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他便梳洗了一番前往长公主府。
昭华正在晒书。
站在门口，王束却难得心怯顿足。
他从来是个理智更克制的人，不相信缠绵戏文里的“一见钟情”。
可这三年，他午夜梦回的都是同一个身影。
在湖州，她将那孩子塞到自己手里，义无反顾冲向火场。
火光摇曳里，她那样坚毅的神采，飒爽的姿态，令他此生难忘。
他收藏了每一封她从京城寄去凉云州的书信，恳求家人为他四时描画未婚妻子的画像。
三年，足够他从一介白身到鸿胪寺少卿，也够她从豆蔻少女脱变成为明媚又温婉的长公主。
她如画卷中那样，仿佛是春日里最明媚的一抹阳光，映照在他的心头。
她站在那里，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让人一眼万年，久久难以忘怀。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
她微微错愕，而后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放下书册，站于一卷长长的山水书画前。
彼时阳光正好，穿透树梢间隙而来，洒在她的脸颊之上。
微风拂过，摇曳一地灿烂金黄。
王束回过神来，才觉羞赧。
连忙拱手致歉，“忘了提前遣人送帖子，是我的不是。”
当真是越急越错。
“不必介怀。”昭华嫣然笑着，“我以为你明日才会来，就想着今日将书晒了。”
王束看她的时候，她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对方。
三年前的他十八岁，再如何老成的模样在昭华看来也尚有些青涩稚嫩，而如今的王束，添的不只是那股子经历官场尔虞我诈后骨子里发出来的沉稳内敛，更有些说不出的成熟韵味。
他本就是位好模样的俊俏公子了，这些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从容沉着气质将他衬得更禁欲些。
她早就听艾艾说了，说他回京过城门的时候，直勾得一些没见过他的贵女们眼睛都看直了。
昭华想，莫说旁人了，王束的模样，就是她也欣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王“美人”走过来，一旁的侍女内侍们就很有眼力见地退远了。
“我可否看看殿下的书册？”
昭华点头去继续晒书，又觉得这样是否太冷漠？于是说了句，“你随性就好。”
他捡起长凳上的一本书册，淡淡看了些内容便爱不释手了。
“殿下这是将陛下的书房搬来了？这些书册可珍贵得很。”饶是琅琊王氏藏书之多，也有些是他不曾见过的。
他笑着问：“束可否常来借阅？”
昭华摊书的手微顿。
不知道为何，她一瞬间便洞悉了王束的心思。
心间奇怪之际，她又唾弃自己。
她与王束有婚约在身，扭捏个什么劲呢？
也不是头一次了。
她为自己方才的僵硬失笑。
“你若喜欢，随时都可以来。”
王束看着她忙活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绽放出一抹足以令春花失色、秋月无光的笑容。
“我帮你。”
眸光流转间，仿佛蕴含了万千星辰，深邃而明亮。
有了王束的加入，昭华很快将书册一一摆放好晒在外头，特地挑选了两个细心的侍女翻看收拾，而后领着王束往殿内走。
他向昭华简单说明了这三年的经历以及往后的打算，昭华也将自己和齐王如今的处境明白告知于他。
王束颔首，当即郑重表示自己清楚了。
然后柔声笑着：“还有呢？”
昭华狐疑，“你还想知道什么？”
明明无论是朝政还是有关王谢两族的事情，她该说的都说完了。
“想知道……殿下打算何时下嫁于束为妻。”
两人从进门到方才还算相谈甚欢，可这时候昭华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说这么多给你听，是要你知道眼下的处境，也是想告诉你。琅琊王氏本是纯臣，而我拥立五哥齐王，你若与我成婚，王氏便不再是父皇的纯臣，而是齐王一党，你明白吗？”
琅琊王氏即便在前世，也是纯臣，即便经历权力更迭几次，依然屹立不倒。
可这一回，因为她而活生生改变了一族的轨迹。
“王氏一族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昭华肃色郑重道：“三年前紫宸殿上之护我不会忘。他日若五哥登顶，我保王氏一族盛况绵长。若来日我们败了，我也会为王氏留足后路，必不叫你牵扯进来，衡王也会重用王氏。”
王束是个智谋家，他最该懂得如何取舍。
昭华给出的条件，很丰厚。
闻言，王束亦正色回望她。
他的目光并不张扬，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调与内敛，就像是山间清泉，静静地流淌，不急不缓，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那日在紫宸殿上，即便不是殿下，束亦如往之。束之所为，不是因为殿下，而是为了臣之未婚妻子。故而殿下也不必为旧事所困。”
“我今日有此一问，盖因三年间已联络全族。殿下若为臣之妻，长公主剑之所指，即是王氏一族心之所向。绝不后悔。”
王束的这份坚定与魄力令昭华忽然释然。
“万寿宴后，你拿庚帖，我随你一起入宫面见父皇。”
司天台监正会为他们挑选一个良辰吉日。
王束绷紧的嘴唇放松，“好。”
*
万寿宴。
文武百官齐聚，向永丰帝贺寿朝拜。
近年大邕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和乐，永丰帝这生辰自然过得也高兴。
只是今年，似乎又有不同。
恭贺之余，众人一个个也都吊着耳朵听前头的动向。
歌舞上来热了场子，一盏酒下肚，便到了众皇子献礼的环节。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最热闹的了。
可今年，永丰帝听了耳边常礼带来的一些消息，便高兴不起来了。
目光在几位皇子之间流转。
唐清作为皇长子刚要上去献礼呢，就被这莫名奇妙的气氛给打住，下一刻便听上首永丰帝高声道：
“老三老四老五，还有老七老八老九和十一，都上前来。”
竟是将一众皇子都点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