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壮志深忧国 正论薄云天
从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正月开始,李纲在长乐县过着彻底的退闲生活。因体力衰退,他的写作能力也明显下降,但著有《制置江右录》二十卷,应定稿于此时,[1]可惜今亦佚失。李纲此时的生活与心情,正如其《永遇乐》(秋夜有感)词中所描述:
秋色方浓,好天凉夜,风雨初霁。缺月如钩,微云半掩,的烁星河碎。爽来轩户,凉生枕簟,夜永悄然无寐。起徘徊,凭栏凝伫,片时万情千意。
江湖倦客,年来衰病,坐叹岁华空逝。往事成尘,新愁似锁,谁是知心底?五陵萧瑟,中原杳杳,但有满襟清泪。烛兰缸,呼童取酒,且图径醉。[2]
李纲人虽归老故乡,“年来衰病”,依然心系故土,“往事成尘,新愁似锁”,每每念及“五陵萧瑟,中原杳杳”,自己徒然“满襟清泪”,却完全无补国事。
依宋高宗、赵鼎、秦桧等人的决定,行在终于在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二月又迁回临安府。在张浚“极费调护,已自定叠”之余,赵鼎决策,“毅然”迁都,无非是说明宋廷新的大政方针即在于“主和议”,图苟安而已。这是淮西兵变后政治风向的一个全局性的变化。迁都本身标志着“和议已有萌矣”[3]。
绍兴七年(公元1137年)十二月,宋高宗派遣的迎奉梓宫使王伦回到行朝,转达了金方的议和意图,说:“金人许还梓宫及皇太后,又许还河南诸州。”宋高宗“大喜”。他自即位之日始,其本意就是愿和不愿战,金方的议和提议,正合其屈膝媾和愿望。宋高宗随即又命王伦充大金国奉迎梓宫使,再次出使金朝。[4]以王伦回朝和再次出使金朝为标志,宋廷对金政策已完成了重大转折,但这种转折一时尚未完全公开化和明朗化。
在此重要关节点上,绍兴八年三月,宋高宗将秦桧由枢密使升右相。[5]对此次任命,朝士如辛次膺、晏敦復、常同等都持强烈反对意见。左正言辛次膺弹奏秦桧,指责他“容私营救”妻党,“有蔽朝之渐”,而被罢官。[6]御史中丞常同也对宋高宗说:“桧自金归,受其大帅所传密谕,阴为金地,愿陛下察其奸。”[7]吏部侍郎晏敦復面有忧色,说:“奸人相矣!”[8]但李纲至此却仍未看穿秦桧的本质,而致启祝贺。如前所述,李纲强烈反对行在南迁临安,曾专门致信左相赵鼎,因信息不灵,似未知秦桧也是皇帝和赵鼎的同谋。李纲的贺启并非是一般的礼节性客套文字,而是对这位新相寄予厚望:
伏审显奉册书,延登揆路,丝纶所播,朝野交欣,恭惟欢庆。伏以平章仆射相公,毓德高明,养气刚大。临危著难夺之节,奉上肩匪懈之心。顷膺考慎之求,未究经纶之业。果符梦卜,再秉钧衡。居东三年,政复归于姬旦;辟国百里,日有望于召公。当天步艰难之秋,繄庙谟开济之力。冀茂建于宏烈,以光辅于中兴。某罪戾余生,衰迟晚景。山林屏迹,方远托于帡幪;锺鼎篆铭,愿遹观于勋绩。其为瞻咏,罔既敷宣。[9]
此启仍如既往,称赞秦桧“临危著难夺之节”,竟将秦桧比拟为周公旦和召公,说此回拜相,“果符”自己的“梦卜”,“冀茂建于宏烈,以光辅于中兴”,能够“日”“辟国百里”。但史实很快就证明,李纲的估计和期盼,当然是大错特错了。当然,此后李纲也不可能再写此类文字。
宋高宗和秦桧推行降金政策,宰执中左相赵鼎和参知政事刘大中也是倾向于降金,只有枢密副使王庶反对和谈。当年冬,宋高宗为了压制不同政见,断然罢免了赵鼎、刘大中和王庶三人,命秦桧以右相的身份总揽大政,全力推进和议。十一月,金朝“诏谕江南使”张通古携带金熙宗诏书,协同王伦南下。金朝以“诏谕”为名,要求宋高宗必须跪拜在金使张通古足下,接受金熙宗的诏书,“奉表称臣”[10]。对宋高宗的屈辱求和,许多文臣群情激奋。“诸将韩世忠、岳飞皆以议和为非计”[11]。
罢政赋闲的李纲,也为此进行着他有生之年最后的抗争。据《梁溪全集》附录三《邵抚干》祭文追述:
术者或言,公命畏“己”。己亥己酉,祸患立至。前年之冬,国有大议。公尝语我:“此非至计。我如不言,心则有愧。奈何明年,岁属己未。我罪南行,此事决矣!”亦遂抗章,激奋不已。
邵才担任安抚司干办公事,与李纲一家人非常熟识。正好在九年前,李纲贬责,南下瘴烟的岭南,历尽辛酸。古人不免迷信,明年又将是己未年了。当时李纲四十七岁,体力尚健,如今却已届“衰迟晚景”。他明知“抗章”的可怕后果,却不顾“衰迟”“南行”的风险,“激奋不已”,毅然决然,满怀激愤地上奏。
他说,“臣窃见朝廷遣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往返屡矣。今者伦之归,与虏使偕,乃以‘江南诏谕’为使名。四方传闻,无不骇愕”。“乃今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自古夷狄陵侮中国,未有若斯之甚者。原其所自,皆吾谋虑弗臧,不能自治自强,偷安朝夕,无久远之计,群臣误陛下之所致也”。此处首要目标已是不点名地指责秦桧。“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也。必继有号召,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使改革政事,或竭取赋税,或朘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今土宇之广,犹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与有识者谋之,尚足以有为。岂可忘祖宗之大业,生灵之属望,弗虑弗图,遽自屈服,祈哀乞怜,冀延旦暮之命哉!”“今兵民财用,皆祖宗之所以遗我者,而陛下不思所以用之,遽欲委身束手,受制于仇雠之手,此臣之所不晓也。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陛下一受制于强敌,号令赏罚,皆不由于己出。士气日索,人心日离,将士益桀骜,而不可驭,民庶益泮涣,而不可蓄,威令一去,如神龙之失水,为蝼蚁所困,后虽悔之,噬脐何及!此臣所以夙夜痛愤而寒心也!”“今陛下藉祖宗二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土宇,岂可不自爱重,而怖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议哉!”
李纲剖析说,“臣在远方,虽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虏为此名以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颁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岁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为界,淮南、荆、襄、四川,尽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倘屈体降礼,权时之宜,以听其诏令,则君臣之分定矣。君臣尊卑,如天地相远,降尊就卑,以天为地,可乎?其不可者一也。天子之恩曰赦,臣民则以遇赦该恩为幸。倘朝廷宣布,颁示郡县,则天下知朝廷之势去,士民之心离矣,其不可者二也”。“倘奉藩称臣,禀其号令,则事不在我,国家之势倾矣,其不可者三也”。“今日保据东南,财用鲜少,又有养兵之费,日益窘迫,而欲增赂以求全,盖亦难矣,其不可者四也”。“淮南、荆、襄,江、浙之屏蔽也,四川,天下之上流也,不能措画屛蔽,保有上流,资天险,结人心以为固,而欲割要害之地,弃民以求安,必无之理,其不可者五也”。
李纲尖锐地抨击说,“方今朝廷自十数年来,议论不一,执守不坚,无规模素定之计,玩岁愒日,苟且过时,无积累就绪之功。唱为和议者,纷纷趣度目前,而不以后艰为念,以致今日之陵侮,非偶然也。忠义之士,怀才抱智,不能自达者,顾岂乏人”。“今日之事无它,遣使议和不已,使敌人得窥伺谋画,皆引惹之所致也。臣愿陛下为宗社大计,万机之余,长虑却顾,览前古之兴亡,究今日之利害。倘或权时之宜,禀其号令,自后别有须索,如前所陈,复禀正朔,易服色,趣朝会,擅诛赏,尽取鞍马、器甲之类,当如何处之?而吾之士气既索,如何可以复振?人心既离,如何可以复收?国势既倾,如何可以复定?今日执和议主事者,果能任其责,而保其必不然乎?”此处斥责“执和议主事者”,又是不点名地以秦桧为首要目标。
李纲一如既往地表达他激愤的爱国之情,“臣世受国恩,奉事三朝,蒙陛下知遇尤厚,常愿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今事势危迫,所以应之,一失机会,则祸难相寻,为害有不可胜言者,又非前日之比。区区孤忠,愿效愚计,第恐朝廷不能用之。夫用不用在朝廷,而臣激于义,有不得不言者,惟陛下留神幸察”。“臣窃观国家之与金人,势不两立,而今日之事,止在于绝之与通,亦不难决也。与之通,则听其号令,而臣属之,动为所制,身危国蹙,必至于亡而后已;与之绝,则图所以自治自强者,选将励兵,待其来而御之,胜负之势,犹未定也。与其事不共戴天之雠,仰愧宗庙,俯失士民之心,而终归于亡,贻羞无穷;曷若幡然改图,正仇雠之名,辞顺理直,以作士民之气,犹可以履危而求安,转亡而为存,未为失策也”。
李纲在此奏的末尾说,自己“归休山林,养疴藏拙”,“蒙垢忍辱,不敢自明,缄口结舌,不敢复与世事,故刍荛之言,久不上达。然惓惓之心,未尝一日不在赤墀之下也。今闻使事方亟,所系国体非轻,存亡之端,非独安危而已。臣不胜愤懑,敢以狂瞽,干冒天听”[12]。
李纲的这篇奏议,实际上完全可以看作李纲为国事的最后呼号与呐喊。当宋高宗以独夫式的专断,全力支持秦桧压制沸腾的群论以后,李纲也不再上奏了。
李纲的奏议,发自肺腑之言,至今读来仍然令人感动不已。看到李纲奏疏后,据称宋高宗“不以为忤,尝降玉音,谓宰执曰:‘大臣当如此矣。’”[13]这是因为抗议的群臣太多,而首当其冲者,自然是抗疏要求斩秦桧等,以谢天下的枢密院编修官胡铨,震动一时,影响最大,也果然激怒宋高宗,而有流放岭南之重贬。在宋高宗眼里,李纲作为一个退闲之老臣,已来不及过多计算了。
但另一方面,李纲奏议不仅不能警醒和感动宋高宗,也必然招致他的嫌恶。《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53绍兴十五年六月戊戌记载,可以为证:
秦桧为上言:“士大夫多横议,无益国事。”上曰:“靖康之事是也。朕见当时士大夫奏状,多是李纲、耿南仲等纷纷争议,无肯以国事为虑者。”桧曰:“靖康之初,金主自令斡离不就便酌中施行,诚有人肯任国事,则大计久已定矣。”上曰:“后来生灵涂炭之甚,皆由于此,所以国家大事,须在得人肯任。”桧曰:“非人主圣志先定,岂臣下所能决?”
在宋高宗看来,如秦桧那样力主和议,向女真贵族屈膝投降者,自然是“肯任国事”者,李纲等力主抗战,与宋高宗“屈己议和”之方针相悖,自然“无益国事”。
当时秦桧的权势尚未扩张,达到稳居相位,甚至皇帝不可能罢免的地步。他的政敌太多,他深恨如吕颐浩、王庶、胡铨、岳飞、韩世忠等人,还有在政府内逐渐与他相抗的参知政事李光等人,另有虽然同意和议,却可能东山再起,威胁其相位的赵鼎,而李纲作为皇帝根本不可能再起用的退闲者,肯定构不成其打击目标。故李纲及其亲故十分担忧的再次贬责“南行”,事实上并无可能。
值得一提者,是李纲妻弟、兵部侍郎兼权吏部尚书张焘,还有好友李弥逊在当时的表现。
前已交代,张焘曾与秦桧交往,甚至在绍兴二年秦桧罢相时,他“坐秦桧党,为吕颐浩所斥”,“落职与宫观”[14]。但到绍兴八年,却在朝堂与秦桧对立。张焘上奏进谏说,“金使之来,欲议和好”,“庙堂以为信然,而群臣、国人未敢以为信然也”。“使其果愿和好,如前所陈,是天诱其衷,必不复强我以难行之礼。如其初无此心,二三其说,责我以必不可行之礼,要我以必不可从之事,其包蔵何所不有,便当以大义绝之。谨边防,厉将士,相时而动。愿断自渊衷,毋取必于彼而取必于天而已。乃若略国家之大耻,置宗社之深雠,躬率臣民,屈膝于金而臣事之,而觊和议之必成,非臣所敢知也。”他又与试吏部侍郎晏敦復,户部侍郎李弥逊、梁汝嘉,起居舍人薛徽言等同班上奏,恳切地规谏宋高宗说:“传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立国,危乱之道也。”
十二月,金使张通古至行在临安府,“朝议欲上拜金诏”,张焘又进奏说:“陛下信王伦之虚诈,发自圣断,不复谋议,便欲行礼,群臣震惧罔措。必已得梓宫,已得母后,已得宗族,始可议通好经久之礼。今彼特以通好为说,意谓割地讲和而已,陛下之所愿欲而切于圣心者,无一言及之,其情可见,奈何遽欲屈而听之。一屈之后,不可复伸,廷臣莫能正救,曾鲁仲连之不如,岂不获罪于天下万世。”[15]
张焘神道碑说,秦桧“素厚公,命楼炤问疾,许直翰苑,公曰:‘今日进退在我,迁官则在他人,某惟有去耳!’秦语人曰:‘张子公守正,官职不能动也。’”[16]说明张焘至此已与秦桧完全分道扬镳。
与李纲“总角之交”[17]的户部侍郎李弥逊亦是再三上疏反对,“陛下受金人空言,未有一毫之得,乃欲轻祖宗之付讬,屈身委命,自同下国而尊奉之,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危国之道,而谓之和可乎?借使金人姑从吾欲,假以目前之安,异时一有无厌之求,意外之欲,从之,则害吾社稷之计,不从,则衅端复开,是今日徒有屈身之辱,而后患未已”。“陛下率国人以事雠,将何以责天下忠臣义士之气”?面对秦桧封官许愿的利诱,李弥逊也强调自己“何敢见利忘义”[18]。张焘、李弥逊以及试吏部侍郎晏敦復等人,与李纲一样,视富贵如浮云,表现了在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熏陶下,作为正直士大夫应有的高风亮节。但不论他们如何辞正理直,宋高宗还是运用专制**威,通过秦桧,与金朝订立了屈辱和约。
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由于金朝暂时归宋河南之地,因范如圭的提醒,宋高宗命张焘与皇叔、同判大宗正事赵士 为祗谒陵寝使,同去朝拜八陵。返回临安后,张焘上奏说:
臣窃惟国家遭百六之灾,致夷虏肆蛇豕之毒,祸流海宇,上及山陵。臣猥被使命,恭修祗谒之事,至于柏城恸哭。深惟虏罪,义难戴天,虽穷诛极讨,殄灭之,未足以雪此耻,而复此雠也。
恭惟陛下圣孝天性,岂胜痛愤之情,顾以梓宫、两宫之故,方且与和,未可遽言兵也。然祖宗在天之灵,震怒既久,岂容但已。异时躬行天讨,得无望于陛下乎?矧惟自古戡定祸乱,非武不可,狼子野心,不可保恃久矣。伏望睿慈仰思历圣责望之重,俯念亿兆祈向之切,益励将士,益修武备,夙兴夜寐,念兹在兹,以俟衅隙,起而应之,电扫风驱,云撤席卷,尽俘丑类,告功诸陵,使天下诵之,万世美之,如是然后尽天子之孝,而为子孙之责塞矣![19]
张焘陈词之愤慨痛切,使宋高宗一时十分难堪,他又不得不发问说:“诸陵寝如何?”张焘不再正面回复,只是说:“万世不可忘此贼!”宋高宗只能报以十分窘迫的沉默。张焘针对自己此行所探到的金方动静,提出了一系列应变和备御之方,“切中时务”,史称“秦桧方主和议,惟恐少忤虏情,故事皆不行”。此说其实也无非是为宋高宗避讳之词。[20]
绍兴九年(公元1139年)二月初八日,宋廷发表李纲知潭州。[21]当时宋高宗与秦桧商议,为庆贺对金媾和成功,不惜以各种滥恩,收买人心,所谓“肆因庆泽,式表高勋”[22]。其中也包括发表若干前任宰相出任地方大员,如张浚也出任福建路安抚大使兼知福州。[23]但颁发此类浩**的皇恩,秦桧也不忘夹杂自己的私货,宋高宗“欲得元臣,调护陕西诸将”,秦桧乘机提名吕颐浩,实际上仍念念旧仇,要将这个政敌“置之危地”。但已得重病的吕颐浩根本无法从政,随即逝世。[24]
李纲体力固然已经不支,似乎也多少猜到小朝廷的用心,他当然更不愿分沾屈辱媾和带来的“庆泽”。在当月二十日上奏辞免:
伏念臣受材谫薄,赋分奇穷。误被使令,荐更方面。无丝发之功,以报殊遇;有丘山之咎,以致烦言。闲废以来,岁月未久。遽蒙抆拭,复界籓维。自顾何人,可以当此?矧湖湘之重地,乃东南之上流,兵火之余,寇盗未靖,帅司之选,授受惟难。如臣忧患余生,疾疢交作,血气凋落,精力弗强。自藏寂寞之滨,尚嗟衰瘁;倘膺繁剧之寄,必致颠。[25]
二月十一日,宋廷令李纲兼荆湖南路安抚大使,二月十五日又催促李纲“不候受告,般接家人,疾速前去之任”。李纲连续上奏辞免,他在奏疏中说,“窃念臣自朝廷多事以来,每被使命,不敢辞难。而臣禀性迂愚,动辄妄发,易犯众怒,自致烦言。昨者蒙恩起废,两帅江湖,但知激励以向前,不虞弹射之在后。皆遭白简,公肆诋诬,以是为非,以无为有。凡乡党自好之士所不为者,猥琐污蔑,无所不至”。“然长沙乃臣旧治,当时不以善去,今日何可在行”[26]。“今者罢自江西,为日未久,又蒙湔洗,畀以帅权。虽陛下日月之光,幽隐必烛;而微臣蝼蚁之迹,局蹐靡容”[27]。李纲说了些表面的理由,确是反映了他对是非黑白完全颠倒,十分昏暗的朝政和官场,早已极度厌恶。宋高宗看到李纲再三辞免的奏章,“可依所请,依旧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任便居住”[28]。四月,宋廷以尚书吏部侍郎刘岑充徽猷阁直学士,知潭州。[29]
从此之后,对降金苟安政治已彻底绝望的李纲,虽“壮志深忧国”[30],“孤忠尚握拳”[31],只能无可奈何地完全退闲了。他在晚年的诗中写道,“一纪(十二年)此身浑似梦,中原回首不堪思”[32],“回头睇中原,郡国半沙漠。犬羊污宫殿,蛇豕穴城郭。畴能挽天河,一洗氛祲恶”[33],抒发了怀恋故土,渴望山河重新一统,却有志难伸的苦闷。
[1] .《梁溪全集》附录一《年谱》。
[2] .《丞相李忠定公长短句》。
[3] .《会编》卷183,《要录》卷118绍兴八年二月癸亥,戊寅,《朱子语类》卷127,卷131,《后村先生大全集》卷86《进故事·丙午十二月初六》。
[4] .《会编》卷182,《要录》卷117绍兴七年十二月癸未,丁亥,《宋史》卷371《王伦传》,《攻愧集》卷95王伦神道碑,《金史》卷79《王伦传》,《宋会要》职官51之12—13。
[5] .《要录》卷118绍兴八年三月庚寅,壬辰,《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15。
[6] .《会编》卷180,《要录》卷118绍兴八年正月丙午,《宋史》卷383《辛次膺传》,《文史》第26辑第264页《宋干道六年资政殿学士辛次膺墓志》。关于辛次膺的谏官衔,《宋史》卷383《辛次膺传》和《夷坚甲志》卷15《辛中丞》作“右正言”。
[7] .《文定集》卷20《御史中丞常公墓志铭》。据《要录》卷121绍兴八年七月庚寅,常同罢御史中丞,他论奏秦桧,当在此前。
[8] .《要录》卷118绍兴八年三月壬辰,《宋史》卷381《晏敦復传》,卷473《秦桧传》,《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15。
[9] .《梁溪全集》卷131《贺秦相公启》。
[10] .《会编》卷185,卷188,卷189,《要录》卷123绍兴八年十一月甲申,戊申,卷124绍兴八年十二月戊午,《宋史》卷473《秦桧传》,《金史》卷4《熙宗纪》,卷60《交聘表》,卷79《王伦传》,卷83《张通古传》。
[11] .《要录》卷123绍兴八年十一月壬寅。
[12] .《历代名臣奏议》卷85,《梁溪全集》卷102《论使事札子》,《要录》卷124绍兴八年十二月戊午。
[13] .《梁溪全集》附录二《行状》下,《宋史》卷359《李纲传》。
[14] .《要录》卷57绍兴二年八月壬子。
[15] .《要录》卷123绍兴八年十一月壬寅,卷124绍兴八年十二月丙子,己卯,《会编》卷185,卷186,卷187,卷191,卷248张焘行状,《宋史》卷382《张焘传》。
[16] .《周益国文忠公集·平园续稿》卷21张焘神道碑,《宋名臣言行录》别集下卷3《张焘》。
[17] .《筠溪集》卷23《祭李伯纪丞相文》。
[18] .《宋史》卷382《李弥逊传》。
[19] .《会编》卷195。
[20] .《会编》卷195,《要录》卷129绍兴九年六月己巳,《宋史》卷382《张焘传》。
[21] .《要录》卷126绍兴九年二月己未,《会编》卷193,《梁溪全集》附录一《年谱》。
[22] .《鄂国金佗续编》卷4《辞免开府仪同三司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三伯户不允诏》。
[23] .《要录》卷126绍兴九年二月壬戌。
[24] .《会编》卷193,卷194,卷220《中兴姓氏录》,《要录》卷126绍兴九年二月癸丑,卷127绍兴九年三月乙未,四月庚戌朔,《宋史》卷362《吕颐浩传》,《宋宰辅编年录校补》卷15,《景定建康志》卷48吕颐浩传。
[25] .《梁溪全集》卷102《辞免知潭州奏状》。
[26] .《梁溪全集》卷102《辞免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安抚大使奏状》。
[27] .《梁溪全集》卷102《辞免第三奏状》。
[28] .《梁溪全集》卷102《允诏》,《谢免荆湖南路安抚大使兼知潭州依旧宫祠表》,《要录》卷127绍兴九年四月壬申。
[29] .《要录》卷127绍兴九年四月壬申。
[30] .《梁溪全集》附录三张元幹挽诗。
[31] .《梁溪全集》附录三李光挽诗。
[32] .《梁溪全集》卷32《次韵郑顾道侍郎用师字韵见赠》。
[33] .《梁溪全集》卷32《冬日来观鼓山新阁偶成古风三十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