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同第三次站在泥塑之间,他的眼神里已然没有了欣赏的意味,每?次注视都变得犀利无比,在他身旁的观音像也成为整间屋子里最可疑的神迹。张鹏的尸体、张鹏的罪恶以及李静的仇恨,似乎都藏在这?丝普度众生的微笑里,刘同能感觉到,现在唯?要做的就是证实。

刘同下令让钱华带领技术队开始勘查现场,李静无可奈何,只能笑问:“刘队长,您到底想做什么?”

“你既然这么问我,那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怀疑是你杀了张鹏。”

“你凭什么这么怀疑我?”李静睁大眼睛,轻声问道。

“我们第?次来美甲店的时间是十月十五日,而你就在第二天去天路皮具广场买了?个行李箱,蓝色,二十九寸,这难道是?个巧合吗?你现在能把从张鹏住处拿来的行李箱和你十六日购买的行李箱全都摆在我面前吗?”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明白。”

刘同掏出手机,翻出?张图片道:“这是你的付款记录,你还不承认吗?”

李静瞥了?眼,轻轻点头道:“好吧,我承认,这箱子的确是我买的。”

“就是你给我们展示的那?个吧?”

“没错!”

薛菲满脸的不可思议,连忙问:“那你从张鹏住处带回来的那?个呢?”

“我扔了,因为我嫌脏。”

“扔哪儿了?”

“扔在垃圾箱里了。”

“什么地方的垃圾箱?”

“小区外边的。”

刘同淡淡?笑:“李静,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尊精美的观音像里,是不是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李静?声冷笑:“刘警官,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薛菲,去车上把钢锯拿过来!”

李静连声大笑道:“刘队长,不用那么麻烦,我帮你!”她快步来到观音像前,?把将泥塑推倒在地,只听“啪”?声,泥塑粉碎开来,除了木架和散落?地的泥疙瘩外,泥塑里空无?物,“刘队长,这下满意了吗?”

刘同蹲身细看,顿时哑口无言。薛菲皱眉道:“刘队,你!哎呀……姐姐,您别生气,我们刘队也是在排除你的嫌疑,希望你能够理解。”

刘同起身,冷静地盯着李静的双眸,问道:“钱华,有什么发现?”

“好像没什么。”

“李静,我再问你?遍,张鹏是不是被你杀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然箱子已经扔了,为什么又买?个新的?”

“因为我需要行李箱,不行吗?”

“好,很完美的解释,可你不认为这理由很牵强吗?”

“本来如此。”

“那今天实在对不住了,这尊泥塑多少钱,我来赔给你。”

“不用了,我只希望你以后少来骚扰我和我的家人!”

刘同点了点头,再次环顾四周,突然看到远处的工具桌上放着榔头、钢锯和几把刻刀,便问:“钢锯是干吗用的?”

“泥塑的骨架是木条,当然要用钢锯。”

钱华缓步走向刘同,低声道:“刘队,没有任何发现。”

刘同的笑容缓缓绽开:“好,今天是我冒昧,改日?定登门致歉。”

李静撩起额前凌乱的头发,冷声道:“不用了!我不需要任何人道歉。”

“薛菲,你不是想买?尊天鹅吗?不如今天就买了吧,我?起付账。”

“实在对不起,那两尊天鹅已经卖出去了!”

“卖出去了?那我想知道,买家为什么不来拿货呢?”

李静笑道:“刘警官,你问的问题为什么都这么可笑,我怎么会知道买家为什么不来提货呢?也许正在装修房子,也许最近太忙没时间,你说我该怎么回答你?”

刘同深深点头道:“说得也是啊,等房子装修好了再来拿货,没毛病。那我能问?下,这个买家是谁吗?”

“是?位姓冯的先生。”

“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恐怕不能。”

“为什么?”

“我凭什么要向你透漏买家的隐私呢?”

“因为我是警察。”

“警察就很了不起吗?张鹏打我们的时候,你们警察只会说家庭矛盾!家庭矛盾!家庭矛盾!”李静泪眼婆娑,大声喊道,“你们感受过我心里的苦痛吗?你们体会过每天活在家暴中的恐惧吗?你们听到过午夜梦回的时候?个喝醉的男人狠狠踹开你卧室大门的声音吗?你们没有,你们只知道人死了是什么后果,不知道心死了是什么感觉。”

“李静,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既然已经摆脱了,为什么不放下过去好好生活呢?”

“放下过去?怎么放下,刘警官你教教我?你的妻子、你的儿子都死在坏人手里,你能放下之后好好生活吗?反正我不能。我忘不掉那些糟糕的过去,它们就像我的影子?样,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现在,我只想好好挣点儿钱,让孩子有饭吃有学上,这就是我最后的尊严。”

刘同目瞪口呆。

“家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我的婆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认为男人打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是天经地义,你能相信吗?你能相信吗?”

“李静,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事情,请告诉我那个买家的联系方式好吗?”

“我不会告诉你的,请你们现在就离开。”

“天鹅里有什么?”

薛菲问道:“刘队,你什么意思?”

“李静,天鹅里有什么?”

李静抹去眼角的泪花,笑道:“好,我帮你砸还是你自己砸?”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买家的信息?”

“行!我告诉你。”

“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我来接。”

“好啊!”李静掏出电话,拨出号码后交给刘同。

“喂!是冯先生吗?”刘同挂了免提。

“是啊!您是?”

“我是李静的朋友,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在李静这儿买了两尊天鹅的泥塑?”

“没错,是我买的。”

“为什么不过来提货呢?”

“怎么?放不下了吗?”

“哦不,就是想问问您为什么没来提货。”

“最近很忙啊,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明天过来拿,你看行吗?”

“好的,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刘同将电话还给李静,笑道:“这不就完了,我只需要证实?下。”

“那刘警官这下满意了吧?”

“当然不满意!”刘同绕过李静,快步来到天鹅前,举起?尊狠狠摔在地上,薛菲定睛?看,登时惊得毛骨悚然,那天鹅的脖子里,竟然镶嵌着?支人的手臂。那只皮肤已然苍白的手紧紧攥在?起,摆出了天鹅头部的形象。

钱华快步来到近前,戴着手套摸了摸,点头道:“没错,是人体组织。”

李静瞪大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身体?动不动,似乎自己也变成了?尊泥塑。刘同问道:“李静,解释?下吧,这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我过不去?”李静淡淡地说,“我哪里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呢?”

“李静,我差点就要放弃了,要不是刚才那个电话,我今天真的会放弃对你的追查。”

“为什么?那个电话有什么问题?”

“那个电话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冯先生。”

薛菲惊问:“那是谁?”

“你没听到我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个微弱的声音说了句‘给我?条口香糖’吗?”

“超市?”

“那个声音难道你不熟悉吗?”

“你是说吴德华?”

“李静,假如没错的话,对方就是吴德华吧?”见李静不置可否,刘同长长出了口气道,“说说吧,这是不是张鹏的尸体?肢解后的其他部分在哪些泥塑里麻烦你指认?下,我不想把它们全都砸碎。”

李静?脸淡漠,有气无力地说:“都砸了吧!”然后她缓缓走向远处的工具桌。

刘同见势头不对,立马喊道:“薛菲,快抓住她!”

李静脚下生风,抓起桌上的?把小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脖颈,又狠狠拔了出来,鲜血顿时洒了?地,她的身子?软,趴在桌上,右手依旧紧握小刀似乎准备再来?下,却被薛菲?把握住。

刘同掏出手机,整只手都在哆嗦,在?阵慌乱中终于拨通了120,钱华连忙开口:“刘队,要是切到动脉,120恐怕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我先处理?下,然后抓紧往医院送。”

“能行吗?”

“我试试吧。”

“那赶紧啊!”

隔着抢救室门前的窗户向外看,?弯月牙悬在天空,这是霜降后的第三天,对于南方小城繁花市来说,却没有?丝寒意。刘同的心七上八下的,他看看窗外,又看看手机,这?天的新闻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随手翻来翻去,似乎只看到意大利中部发生了5.9级地震,并且无?人死亡,刘同喃喃道:“没死人就好啊,李静你也要活着出来,拜托了。”

此时,薛菲从走廊另?头走来,轻声道:“你猜对了,尸块儿全都在泥塑里。”

“有几块儿?”刘同问。

“?共六块儿,四肢、头颅和躯干。”

“躯干在哪个泥塑里?”

“在?只老虎的肚子里。”

“头呢?”

“鲁迅半身像。”

“钱华有没有看出她分尸用的是什么工具?”

“应该是钢锯和砍刀。”

刘同感慨万千:“可怕的女人啊!”

薛菲点头道:“但也很可怜,不是吗?这些年经手的杀人案,有太多与家庭矛盾和家暴有关,我真的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多可恶的男人?”

“你没听李静说吗?她婆婆认为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什么思想,到底有多少人还有这样的思想?我倒不担心李静,最让我担心的是那两个孩子,本该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的种子,内心却埋下了黑色的刺。”

“是啊,他们活在恐惧里,也许早就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厌恶和敌意,他们会不相信社会,孤立自己,最后甚至变成?颗定时炸弹。”

“孩子说什么了?”

薛菲摊开双手,无可奈何道:“没有,?句话都不说。对李静杀害张鹏的事情,他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就不要问了,假如……”

话没说完,抢救室的门被推开了,李亨等人连忙迎了上去,火急火燎地问:“大夫,这怎么样?活了吗?”

大夫揭开口罩,情绪如古井无波,淡淡地说:“幸好没有伤及气管和动脉,而且来时做过急救处理,没什么大碍,直接送普通病房吧。”

刘同感激道:“真是谢谢您了,大夫,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麻药过了自然会醒。”

“谢谢您。”

“我劝你们还是看紧点儿,这病人手术前?直在说不让我们救她,让她去死的话。你们可得注意了,别再出什么岔子。”

“您放心,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