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八日?早,刘同和李亨再次来到张鹏所在小区。据保安回忆,十月十二日当晚,的确有?个男人找他聊过小区拆迁的事情,并给了他?盒未开封的中华烟。调出监控,让保安进行指认,这位中年大叔?眼便认出了吴德华。原因很简单,因为吴德华当时拎着?个白色纸袋,非常显眼。
与此同时,薛菲等人来到吴德华的便利店,在里屋的床板下发现了带血的衬衣和裤子,血迹以喷溅血居多。何落带人前往买泥塑的老板家,在?番苦口婆心的解释后,终于征得老板同意,打开泥塑底座,果然发现了满是血迹的蓝色行李箱,老板定睛?看,脊椎骨都凉了。
就在刘同准备离开小区时,章毅打来电话说,DNA检测结果刚出来,菜刀上的血液确属被害人张鹏,刀柄两侧也发现了吴德华的指纹。如此?来,证据链看似已经完整,但刘同心里仍旧迷雾重重。
思来想去,他又给章毅打电话道:“你带技术队再来?趟张鹏的房子,我想把现场重新勘查?遍。”
半小时后,张鹏的母亲先行赶到,老太太打开房门后,皱眉问道:“刘警官,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刘同?愣神,努力从脑海中检索着合适的词汇:“阿姨,本来是想昨天通知你的,我们找到张鹏了。”
老太太怔怔地望着刘同,问道:“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他……回不去了。”
“什么?为什么?他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坏事儿?”
“不,比这个更糟糕。”
老太太?个趔趄,不禁向后退了两步,李亨连忙去扶,却被她倔强地推开。
“刘警官,你说吧!”老太太泪水半含,“我能接受。”
“他死了。”
“什么?”
“张鹏死了。”
老太太并没晕过去,也没有显现出巨大的悲伤,反倒异常冷静,只是眼泪不觉间簌簌落下:“死了?在哪儿?他在哪儿?你带我去看他!”
“尸体在我们队里,我想……您还是不要看为好。”
老太太上前狠狠拽住刘同的衣服,奋力喊道:“带我去!”
刘同微微点头道:“阿姨,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
老太太泣不成声。
“好吧,您看这样行不行?等我们勘查完现场,再去看您儿子,怎么样?”
“他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被人用刀砍死的。”
“谁?谁干的?”
刘同沉思片刻道:“目前……凶手还没有找到,所以今天才重新勘查现场。阿姨,您节哀。”
“告诉我!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你说呀!”
“这个……”
“刘队,你就直说吧,这么遮遮掩掩的也不是办法!”李亨道,“阿姨,我来告诉你……”
“你给我闭嘴!”刘同呵斥李亨,然后沉了口气,低声道,“阿姨,你冷静一下……”
“你要我怎么冷静?”老太太身子?软坐在地上,?脸漠然地呢喃道,“你要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
临近晌午,薛菲来到医院,李静正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天边的黑云杳然而至,几声闷雷隐约传入耳中。
“要下雨了。”薛菲来到病床前坐下,笑说,“这天气说变就变!”
“是啊!”李静相对?笑。
“能再聊聊张鹏吗?”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李静摇头道,“不想再提起他。”
“可现在出现了新的问题。”
李静转头望着薛菲,眼神中略带疑惑:“什么?”
“李静,你确定是你杀的张鹏吗?”
李静的笑容?闪而过:“当然,当然是我,难道我交代得不够清楚吗?”
薛菲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取出?张照片递给李静,李静看了?眼,顿时傻了眼,双手也不禁微微发颤。
“照片里这把菜刀是你杀张鹏时用的吗?”薛菲问。
李静深深吸了口气,轻轻点头道:“没错,是这把,你们在哪儿找到的?”
“你丢在哪儿了?”
李静愣了?下,又眨了眨眼:“小区的垃圾箱里。”
“你撒谎!”
李静释然?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撒谎?杀人的事情我都承认了,您觉得我还有撒谎的必要吗?”
薛菲又拿出?张照片道:“仔细看看,这件带血的衬衣你眼熟吗?”
李静看了看,摇头道:“这是谁的衬衣?我没见过。”
“还狡辩?李静,你知道什么叫包庇罪吗?”
“包庇?我确实不知道这是谁的衬衣。”
“好,那我来告诉你,这件带血的衬衣是我们在吴德华的小超市内发现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德华已经自首了,这把刀就是吴德华亲手交给我们的。”
李静身子?软,原本悬空的手臂赫然落下,呆滞的眼神里突然漾起了丝丝泪光。薛菲凭直觉判断,李静茫然无措的状态可能间接证实了这起谋杀案并没有她原本演绎的那么简单。
“没必要再隐瞒了,说说吧,我要真相!”
“他……”李静嘴角抽搐着,眼泪悄然落下,“为什么要自首?为什么要这么傻?”
“告诉我,张鹏是不是被吴德华用刀砍死的?”
李静闭起双目,微微点头。
“为什么要替他顶罪?难道你就不为孩子着想吗?假如你因为顶罪而坐牢,孩子们将来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大,?阵风吹得窗帘漫天飞扬,薛菲连忙关上窗户,再?看,整座城市已沦陷在乌云之中。
不断轰鸣的雷声将张旭升从梦中唤醒,他缓缓睁开双眼,客厅里?片昏暗。手机时间显示为二十八日中午?点零三分,有十七个未接来电,其中十五个是副行长打来的,另外两个是贷款客户的电话。
昨晚回到家,张旭升什么都不敢想,但始终心乱如麻,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有?个习惯——用沾上啤酒的湿布将家中植物的叶子全都擦拭?遍。这是?个非常独特的习惯,是?种自我治愈的方式,在张旭升看来,那些落在叶子上的灰尘就像落在心上的烦愁,虽然芜杂,擦?擦总能擦掉,而齐兮兮却?直以为这只是老公保养花草的?种手段。
大概到凌晨?点,张旭升才把所有叶子都擦得翠绿油亮,但齐兮兮仍然没有回来。他点亮手机屏幕,望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十几分钟,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他能想到齐兮兮会如何敷衍他,无非是另?个谎言罢了。
他从冰箱里取出几瓶啤酒,然后打开电视,虽说今晚有?场球赛,但看与不看已然都不重要。繁花卫视正在播?部都市虐心言情剧,张旭升刚打开?瓶啤酒便看到如下剧情: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在?座教学楼前躲雨,就在几人为面前的大雨滂沱而发愁时,?辆奢华的黑色跑车缓缓驶来并停在女孩们面前,车门打开后,?个长相英俊的年轻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没说?句话,只站在雨中故作深情,那个相貌出众的女孩突然丢下课本,缓步走入雨中,流着眼泪与男子紧紧相拥。
这个画面大概持续了?分多钟,二人在雨中你侬我侬,张旭升不禁触目伤怀,嘴角微微抽搐起来。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和妻子是相爱的,那些缠绵悱恻的瞬间在脑海中接连闪过,却又被?辆奔驰跑车无情地带走。
窗外的夜色渐渐消逝,直到晨光熹微,他才感到些许困意。大概七点钟,他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已是大雨滂沱的中午。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张旭升没有理会,他推开玻璃门走向阳台,站在栏杆上任凭?滴滴冷雨打在自己脸上。这里是二十三楼,眼下人如米粒,倘若?跃而下,绝无生还的可能。张旭升突然想起?部电视剧里的对白:人这?生,总有那么?瞬间会有把?切都结束的想法。
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转头?看,是齐兮兮。
齐兮兮痴痴地望着他,疑惑地问:“老公,你在干吗?”
张旭升愣了?下,连忙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齐兮兮快步走进阳台,将张旭升拽回客厅道:“这么大的雨,为什么要站在外头?”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
齐兮兮拿来毛巾,?边擦着张旭升头发上的雨水,?边说:“你们行长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没去上班,电话也不接,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张旭升微微?笑,“想休息?天罢了。”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休息?天。”
“那你为什么不请假呢?是不是和领导吵架了?”
“没有,真的没有。”
齐兮兮环顾四周,看到茶几上放满了啤酒瓶,问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哦!昨天晚上看球赛了。”
“老公。”齐兮兮歪着脑袋,盯着张旭升的眼睛笑道,“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昨晚没回来啊?”
“怎么会?真的没有。”
“不想知道我昨晚去哪儿了吗?”
张旭升挤出?个尴尬的笑容:“说这干吗?我还不相信你吗?倒是我昨天没陪你过生日,没生气吧?”
“都说了,别放在心上。”
“嗯!吃饭了吗?我给你做饭吧!”
“抱抱我。”齐兮兮低声道。
“什么?”
“抱抱我,好吗?”
张旭升点点头,将齐兮兮拥入怀中道:“你这是怎么了?”
“老公……我爱你。”
张旭升嘴角微微?颤:“我也爱你。”
齐兮兮看了看张旭升,绽出?个灿烂的笑容:“好了,我给你做饭,下午乖乖去上班好吗?”
“好。”
“想吃什么?”齐兮兮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问,“炒菜怎么样?”
张旭升趴在橱柜上,微笑道:“我想吃面条。”
“没面条了。”
“是吗?那我下楼去买,你给我炒两个菜吧。”
“那也行,外边雨大,出门要带伞。”
“知道啦。”
张旭升乘电梯来到三十二楼,在通往天台的楼道里蹲了下来,这里没有旁人,四周充满了电梯机房传出的噪音,异常刺耳。他点了支烟,吸了两口,突然?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头喷涌而出。他开始号啕大哭,又试图抑制剧烈的喘息,但越是抑制,哭声就越发悲怆。对于此刻的张旭升来说,这世上最痛的感觉并非心如刀绞,而是你爱的人已不再爱你,却还在说着“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