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哥!”
女子是眼睁睁见到丈夫猛地一下被横梁砸倒下去的。
那力道太大,不止拍飞了尘土,还将她那颗心狠狠砸碎。
“铜哥,你坚持住!”
她下意识就要往回冲入火海,却被人死死拉住。
“你去你也会死。不能去!”
“你撒谎!”女子泪流满面地哭着,“铜哥还活着!怎么能不救他!”
张铜被厚重的梁柱死死压着,短暂的眩晕过后,心脏处的疼痛便蔓延开来,竟将火苗灼烧的痛感也掩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他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隔着火墙对着外头喊:“饶娘!走!”
说话间他口中的血喷了出来,“快走!”
“我不走!”饶娘在挣脱,指甲几乎深入唐翘右手的血肉里。
“嘎吱嘎吱”
房梁陆续在垮了,要不了几息便会全部倒塌。
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唐翘来不及多想,动作迅速,将一块方巾捂在她脸上。
顷刻间,饶娘人就软了下去。
她立刻将人背在背上,一刻也不停地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跑,身后是轰然倒塌下来的房舍与熊熊燃烧的火海……
“长公主殿下如何了?”
湖阳县衙,王束将那婴儿妥善安置好后,前来探望。
陪在唐翘床边的是闻讯赶来湖阳的谢婉柔,她正给唐翘擦拭额间的血痕,隔着一道垂落下来的屏风与他说话。
“殿下无大碍,眼下只是太累太困,睡过去了。”
因为之前的流汗和疾走,她身上的伤口全部裂开了。
眉心那道痕迹,刺眼得厉害。
王束垂眉,余晖落在他的细长的眼睫上。
其实来之前他已经问过医师了。
身中迷幻之药,却要以刀划肤保持清醒,他知道这需要多强的自制力。
昔年跟随父母前往兰陵游说萧氏一族途中,他便险些死于一处驿馆。
他紧了紧喉咙,“殿下醒后我再来。”
离去的方向是谢荆等人所在之地。
有些事,他想亲自问一问。
暖阳落下又升,转眼便是翌日清晨。
长长睡了一觉,醒来时,通体舒畅得不行。
婉柔将胳膊上的伤药给她换上后,便代替了俩丫头亲自来给她梳妆。
“近日我琢磨了一个新的妆面,我给殿下画一画?”
唐翘肤质极好,除了极为郑重的大典,她一般不喜擦弄妆面。
素日里描个眉,点点唇脂,已然足够了。
她瞧着婉柔微红的眼底,没有拒绝。
只是在婉柔给她描眉的时候,莞尔道:“名满京城的谢大姑娘给我亲自描眉,要是旁人知晓了,不知要羡慕成什么样。”
婉柔也跟着笑,“旁人知道了,只会羡慕我敢随意给长公主描眉。殿下倒是不怕我给你画个粗头的眉毛来。”
“我多诚实啊。”她理所当然道:“要是旁人问起,我就说是谢大姑娘给我描的。”
话是这样说,可婉柔做事若非没有把握,决计是不上手的。
昨夜迷迷糊糊时,还听见苏荷和艾艾那俩丫头在教她如何替人画眉。
想来是学了一夜的功夫。
婉柔似乎特意琢磨过如何给她上妆,不过略施粉黛,便叫她原本就白皙细腻的面孔上更添了几分气色。
尤其是眉心那朵鲜艳如血的素手花,花丝细长而垂,花蕊似火,艳而不俗,娇而不妖。眉心那条原本突兀难看的红痕融入其中后,更叫那花生动得好似随时便能活过来一般。
闻着空气中散发出来的药味,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抬手触及眉心。
“这是药膏?”
“嗯,王家世兄昨日里送来的。说是可以祛疤的。”她笑着,“就是要委屈殿下顶着这花一段时日了。”
唐翘很是喜欢,对着镜子看了许久,“那我倒宁愿委屈一辈子了。”
“殿下要是喜欢,我便给殿下画一辈子都成。”
她笑着起身,“我就怕你日后的夫婿来找我闹。”
谢婉柔早叫人准备好了早膳,唐翘一边往西侧间走,一边便听她说:“那找夫婿的时候,便先提了这个。若要不答应的,我就不嫁了。”
早膳后,谢荆便来了。
“柳成荫逃了。”
意料之中的事。
柳成荫在张镇做的事情,简直毫无章法。
目的却很明确。
杀了她,毁了湖州官府。
他是有备而来,早就做好了打算离开。
“湖州官府的事情,朝中现下可有什么决断?”
“蒋廉贪污敛财,违制扩建盐场,无辜戕害平民,任何一条罪名,都够判死刑了。其余官员按与谋程度罚罪。此事涉及太大,卫兄已经向陛下上书。”
湖州官府贪污腐败证据确凿,必定是要重罚的。
谢荆道:“我估摸着,陛下应该会派遣刑部侍郎汪究与大理寺正卿前来治理此案。只是这样关乎数万百姓的案子,朝中必定要一位皇子或是相阁大臣前来做主审之官。若陛下让太傅或是御史大夫前来便罢了,可若叫四皇子来……”
他看了唐翘一眼,“那便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此事几乎快要盖棺定论,无论派谁来做善后之事,都是要往利好百姓方向去做的。
虽然在清查过往的时候会有一二阻碍,可与得到的好处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
在百姓跟前惩罚罪行厚重的贪官污吏,无疑是声名大噪的好事一桩。
谢荆只能期盼陛下派一位大臣来。
可唐翘将他这一期盼给击碎了。
“若是往年,父皇必会择一位大臣代为前往,可今年,来的必定要是皇家之人,而且,必得是皇子。”唐翘肯定道。
谢荆微微蹙眉,忽然想到什么,“殿下的意思是,兴科举和新盐策的事情?”
任何一项政治变革脱离了百姓的支持都是行不长远的。
在大变之前,都要先聚民心。
尤其是永丰帝还掣肘于那些尸位素餐的勋贵世家之时,民心,便是重中之重。
这样一想,谢荆便免不了忧虑。
“皇子中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唯有逸王与四皇子。逸王殿下近来身子虽有好转,可他之前才去了梁州长途跋涉,如今还未好全,陛下必定不会叫逸王殿下再次涉险。”
那便只剩一个唐持了……
“三叔别忘了,我的兄长可不止两位。三哥来不了,还有别人。”
谢荆狐疑,“除打头的二位皇子外,稍微年长一些的,也就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了。二人生母位份不高,这些年又都养在广集殿,一向低调。尤其五皇子,更是默默无闻,最怕与人来往。”
他觉得悬,“即便真将这样的事情落在他们二人头上,他们又敢绕过两位兄长独挑大梁吗?”
在宫中生存是需要智慧的。
那二人能平平安安长到现在,除了永丰帝的关照外,也是他们低调不惹事才有今日。
一旦接触到朝政,便会涉及旁人的利益。
这二位皇子真的甘愿放弃多年得来的安宁参与到湖州案件中吗?
“默默无闻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表象罢了。即便五哥六哥一辈子如此不争不抢,也大概率得不到安宁。”
如今父皇还在,有些人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可若来日父皇年迈权柄下移,他们二人皇子的身份便注定不得安宁。
只要有一丝成为储君的机会,都会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此非人力所能调和。
“更何况,”她缓缓勾唇,“三叔怎么就确信,他们真的是与世无争呢?”
“汪究是谁的人,三叔不是一直都无从查出吗?”
“你知道?!”谢荆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我一直以为汪究什么边都不靠。”
毕竟这位也是官宦之族出身,可他在朝中的待遇和卫闽比起来好不了多少。
他好奇得要死,“汪究是五皇子的人?”见唐翘没说话,他又猜:“六皇子?”
唐翘卖了个关子,“等到时候朝中人来时,三叔便知道是谁了。”
谢荆便没再追问,见唐翘早有所料的模样,他不知不觉安下了心。
“我需要做什么?”
“不论谁来,三叔全力协助就是。”
正说着,外头便有人来。
是火急火燎的卫闽。
他急于知道,之前唐翘给他看的新盐政补充内容,是出自谁手。
可惜的是,唐翘依旧没将此人的姓名告诉他。
她重复了方才那句话,“朝中人到时,卫大人便自有决断。”
这叫卫闽和谢荆齐齐对即将来湖州之人好奇百倍。
汪究是忠臣,更是能臣,能叫他臣服的皇子,比四皇子只怕也差不了多少。
驻扎湖州的官员在等待京中回信的过程中,也在积极搜寻湖州官员过往罪案。
只是这一桩案子太大,到底是惊动了朝野上下。
一个刺史,官位再高,也讨不了朝中的约束。
蒋廉究竟是如何躲过层层监察与巡视犯下如此惊天大案,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若无京中人背靠,是绝无可能的。
京中御史台也忙碌起来,与驻扎湖州官员齐力,搜寻幕后之人。
与此同时,柳成荫也有了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