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在薛菲心里已然树立了?个孱弱可怜与习惯向暴力妥协的女性形象,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相信张鹏的消失与李静有什么关联,刘同却隐隐觉得这女人的心里也许藏着?个巨大的秘密。

这种感觉并非无源之水,它来自许多已经掌握的线索。

十月二十四日下午两点多,刘同和薛菲再次来到李静的美甲店,与上次不同的是,今天的生意看起来非常不错,四五个女孩坐在店里有说有笑,气氛显得非常活跃。李静面色绯红,说话时也妙语连珠、笑声不断,气色比第?次见面时好出太多。

刘同进门打了招呼,李静让他和薛菲在椅子上稍作等候,约莫十分钟,她做完指甲,然后客气地让其他女孩先行离开。

刘同略带歉意地说:“其实让她们等等就好,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

李静笑道:“没关系,她们都是老顾客,明天再来也?样。”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李静倒了两杯水放在二人面前,然后坐在对面问,“二位今天找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帮忙谈不上,就是问几个问题。”

李静略加思索:“还是与吴德华有关吧?”

刘同摇着脑袋,轻描淡写地说:“不,和你的前夫张鹏有关。”

李静的眼神左右晃动了?下,然后十指相扣,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薛菲沉着冷静地说:“张鹏失踪了!”

“你们也许不太了解他。”李静?脸苦笑,斩钉截铁道,“在我没和他离婚之前,他为了躲债,有时?两个月都不回家,电话也打不通的。您说他失踪了,也许是去躲债了吧。”

“关于他躲债的事情,我们通过走访大致了解?些,你说得没错,张鹏以往出去躲债的确会关闭手机,半个月不回家也是正常现象,这次和以往却有所不同。”

李静连问:“有所不同?有什么不同?”

薛菲说:“以往出去躲债,他每隔两天就会打电话给他母亲,也就是您的前任婆婆,而这次却连续十天杳无音信,到现在仍处于失联状态,张鹏的母亲感觉有些反常,所以去派出所报了失踪。”

“会不会是电话欠费?”

“张鹏的母亲早就给张鹏充过话费了。”

李静懵然?笑:“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些天他也没来找过我。”

“是吗?”刘同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上次说魏冬芹遭袭击当晚你在小区门外打车离开,是去张鹏的住所接孩子了,这没错吧?”

“没错。”

“在去往张鹏家的路上,出租车司机与另?辆汽车发生了刮擦,有这回事儿吗?”

“是的,刮擦之后司机和对方车主吵得天翻地覆,我问司机还走吗,他说不走了,所以我重新打了?辆车。”

“你是从张鹏家小区的后门进入的,对吗?”

“是的。”

刘同端起水杯喝了?口,接着问:“为什么不走前门要走后门?”

“小区里有很多人都认识我,我怕碰见熟人。”

“为什么?”

“许多人都知道我们离婚了,要是被他们看见,我怕又传出什么闲言碎语,所以每次去张鹏那儿的时候,我都从后门进去。”

刘同微微点头:“这倒也是,有些人说话的确不好听,明明是这样,非要说成那样,无中生有的事情传起来比高铁还快,我能理解。”

“谢谢刘警官。”

“那么当你赶到张鹏家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还在打孩子吗?”

“不,我赶到的时候,孩子们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张鹏?个人在喝酒。他满脸是血,后来我才知道他打孩子的时候,晓光用餐桌上的烟灰缸砸了他的鼻子。”

“哦?你的意思是孩子还手了?”

“没错。”

“那你当时有没有看到餐桌?侧的墙上有好几片血迹?”

李静略微思考后摇了摇头:“这我倒没注意,因为我看到孩子满脸是伤,脑子里?片空白。您说的血迹是什么?”

“那面墙有好几片地方可能被砂纸打磨过,我们在墙角下发现了?些大白粉,其中掺杂了血液,我们在张鹏枕头上和刮胡刀中提取了?些DNA样本进行比对,发现它们来自同?个人。”

“您是说墙上的血是张鹏的?”

“十有八九。”

“会不会是孩子用烟灰缸砸他的时候溅在墙上的?”

“应该吧,但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带血的烟灰缸。”

“我去的时候那只烟灰缸已经摔碎了,估计被张鹏丢了吧。”

“原来如此。”刘同深深地点着头,“看到孩子被打,你和他吵架了吗?”

“没有,我知道吵架毫无作用,所以我没有吵。”

薛菲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她停下手中的笔录,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让孩子们先回家了。”

“那你呢?”

“我准备和张鹏好好谈?谈。”

“所以你没有和孩子?起回家,而是留在了张鹏的住处?”

“对,我想心平气和地跟他聊?聊。”

“聊什么?”

李静哽咽了?下,缓缓泪目道:“我让他不要再来见孩子,他说可以,只要我给他?笔钱,他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我们生活。”

“他要多少?”

“五十万。”

“你答应了?”

李静点头道:“是的,我答应了,但我对他说这笔钱只能分期给他,每年给他八万。”

刘同接茬儿问道:“你们聊了多久?”

“大概?个多小时。”李静抽了张纸巾,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他简直是?个恶魔,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他!”

刘同瞥了薛菲?眼,道:“你们聊完之后呢?”

“我想如此?来,孩子们应该不会再来了,于是我找了?只行李箱,把孩子们留在卧室里的衣服全都装了起来。”

“之后呢?”

“之后我就回来了。”

“你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美甲店做了?晚上泥塑?”

“是的。”

刘同放松身体靠在了椅子上:“还有?个问题我比较好奇。”

“请讲。”

“据后门卖烧烤的大姐回忆,你离开的时候穿着?件特别宽松的风衣,看上去像?件男式风衣,请问是张鹏的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穿他的衣服呢?”李静长长出了口气,然后晃了晃纤柔雪嫩的手腕道,“那件风衣原本是要送给公公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公公突然离世,就?直放在孩子们的衣柜里,我也是收拾衣服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正好那几天有些感冒,将近凌晨气温又不太高,所以离开时就穿上了。”

“行李箱拿回家了吗?”

李静摇头道:“没有,还在这儿。”

刘同?本正经地问:“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当然。”李静起身从美甲桌下抽出了?只蓝色的行李箱,正如后门卖烧烤的大姐所说,这是?只挺大的行李箱,“就是它了。”李静将行李箱放在刘同面前。

“这是多少寸的行李箱啊?”刘同问道。

“二十九寸吧。”

“怪不得这么大,能打开看看吗?”

李静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她怔怔地望了刘同三秒钟,然后释然?笑:“没问题啊。”李静将箱子放平,然后拉开拉链揭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些牛仔裤之类的衣物。

“衣服并不多嘛,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箱子呢?”薛菲问。

“这本来就是我的行李箱,所以就?并带走了。”

刘同的视线在箱子里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于是道:“那件风衣在哪儿?能给我看看吗?”

李静在箱子里翻了翻,最后抽出了?件米黄色的衣服递给刘同道:“就是这件了。”

刘同摊开?看,果然是?件崭新如初的男式风衣,风衣品牌是CYT,尺码为?八○。

刘同笑道:“您公公……不,您前任公公的个头儿很高吧?”

“是的,他年轻的时候有?米八四。”李静露出了?脸怅惘的表情,“公公去世前对我很好,他是?个好人。”

“他是哪年去世的?”

“快四年了。”

“不好意思,又勾起你的伤心事儿了。”

“没关系的。”

“不过这件风衣倒是很不错,我能把它的款式照下来吗?”

薛菲侧目道:“刘队,你想干吗?”

“我都很久没买衣服了好吗?”

李静眯眼?笑:“我知道警察忙,没时间出去买衣服,照下来吧。”

刘同拍好照将风衣叠好,轻轻放回行李箱道:“你那尊观音完工了吗?”

李静合起行李箱,淡淡?笑:“您记性可真好,差不多吧,只剩最后的上色了。”

“完工之后送去哪儿呢?”

“已经被?个老板预定了,他母亲住在农村,想在家里供?尊菩萨。”

“这有钱人家到底不?样哈。”刘同打趣地说,“这尊像能挣些钱吧?”

“这事情很少谈钱的,讲究缘分。”

薛菲道:“刘队,你怎么老是钱呀钱呀的?真俗气!”

“俗人?个嘛!您别见怪。”

李静温声细语道:“怎么会呢?”

“今天真是打扰了,搞得您几笔生意都黄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千万别客气,这都是应该做的。”

“至于那五十万,你千万不要给他?分钱,等我找到他,让我帮你解决。”

李静立马捂起嘴,热泪盈眶道:“谢谢,谢谢你。”

“别难过了,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薛菲笑道。

刘同起身说:“好,那我们告辞了,再见。”

离开美甲店后二人回到车上,刘同左思右想也没能从刚才的谈话中找出漏洞,大体来看,李静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的表现都算从容得体,看不出哪个节点上有心虚掩饰的样子。倒是张鹏这家伙的形象在刘同脑海里又黑化了半截儿,面对李静这样?个勤奋踏实、含辛茹苦的女人,刘同真想不通五十万这个数字是怎么从?个男人嘴里冒出来的。什么人渣?简直就是渣霸。假如可以,刘同真想立马找个地方把张鹏揪出来,然后带回队里好好教育?番。

薛菲摇下车窗,戴起墨镜道:“我都说了李静肯定没问题,你看吧?现在死心了吧?”

刘同掏出手机,拨通后等了几秒钟,道:“章毅,你在电脑前吗?”

“在。”

“帮我查个人。”

“好的。”

“张鹏的父亲,户口应该在注销状态。”

“稍等……张雪威,没错,二○?三年二月份注销的。”

刘同点了支烟,吸了?口道:“说?下身高信息。”

“?米八二。”

“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薛菲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道:“看来你还是怀疑她。”

“不是怀疑,是证实?下,这总没错吧?假如老爷子身高只有?米六五,那李静是不是撒谎不就?目了然了吗?”

“现在相信了?”

“张鹏所在小区后门和美甲店附近是李静上下车的地点,两处都没有监控,我想知道这难道是?个巧合吗?”

薛菲?声叹息道:“刘大队长,你不是说过监控不是万能的吗?”

“我是说这是巧合。”

“你还是有想法,没错吧?行李箱你也看到了,虽然大到能装下?个人,但箱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丁点儿血迹……”

“你想想,这么多天过去了,难道就不能清洗干净吗?更何况某些死亡方式根本就不用流血。”

“你怀疑它装过尸体,那尸体去哪儿了?”

“菲菲,我怎么觉得你跟我有仇呢?”

“并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为什么老抓着李静不放呢?”

“薛菲,我再强调?遍,我和李静无冤无仇,没有必要和她过不去,我的怀疑不夹杂任何感情因素,作为?个警察,戴着有色眼镜去办案,这绝对是大忌。我的?切怀疑只来自于已经掌握的线索和基于线索做出的推理。”

薛菲转头望着窗外道:“好!又是大道理,那你说说还有哪些疑点?”

“墙上被打磨过的地方?共十?处,其中有八处的面积大于我的手掌,从分布状况来看,几乎遍布整个墙面,假如那些地方真的是张鹏的鼻血,你认为谁的鼻血会喷满整个墙面?”

“也可能是他在打孩子的过程中无意间蹭上去的。”

“没错,李静当时不在场,所以这个疑点还得问问两个孩子。”

薛菲点头道:“这还算讲点儿道理。”

“另外,张鹏买了那么多猪肉和水饺准备给孩子改善伙食,你想想,?个从来不做饭的人准备给孩子做饭吃,他为什么又要打孩子呢?”

“这有什么可费解的?我小时候挨了打,我妈照样给饭吃,这再正常不过了好吗?况且张鹏这个人渣本来就有家暴倾向,那还不是说打就打?”

刘同点开手机图片道:“CYT这个品牌你知道吗?”

薛菲点头道:“当然,这是?家很有名的男装店,万花商城那家最大,估计是总店吧!”

“走。”

“现在?你让我陪你买衣服?”

刘同满脸窃笑:“妹妹,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风衣?”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由于是星期?,万花商城并不像周末那样人山人海,但也算不上冷清。刘同在薛菲带领下来到二楼男装区,很快就找到了这家CYT专卖店。二人大致向女店长说明来意后,刘同在手机上翻出风衣的照片问:“您看,这件衣服你们有吗?”

店长只看了?眼便说:“有,这是我们的经典款风衣。”

“经典款风衣?那四年前你们有卖吗?”

女店长稍加思索道:“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款式已经卖了八年。”

“八年了?”刘同愣了?下,“八年里都没有变过样子吗?”

“基本没有,除了内衬和用料可能会稍作调整,大体款式基本没有变过。”

“假如我想知道这件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在哪儿买的,你们能查到吗?”

“可以,但您需要提供当时的发票。”

“哦!”刘同长叹道,“那估计是没戏了。不过我想问?下,最近几天你们卖过这个货吗?”

“卖过,上周差不多卖了十件。”

薛菲问道:“有留下顾客的姓名吗?”

女店长笑道:“刷卡的顾客会在票据上签字,但现金顾客不存在这个情况。”

“能让我看看近期的刷卡票据吗?”

“从哪?天开始?”

“从本月十二号吧。”

“好的,这边请。”

刘同和薛菲来到前台耐心等待店长找出票据。从十二号到今天,购买经典款风衣的单子?共有十七张,其中十二人刷卡付账,在这十二个签字中并没有出现李静的名字。其余五人现金支付,姓名无处可查。

“您这儿的监控能保存几天?”刘同问店长。

“七天。”

“请帮我调?下这几位现金客户当天的交易视频,可以吗?”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