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翘微怔,旋即想,自己这又不是借尸还魂,是货真价实的身躯,便夜稳住了,“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仍旧眺望着天际,笑说:“有时候觉得你缜密得不像个孩子。倒像是在宫里活了十多年的。”

“我本将要在宫中活许多年了,总不能一直还如在渝州时一般,不经世事。”

“也是。”她垂眉,看将回来,“这宫里,难容得下不聪明的孩子。玉嫔膝下的宝灵虽然稚气未脱,可却能下狠心。贵妃教养出来的宝仪,更是……”

“更是什么?”

她从上一世便对这个二妹很是好奇。

她经商之术奇绝,四皇子最后能谋得那样的身家争储发动宫变,也少不了其胞妹的鼎力支持。

正因如此,连定北王世子霍辙都为其倾倒,在唐持兵败唐沁失踪后,上天入地一般搜寻她的下落。

“说不上来,”谢皇后眉头微蹙,“她给我的感觉,和你一般。”

难道真是皇家子嗣要格外早慧一些,接连出了两个这模样的。

唐翘心中兴趣更甚。

她自个儿,是重生而来,裹挟前世记忆,如今除了身子,本就不是个十三岁的人,可唐沁是为什么?

与她一样也是重生一回吗?

如此一想,却更叫她困惑。

若唐沁是重生之人,又怎会看不透后宫这个局,以至后面落到那样的境地。

“主子,谢大姑娘入宫了。”

“婉柔……”皇后收拾起满腔的情绪来,抬脚踱步回来,眸光里是少有的紧张之色,“芝芝,册封礼的事情,婉柔她并不知情。”

唐翘莞尔,“我知晓。”

她是谢家的未来,是继谢国舅之后,在世子谢清城长成之前,唯一能将谢家扛起来的人,皇后怎么舍得将她拉下来。

或许正是因为皇后这一慈念,才有她与婉柔二十多载相伴。

“女儿先回清凝殿等她,母后待会子记得喝药,今晚母后怕是还有得忙。”

谢皇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贵妃的事情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靖宁侯府徐氏的人不是傻子,此事又是由淑妃从太后那里引出来的,几乎几个大妃都是知晓的,永丰帝不能也没有理由还要替贵妃捂死了不肯认。

何况……皇后说不清该欣慰还是如何,因为永丰帝,却也不是罔顾无辜之人。

贵妃再是他喜欢的人,犯了错,也必得有惩戒,不会一味宽纵。

有这样的君主,是大邕之福。

可这样的夫君,于她而言,是幸也是不幸。

夜幕渐垂,椒房宫侍女开始上灯的时候,宫墙外传来了尖细地高呼。

“陛下驾到!”

清凝殿里也听到了这声音,艾艾前来询问她:“殿下,可去正殿迎驾?”

“父皇母后有正事要说,我明日一早再去请安。”

她倚靠在栏杆上,看着那株长得更长些的绿藤,忍不住思绪游离。

母后只说没料到太后如此,可其实这宫中,每个人都是变数。

或许太后也不曾猜测到,皇后会愿意为了谢氏一族,献祭自己的命。

所以在上一辈子,母后病故后,太后一直维系的平衡便刹那间倾颓了,以至于她不得不从幕后走到人前来,计划也被滞后了多年。

她伸手,触了触那翠绿的叶子,感触到生命的张力,她眸子刹那间清明。

她既回来了,她便不会让母后死的。

而太后,也休想躲在各方势力之后,图谋大业。

许久后,她摩搓着叶子的边缘,出声询问一旁的小姑娘,“艾艾,你可愿出宫?”

艾艾闻言一惊,没一会儿鼻头就开始酸了,趁着眼泪还没流下来,“咚”一声跪下去。

“奴婢无能,未能保护好殿下,亦不能替殿下分忧,可奴婢愿意改,不管怎样奴婢都改,上刀山下油锅奴婢都不怕,但……但是呜呜……”她哽了哽,极力忍耐住不哭,可根本抑制不住,“奴婢不想离开殿下,殿下别赶我走呜呜……”

说着埋头下去,“夸夸”就是两个响头。

她脸上还泪流个不住,又好笑又可怜的模样,唐翘见了,心中暗叹。

没叫她起,语气却松软了好些。

“我问你,那日在渠湖边,我明明叫你去禀报母后,你为何还要违抗我的命令来找我?”

许是她嗓音柔和下来,叫艾艾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止住抽噎,红着眼眶,道:“来椒房宫伺候之前,姑姑对我说,作为贴身侍女,不能只听不看,尤其殿下您年岁尚小,更得要侍女跟随在侧。那内侍前脚才出了差错,殿下自己就跟去,还不让人跟着,奴婢怕您出事。故而没听命,殿下若要罚,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唐翘看着这个年岁尚小的侍女,“你姑姑经验足,这样教导你也没错。你忠心有,伶俐劲儿也有,可在我这里,最要紧的除了这些,你却还差一样。”

艾艾微微抬首,想知道是哪样。

唐翘却没直白告诉她,问了一句:

“你可知道,母后那么多人不选,为何选中了你做我的侍女?”

艾艾眸光微动,许是想明白什么,有些难受:“因为奴婢笨。”

唐翘垂眉浅笑,“如此看来,你却也不笨。”

谢皇后要用她来算计贵妃,瞒了她,自然也要瞒着与她亲近的人,其中就包括艾艾。

艾艾能通过尚宫局考核,自然伶俐能干,又忠心。

可短板就在她年岁太小,善良又太甚,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为了主子好,从而反抗命令。

这样的人,能做侍女,却不能做最贴心的大女官。

尤其是她的女官。

艾艾能想到这里来,笨也不至于笨到哪里去。

可有些事情,需得说明白了。

“你跟着我这些时日,也大致看得出我身边是个怎样的景象了。我虽一来就得了长公主的尊位,可如今的我身不配位,这身份给我带来的潜在之危远胜过好处。譬如那日在南街马车受惊之危,又如册封那日……”

她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你若还要跟我,少不得哪日就丢了命。”

“你与你姑姑卖身入宫,本就是因为家贫的缘故。如今你若愿意,我便去给你求了恩典,给你一笔嫁妆钱,足够你后半生安顿。你出宫后是置办铺子也好,买间小院买几个奴仆伺候过活也好。你才过及笄之年,有的是好日子。不必将大好的光阴年华耗费在宫中。”

“殿下,谢大姑娘来了。”有侍女来禀报。

唐翘起身,丢下一句话,“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