何听、目如何视、口如何言、四肢如何动。必须非礼勿视听言动,方才成得个耳目口鼻四肢,这个才是为着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终日向外驰求,为名为利,这都是为着躯壳外面的物事。汝若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岂是汝之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视听言动?须由汝心。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汝心之视,发窍于目;汝心之听,发窍于耳;汝心之言,发窍于口;汝心之动,发窍于四肢。若无汝心,便无耳目口鼻。所谓汝心,亦不专是那一团血肉。若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缘何不能视听言动?所谓汝心,却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便是性,便是天理。有这个性,才能生。这性之生理,便谓之仁。这性之生理,发在目便会视,发在耳便会听,发在口便会言,发在四肢便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以其主宰一身,故谓之心。这心之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便是汝之真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若无真己,便无躯壳。真是有之即生,无之即死。汝若真为那个躯壳的己,必须用着这个真己,便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惟恐亏损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礼萌动,便如刀割、如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了刀、拔了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汝今正是认贼作子,缘何却说有为己之心、不能克己?”
【译文】
萧惠问:“自己的私意难以克除,怎么办?”
先生说:“把你的私意说出来,我来帮你克。”又说,“人必须有为自己考虑的心才能克除自己的私意。能克除自己的私意,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萧惠说:“我也挺有为自己考虑的心的,不知为何还是无法克去己私。”
先生说:“且说说你为自己考虑的心是怎样的。”
萧惠想了很久,说:“我一心想做好人,便自认为很为自己考虑的。如今想来,恐怕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并不是为了真正的自己。”
先生说:“真正的自己又怎能离得开身体呢?恐怕你都不曾真正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你且说说,你所谓的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四肢吗?”
萧惠说:“正是这样。眼睛要看美色,耳朵要听美声,口舌要尝美味,四肢要享安逸,所以才不能克己。”
先生说:“《老子》里说过:‘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这些都是对你耳、目、口、鼻、四肢有害的东西,怎么是为了你的耳、目、口、鼻、四肢好呢?如果真正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便要考虑耳朵如何去听、眼睛如何去看、嘴巴如何去说、四肢如何去动。必须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才是成就耳、目、口、鼻、四肢的作用,才是真正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你现在终日向外追求,为名为利,都是为了自己的身外之物。如果你为了耳、目、口、鼻、四肢的好,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难道是你的耳、目、口、鼻、四肢自己能够不视、听、言、动的吗?归根到底还是通过你的心才能做到的。视、听、言、动都是心的作用。心通过眼睛而看,通过耳朵而听,通过口舌而说,通过四肢而动。如果没有心,就没有耳、目、口、鼻、四肢。所谓心,并不是指那一团血肉。如果只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经死掉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为何不能视、听、言、动了?所谓心是指那个使得视、听、言、动得以可能的东西,也就是天性,就是天理。有了这个天性,才会产生与性相对应的生生之理,这就是仁。天性的生生之理,表现于眼睛便能看,表现于耳朵便能听,表现于口舌便能说,表现于四肢便能动,这都是天理的作用。而天理就其主宰具体的身体而言,便称之为心。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原来就没有不合乎礼仪之处。这才是你真正的自己,这个真正的自己才是身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正的自己,就没有身体。可以说是得之便生,失之便死。如果真的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必须时刻在真正的自己上下功夫,必须时刻保持着这个真己的本体。独处时也持守德行,唯恐对其造成一点伤害。稍有一点非礼的念头萌动,就像刀割、针刺一般难以忍受,必须将刀去掉、针拔除。这才是真正为自己考虑,才能克除私欲。现在你就好比是认贼作子,为何还说有为自己考虑的心,还说不能克除私欲呢?”
【度阴山曰】
李世民执政初期,自控能力特别强,他对所有的正确意见都听从,克制自己的私欲,满足广大群众的渴求。正是在这种自控能力下,他把大唐推向一个高峰。但李世民执政后期,从前的戒惧和自我克制之心逐渐放松,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这种情况,群臣纷纷谏诤,可李世民像换了个人,一概不听。
某次,李世民居然要看起居注。起居注是由史官(一般是宰相)负责记载君主每天的起居言行,这是历代帝王公私生活的第一手材料,史官必须如实、不虚美、不隐恶地来写起居注,当事皇帝无权过问。
李世民这一要求让负责这一工作的褚遂良大为震惊。褚遂良说:“不能看。”
李世民生气道:“我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你是不是也记录了?”
褚遂良说:“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李世民恼羞成怒:“我有过失,你都记下来,后世人怎么看我啊!”
刘洎在一旁突然道:“就算褚遂良不记,天下老百姓也会记在心里的!”
李世民愕然。自这件事后,他稍有收敛,重新回归自我克制。
萧惠说:“自己内心的私欲很难克。”王阳明说:“你只是不想克,否则肯定能克。这和李世民看起居注的故事异曲同工。”
李世民为什么要看起居注?理由很简单,他心虚。因为他知道自己做过错事,也知道起居注里记下了,他恐怕是想在起居注上改正过来。这个“想改正”的念头就是良知发现,就是知道了自己心上有私。
每个人做了错事其实心里都知道,只是改和不改的问题。王阳明说:“萧惠,你就是没有为己的心,所以才觉得私欲难克。什么是为己?就是做一个毫无私欲的圣人。如果你真有为己的心,一做错事,一有私欲,良知马上会通知你,你立即去修正,这有什么难的呢?”
但遗憾的是,很多人真没有为己之心。如李世民,看似要留下美好形象给后人,其实是想通过弄虚作假的手段,而不是靠实际行动,把自己修炼成真圣人。
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如此,都觉得私欲难克,有了私欲,铸就错误后,又想掩盖它,这就不是真的为己。你在掩盖私欲和错误的同时,本身就是在犯错。
想要真正克除私欲,其实没那么难,只要有让自己成为货真价实的圣人的心,克掉所有的私欲不在话下。如果没有这种心,你纵然每天都想着克除,也是水中捞月。
心要用在正地方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译文】
有一个学者眼睛得了病,十分忧心。先生说:“你这是看重眼睛却轻视本心。”
【度阴山曰】
王阳明年轻时,刻苦攻读诗书。由于他从小就患有肺病,在长期熬夜和苦读下,突然有一天,他吐出大口鲜血来。他父亲吓得要死,坚决不允许他再这样耗神。但他只是表面应承,暗地里仍然勤读不辍。
王阳明的母亲劝他一定要保重身体,但他毫不在乎。也许,正是这个经历才让他有了上面那四个字:贵目贱心。
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字面来讲,似乎是只重视眼睛而不重视心。但问题是,那个学友之所以重视生病的眼睛,归根结底,还是从心而来。
即是说,是他的心动了,才重视眼睛,如果没有心,他根本不会重视眼病。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就大致明白了王阳明“贵目贱心”这四个字的含义。
第一,病已经生了,你总把注意力(心)集中到病本身,对痊愈毫无帮助。没有人生病后会因为对病本身特别关注,而让身体痊愈的。生了病应该做到“在战略上藐视它,在战术上重视它”。“在战术上重视它”就是要谈到的第二点。
第二,生了病,立即要通过行动去治疗,但在治疗的过程中,要分散注意力,而不是专注于病。
第三,心念应该用在正地方。所谓“正地方”就是,心念所到之处必须产生正能量,而不是负能量。你若总是关注疾病本身,越关注越难受,心长时间处于悲伤状态,疾病也无法痊愈。
第四,心不是用来愁苦的,而是用来拯救愁苦的,一味地让心产生负能量,心没用在正地方,对心是不公平的。
佛道为何不足学
萧惠好仙释。
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
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
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汝尚自不会!”
【译文】
萧惠喜欢谈论佛、道。
先生提醒他,说:“我小时候也笃信佛、道的学问,自以为颇有见地,认为儒家不值得学习。然后在贵州龙场待了三年,体悟到圣人的学问如此简易广大,才叹息悔恨,浪费了三十年的时间和精力。大概来说,这两家的学问在精妙之处与圣人的学问相差不多。你如今所学的不过是两家的糟粕,却还自信欢喜到如此程度,真像是猫头鹰捉住一只腐烂的老鼠。”
萧惠向先生请教两家的妙处。
先生说:“刚和你说圣人的学问简易广大,你不问我所领悟的学问,却只问我后悔的学问!”
萧惠向先生道歉,请教圣人之学。
先生说:“你现在是为了应付我才问的,等你真正有了探求圣人之学的心时,我再和你说。”
萧惠再三请教。
先生说:“我已经用一句话跟你说完了,你却还是不明白!”
【度阴山曰】
萧惠喜欢在王阳明面前谈论佛道,这“佛道”二字应该包括以下内容:佛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佛教和道教。
王阳明年轻时也对“佛道”痴迷过,他所痴迷的恐怕也是这两方面内容。
佛道二家思想,都表现出对宇宙观的高度热情,但在人生观上则采取忽略甚至是逃避态度。而儒家思想很少提宇宙观,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人生观上。因此,王阳明才说自己当初浪费了三十年精力和时间。
先不说王阳明“浪费三十年”的讲法是否客观,因为人学习任何东西,看似无用,其实都能有所收获。这就如同你吃了几十年的馒头,后来改吃包子,发现吃馒头简直是浪费时间一样。
王阳明之所以说“佛道”不足学,主要因为以下几点。
从佛道思想上看,其和儒家主旨截然不同,出世和入世的不共戴天,消极和积极的水火不容,都注定儒家的王阳明要和佛道二家分道扬镳。
从宗教上看,佛道也和儒家差距甚大。
中国古人有“长生不死”的追求,佛道二教对此都有方法,一个给了西方极乐世界,一个给了白日飞升和长生不死药。佛的“西方极乐世界”已经超越了生死,或者说不是人生观的内容,而道教的更是登峰造极,只要在今生修行就能永远不死。
王阳明最开始也是追求“长生不死”的,但最终,他发现了这条道路的不现实,于是重回儒家。
儒家也有长生不死之术,那就是做圣贤,活在别人心中。
如何活在别人心中?那就要做到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这就是王阳明力挺儒家而否定佛道的根源,也是为什么王阳明评价萧惠喜欢佛道如同“猫头鹰捉住了腐鼠”一样。
真知即是行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如何?”
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养得此心纯是天理,便自然见。”
观时请略示气象。
先生曰:“哑子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时曰仁在旁,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
一时在座诸友皆有省。
【译文】
刘观时问:“‘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是怎样的?”
先生说:“你只要在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保持戒慎恐惧,存养心体到达纯粹都是天理的境界,自然就能明白了。”
刘观时请先生略微开示“未发之中”的境界。
先生说:“哑巴吃苦瓜,与你说不得。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
这时,徐爱在旁边说:“这才是真正的知,才是真正的行。”
一时间在座的同学都有所省悟。
【度阴山曰】
“未发之中”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这是儒家提倡的最纯粹、最中正的一种心境,其实也就是王阳明所谓的良知。以这种心境,以良知去处理问题,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因此才有下面的“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这种境界要如何达到呢?
王阳明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也回答不了。这和中国古代思想有关。中国古代思想主张,任何思想、知识、文化都需要亲身体悟,唯有体悟了,才能得到。
阳明心学尤重这一点。
为何要体悟?就是因为中国古代的思想文化不可量化。比如中餐,它告诉你“盐少许,鸡精适量”。
“少许”“适量”就无法量化,你必须亲自去炒菜,时间长了,才能明白它到底是多少。
体悟,是由心来支配行为从而得到真理,这样的“知”才是真知,除此之外,都是假知。
什么是真知?知行合一的“知”不是知道,而是良知,良知是个判定工具。吃了苦瓜立即感觉到苦,这个感觉苦就是良知的判定,就是真知。吃到苦瓜属于知,感觉到苦属于行,一吃到苦瓜马上就感觉到苦,不是你吃了苦瓜后再思考一下,这感觉是苦还是甜呢。之间没有间隔,一气呵成。
凡是一气呵成的行为,就是知行合一,它最真实、最简易。
“你要知此苦,还须你自吃”,这里的“知”就是良知,就是判定,你若想判定苦瓜的苦,不去吃(行),即使有十万人告诉你苦瓜是苦的,你所知道的也不是真知。
如何能长生不死
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
曰:“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译文】
萧惠向先生请教生死的道理。
先生说:“明白昼夜的变化就知道生死的道理了。”
于是萧惠向先生请教昼夜变化的道理。
先生说:“知道白天就是知道黑夜。”
萧惠说:“白天也有不知道的吗?”
先生说:“你难道能知道白天?迷迷糊糊起床、傻乎乎地吃饭,刚开始做时不明白其所以然,习惯后更不明白其所以然,终日昏昏沉沉,只是在做白日梦。只有做到‘时时刻刻都有所存养’,心中清醒明白,天理没有片刻的间断,才算是知道白天。这就是与天相同的德行,就是通达昼夜之道才领悟的知,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生和死的道理?”
【度阴山曰】
生死之道,就是宇宙观,因为我们对生和死都无法掌控,但我们又希望掌控,尤其是死,每个人都希望永远不死。
如何做到永远不死呢?
古人给出了方法:做圣贤(立德、立功、立言),做了圣贤后,你虽然肉体死了,但你的精神却活在了别人心中。说得恐怖一点,这叫借身还魂,这样你就永远不死了。
中国古代哲学,尤其是儒家哲学,只有人生观而无宇宙观,即是说,儒家学派永远把眼光放在人生中,所以对生之前的事和死之后的事很少提及,甚至不提。
宗教会给人类一个死后的愿景:天堂或者地狱,这是宗教给出的永生不死的答案。
中国儒家给不了一个死后的世界,它着眼之处只在现世(人生),因此“活在别人心(身体)中”就是他们给人类永生不死的答案。
有人问孔子生死事,孔子的回答很干脆——未知生焉知死。后又补充说,知生就知死。
萧惠也拿此问王阳明,王阳明的回答和孔子的异曲同工:明白了昼夜变化,就明白了生死——白天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晚上则什么都不知道(因为睡觉了)。
为何明白昼夜变化,就能明白生死呢?
因为白昼就是生,黑夜就是死。白昼时,每个人都在尘世修行,黑夜来临,就全部休息。一动一静,是为生死。
人睡去和死亡没有区别,和睡着了一样,我们对死亡后的世界同样一无所知。
萧惠大惑不解:还有人白天什么都不知道的吗?
意思是,人人都知道白天自己在做什么啊,可为什么还不知道死后世界呢?
王阳明的回答恰好是孔子“知生就知死”的解析:有些人迷迷糊糊起床、傻乎乎地吃饭,刚开始做时不明白其所以然,习惯后更不明白其所以然,终日昏昏沉沉,只是在做白日梦;只有做到“时时刻刻都有所存养”,心中清醒明白,天理没有片刻的间断,才算是清楚了白天的一切。
即是说,有的人虽然活着,但已经死了,只要你把一生都过得特别明白,存天理、去人欲,死后的世界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真正活得有价值的人,还在乎死后世界吗?
倘若你没有把这辈子活好,死后若真有世界,你觉得你到那里会好吗?
阳明心学的“关注当下”在时间和空间上向外延,就是关注人生(这一生),前世和死后世界,和我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