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力陈盟赂损国威
现在再交代尚在巴州当通判，因而远离战祸的宗泽。早在政和年间，宋、金开始海上之盟谈判，宗泽就预感未来的祸难，他曾感慨地说：“军兴多事，自兹始矣！”[1]到了宣和末和靖康初，宗泽就再也无法在巴州安居。今存的诗作，就真切地反映了他对时局的忧虞和激愤的心情。一首《感时》诗，应是得到靖康元年正月王黼被杀的消息后所作：
王黼已投远裔，而（蔡）京、（童）贯未蒙显戮，官、士、兵、民愤懑填臆，疑典刑之有未暇也。上方孝治，必大正二贼之罪恶，而痛昭太上之慈圣。翘首跂足，日月以冀。谨作此诗，以俟来者。
四罪不诛舜不圣，两观不诛鲁不盛。
先王讳杀惧**逞，惩一警百乃仁政。
滔天之罪奸臣黼，儇佞无知窃魁柄。
败盟结祸致凭陵，虐民敛怨仍凶横。
罪当葅醢贼阉贯，亿万苍生陨其命。
力开湟鄯取空虚，妄买燕雲称抚定。
渠魁巨蠹京其首，启乱怀奸窥我姓。
星文示变折狡谋，固宠招权邦以罄。
结盘滋蔓二十载，衮绣金珠古无并。
金贼犯阙主婴城，挈宝携孥歘星迸。
黼投远裔御螭魅，邮置风传士相庆。
贯要舆驾渡重江，未脔阉躯祸方孕。
西京宴然号陈鲁，尚戴头颅假视听。
怨连北虏怒西兵，曷日具闻典刑正。
愿天亟下咫尺诏，斩首以枭仍以狥。
始初清明必孝治。昭洗上皇仁且圣。
怨销怒解各欢呼，国势自强兵自劲。[2]
此诗反映他对奸臣祸国虐民的愤慨，即使有宋太祖不杀大臣的誓约，而“惩一警百乃仁政”。
宋徽宗宣和时，曾任御史中丞的陈过庭，因弹击蔡京、王黼、朱勔等人，曾被贬责。宋钦宗登位后，“以集英殿修撰，起知潭州，未行，以兵部侍郎召，在道除中丞”[3]，陈过庭大致在靖康元年四月到开封赴任。[4]陈过庭举荐宗泽“可任台谏，召赴阙”[5]。宗泽从遥远的巴州赶往开封，大约需要有两月的行程。他的另一首《感时》诗即是此时所作：
北虏长驱，京邑阽危，此忠臣义士痛心疾首，勤王报国之秋也。而宰臣迁家，郡守逾垣，缙绅士大夫陆窜水奔，使人主婴孤城以自守，无一犯难者。事小定矣，而上书献策之人，亦未有慨然以谏者。世道之衰，一至此乎！太息之余，以诗自道。
卿士辱多垒，天王愤蒙尘。御戎要虓将，谋国须隽臣。百战取封侯，未必亡其身。怀奸废忠义，胡颜以为人。吁嗟世道衰，大僇加缙绅。平居事奔竞，梁汴纷云屯。一旦国步艰，四迸如星繁。辅相已择栖，守令仍逾籓。冠盖陆西窜，舳舻水南奔。鄙夫用慨然，策马趋修门。勤王羞尺柄，悟主期片言。时来倘云龙，峨冠拜临轩。逶迤上玉除，造膝伸元元。措世于泰宁，归来守丘樊。[6]
“修门”，依据楚辞，原是指郢都城门。[7]按古诗的用典，“策马趋修门”，当然是指他前往京都。诗中的一个突出内容，是愤慨地批判“缙绅士大夫”，即目今为若干学者所称道的所谓士大夫群体精英，“平居事奔竞，梁汴纷云屯。一旦国步艰，四迸如星繁。辅相已择栖，守令仍逾籓。冠盖陆西窜，舳舻水南奔”，这与前述李纲所说“临事之如鼠”，都真切地反映了专事“奔竞”的大多数士大夫，在国难当头时之丑态。“无一犯难者”，这正是在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等级授职制培育下的必然。他的另一首《道逢散卒述怀》诗说：
道逢散遣之卒，云讲和退师，无所用之矣。辄以二十六句道胸臆。
翁拥麾幢我为儿，剽闻窃睹皆兵机。
其中袭击不容瞬，飚行电掣犹逶迤。
戎人长驱越大河，天下震惊关阙危。
肉食之谋殊未臧，我愤切骨其谁知？
慨然奏疏金马门，力陈盟赂损国威。
严尤下策尤可笑，晁错上书亦奚为？
道路荆棘初剪除，花如步障吾东之。
八年闭户尺蠖屈，一旦渡关匹马驰。
行行侧身听戎捷，忽闻募士诏遣归。
浓书大墨榜教诏，曰敌悔过今退师。
羽檄向来召貔虎，乃咏出车歌杕杜。
櫜兵销刃兵犹怒，却把锄犁农鼓舞。
君王神武今艺祖，尔贼不归汙我斧。[8]
此诗也写于赴开封途中，专门针对“盟赂损国威”，竟放弃武备，“櫜兵销刃兵犹怒”而论，可知宗泽为此上奏，但此奏今已佚失。“八年闭户尺蠖屈，一旦渡关匹马驰”，反映了他勇赴国难的急切心情。
宗泽大约是在八月匆忙赶到开封，还是在徐处仁、吴敏、许翰等罢官之前，李纲尚在前沿怀州督战，而救援太原之败局已定。宗泽刚开始在朝廷任官，立即“抗章，论列宰相非其人，及宣抚使、副提大军，逗遛不进”。“自宣抚使、副刘韐等”，“无不劾之”[9]，看来甚至连处境艰难的李纲也在他弹劾之列，但其劾奏今已佚亡。
宋廷打算任命宗泽为和议使，出使金军求和。宗泽“力奏，言名不正，请改曰计议使”。八月十九日，宋钦宗下旨：“著作佐郎刘岑借太常少卿，充计议使，差奉使大金国，閤门宣赞舍人马识远副之。宗泽借宗正少卿，奉使斡离不军前。李若水借秘书少监，奉使粘罕军前。副使并令选差，限七日起发。”当时宗泽已下了“此行不生还”的决心，他对人说：“某岂能屈节虏庭，上辱君命邪！彼如悔过退师，固善；否则，与之力争，必死虏手！”朝臣认为他“刚方难合，必不屈，且徒死何补”。“时朝廷意主和，遂改命著作郎刘岑”。宋钦宗又于二十一日改变命令：“徽猷阁待制王雲借礼部尚书，充大金国和议国信使，马识远充副使，刘岑改差充大金军前和议使，周望依旧充正旦国信使，前差李处权指挥勿行。所有计议使、副并改作和议。”[10]不仅不再派宗泽出使，还否决宗泽的提议，又将“计议使”回改为“和议使”。
按朝臣“不若择河朔一要郡付之”的建议，[11]九月，宋钦宗命宗泽出任河北西路磁州（治今河北磁县）知州，其制词说：
河朔列城，每谨择守，矧兹滏阳，当两冲会，寄委之重，尤在得人。以尔宗正少卿宗泽，才术敏强，裕于从政，宣力中外，克着风绩，除朝奉郎、直秘阁、知磁州。俾膺是选，实允佥言。往其悉尔心力，惟事事乃克有备，则罔后艰，可不懋哉！[12]
正当“太原新失守，真定攻围甚急，河北、河东州县多阙官，被命者率托故不行”。宗泽接受新命，说：“食君之禄，而临事畏避，吾君何赖焉！”他毅然“单骑即日就道，从羸卒十余人”。有从北方逃窜而南者，对他说：“虏已犯真定矣，虽往何益。”宗泽只是付之一哂。[13]宗泽官至朝奉郎，为正七品。[14]
[1] .《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
[2] .《宗泽全集》卷5。
[3] .《宋史》卷353《陈过庭传》。
[4] .《靖康要录笺注》卷5靖康元年四月二十二日。
[5] .《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
[6] .《宗忠简公集》卷5。
[7] .汉王逸注《楚辞章句》卷9。
[8] .《宗忠简公集》卷5。
[9] .《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宋宗忠简公全集》卷9《宗忠简公事状》。
[10] .《宗忠简公墓志铭》，《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宋宗忠简公全集》卷9《宗忠简公事状》，《靖康要录笺注》卷10靖康元年八月十九日、二十一日。
[11] .《宗忠简公墓志铭》。
[12] .《宋宗忠简公全集》卷首。《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载有此制节录。
[13] .《宗忠简公集》卷7《遗事》。
[14] .《宋史》卷168《职官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