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认为阳明心学仅仅是伦理哲学,只能针对个人方面的修心,这是对王阳明最大的不敬和亵渎。阳明心学是用来治国平天下的,它在政治、经济、社会的一切问题上都有自己的判断和解决方法,这些判断和解决方法就是王阳明的普世价值观。
在王阳明看来,人人虽都有良知,但良知却有大小的分别:“有如金的分量有轻重一样。尧、舜如同万金之镒,文王、孔子如同九千之镒,禹、汤、武王如同七八千之镒,伯夷、伊尹如同四五千之镒。虽才力各异,但纯为天理相同,都可称为圣人。仿佛金的分量不同,而只要在成色上相同,都可称为精金。”
也就是说,每个人的良知大小决定着你外在才能的不同:有的擅长礼乐,有的擅长政教,有的擅长治理水土和种植……有的擅长做皇帝,有的擅长做大臣子,有的擅长做百姓……
所以,每个人都应按良知的大小来确定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
良知小的人,就安守从事农工商的本分,工作勤奋,彼此提供生活必需品,没有好高骛远的念头。良知大的人就出仕当官,以发挥自己的才能。有的经营衣食,有的互通有无,有的制造器物,大家团结合作、齐心协力,纷纷献计献策,为家庭和社会乃至天下做出自己的贡献。
整个社会都应该树立这种观念:不可凭地位的贵贱来分重轻,不凭职业种类来分优劣。所以那些从事繁重工作的人,也丝毫不感到辛苦,从事低贱琐碎工作的人也不认为卑下。倘若真能达到这种效果,那么就像王阳明所说的:“稷(xiè,商代的祖先,传说是舜的臣)勤勉地种庄稼,不因为不明教化而感到羞耻,把契(五帝之一帝喾之子,尧称帝时做为司徒)的擅长教化,看成自己的擅长教化;夔(上古时的音乐家)主掌音乐,不因为不懂礼而感到羞耻,把伯夷通晓礼,看成自己能通晓礼。”
也就是说,每个人在社会上的价值都是宝贵的,由于万物是我的一部分,所以别人做的工作其实也就是我做的。别人做出了成就,我不但不会嫉妒,反而会非常兴奋。
所以王阳明说:“例如人的身体,眼看、耳听、手拿、脚行,都是满足自身的需要,服务于自身的。眼睛不因没有耳朵的灵敏而感到可耻,但在耳朵听时,眼睛一定会辅助耳朵。脚不因没有手持的功能而感到可耻,但在手拿东西时,脚也必定向前进。由于人身元气周流充沛,血液畅通,即使小病和呼吸,感官也能感觉到,并有神奇的反应,其中有不可言喻之妙。”
这就是王阳明的普世价值,以万物一体的世界观为基座,以致良知为灵魂。它告诉我们每个人都该在良知的指引下各安其位,如此一来,那全天下的人就会高兴快乐,和睦相处,亲如一家!
可问题是,很少有人能心甘情愿地“安其位”,我是个农民,凭什么让我受苦受累为你们种庄稼?所以我要做读书人。我是读书人,凭什么让我寒窗苦读十年?所以我要一读书就做大官。做小官的想做大官、做小地主的想做大富豪,做诸侯的想做皇帝,人人都在拼命向上爬,追名逐利,整个社会都沉浸在欲望的惊涛骇浪中。
怀抱远大理想,向上奋进自然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但要先自问:你有这样的能力吗?用心学语境来问就是:你良知的大小和你想要的成就匹配吗?
如果你的良知只有米粒那么大,却去追求良知如金山那样大的事业,这就是不自量力。王阳明说:
凡谋其力之所不及而强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为致良知。
那么,你如何确定自己的良知大小呢?王阳明给出的答案是,当你做一件事时,你持续不断地感觉到心累,就说明这件事不是你能做得了的,要么是你的良知不明了,要么则是你的追求超出了你良知的大小范围。所以,王阳明说:
心所安处,就是良知。
做任何一件事时,只要心安,就说明这件事在你良知大小范围内,反之亦然。
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心都是被物所奴役,而非奴役物。所以常常感觉物为大而心为小,于是常有不安之心。我们总是被外物所牵引主导,心就常常不安。不能反省不安的缘由,非做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事,这就是良知常常被困,而能力枯竭的原因。
我们要笃志这样一件事:顺天地万物之理则心安,不顺天地万物之理则心有不安,安与不安之际,其名曰“知”。心即理,顺天地万物之理就是顺应自己的良知。中国有句成语叫“心安理得”,它可以用阳明心学这样解释:你做事时心安,那件事的理自然会得出,一件事只要有了“理”,它肯定就是好事,这件事也就肯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