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的尸体虽然已经缝合,但刘同还是不敢将白布揭到脖颈以下,伴着窗外大雨淋漓,张鹏的母亲也泪流满面。她捂着嘴跪了下来,拼命撕扯着嗓子哭求道:“刘警官,你行行好,求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自己去报仇,我自己去……”

“阿姨,您快起来!”面对如此伤痛,刘同为之动容,“请你相信,我?定会抓住凶手,给您?个交代。”

老太太抱住刘同的大腿,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世界为什么会这么残酷!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薛菲蹲身将老太太抱进怀里,轻声道:“阿姨,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家,最后剩下的人会是我。”老太太满头银发散成乱麻,“怎么会是我呢?这不公平,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为什么是我?”

雨声越来越大,刘同走出法医室,窗外朦胧烟雨中,?个人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是张鹏吗?他是来和母亲道别的吗?刘同暗自思忖,不禁喟然长叹。

回到办公室,刘同又将吴德华的口供看了?遍,心中的问题差不多已尘埃落定。就在此时,章毅敲门而入,笑道:“刘队,你怎么不开灯啊?屋里黑漆漆的。”

“这是场暴雨吗?”刘同问道。

章毅说:“可能是吧。整个夏天都没这么大的雨,今年天气有些反常。”

“说吧,什么事情?”

“您不是让我做?个勘查总结吗?”

“做好了?”

“差不多。”

“好,那你开始吧。”

“好的。”章毅翻开手里的记事簿,说道,“勘查结果大致分以下几点:第?,餐桌附近的地板明显比别处干净许多,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我们推测嫌疑人在处理现场时应该使用了抹布或拖布?类的清洁工具。倘若如此,?定会在上面留下血迹,但奇怪的是,除了张鹏的毛巾之外,我们没有发现屋里有?片抹布,甚至连拖布也没有找到。”

“没什么好奇怪的,肯定被处理掉了,这个问题可以找吴德华核实,接着往下说吧。”

“好的。第二,我们在厨房最里侧的柜子里发现了几张未使用过的砂纸,其中?张的背面有?丁点儿难以察觉的血迹,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张鹏的血迹,DNA检测结果大概到明天了。第三,我们在冰箱侧面、餐桌表面、门口鞋柜的把手上以及卫生间的马桶、水龙头和洗衣机上均发现了吴德华的指纹。”

“等等,鞋柜的把手上也有他的指纹?”

“没错。”

“奇怪了?从吴德华的口供来看,当时的场面应该非常紧张,哪儿的功夫去碰鞋柜呢?咱们按常理分析,在那种场合下,谁能像平时做客那样老老实实地去换鞋?”

章毅思忖道:“也许是处理现场的时候在鞋柜里找过东西呢?”

“找什么?鞋柜里有什么?”

“有几双鞋,还有?管褐色鞋油、两柄黑色鞋刷以及若干塑料鞋套,我怀疑他要么是在找鞋刷,要么是在找鞋套。”

“冰箱上没有张鹏的指纹吗?”

“没有。”

刘同轻轻点头道:“接着说。”

“第四,我们只在小卧室的衣柜上发现了李静的指纹,除此之外,别的地方都没有。第五,我们在客厅的台历上发现十月十二日与十月十四日这两天被人用红笔标注过,但侧面只写着儿子的生日。”

“儿子的生日?这倒怪了,儿子过生日还要带着儿子去卖血,真是叫人无言以对。那这么说,十月十二日和十月十四日应该是两个孩子的生日,对吗?”

章毅摇头道:“张晓光的生日的确是十月十二日,但张晓亮的生日是六月七日。”

“哦?难道他还有别的孩子?”

“没有。”

“十月十四日?是什么日子呢?”

“对张鹏来说,这应该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

“张鹏的手机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厨房下水管道附近找到的。”

“查到什么信息了?”

“正在查,今晚应该能出结果,最迟明天早晨。”

“嗯,还有别的发现吗?”

“基本就这些了。”

刘同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是吴德华了。”

“是的,而且薛队告诉我,李静也承认了吴德华的犯罪事实,口供和吴德华的也基本?致,看来她真的是想替吴德华顶罪。”

“毕竟吴德华是为了她而杀了张鹏,替吴德华顶罪也在情理之中。”

章毅长出?口气,笑道:“这次的破案速度又刷新了咱们的历史纪录,刘队,请客吃火锅吧?”

刘同咧嘴?笑:“你小子就知道吃,不过章毅,我怎么总觉得这案子破得太顺了?”

“瞧您说的,这怎么能叫太顺了?这是您天赋异禀啊!”

“少他娘给我溜须拍马!”

章毅暗暗自喜:“是不是拍到您痔疮了?”

“你去让薛菲准备?下,天黑之后我们去南郊的血站。”

“知道了。”

南郊这家血站坐落于密林之间,将近九点钟,小雨仍旧淅沥,而血站大楼里几个窗户却灯火通明。三辆警车不动声色地隐藏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刘同等人已在车里蹲守了近两个小时。

刘同问薛菲:“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这个血站是不是有别的入口?”

薛菲摇头道:“据知情人透露,只有这?个大门。”

“那就怪了。”刘同点了支烟,摇开车窗说,“怎么连?个鬼都没看到?”

“刘队,快看。”

刘同循目望去,只见?辆白色面包车驶过血站前的花园,最后停在了门口。?个身高?米八几的司机绕到汽车另?侧打开车门,?排人影便鱼贯而出,迎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这些人应该都是初高中的孩子,有的人身上还背着书包。

薛菲手中的对讲机此刻响了起来:“刘队刘队,是否行动?”

刘同举起对讲机:“再等等,再等等。”

这些孩子在门前排了三队,几分钟后,?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比比划划似乎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带队进入血站。司机则点了支烟,回到了车上,但没有开走。

“何落,何落!”刘同朝对讲机喊道,“五分钟后,你带人先把司机控制起来,听到了吗?”

“明白。”

“其余人全都跟着我,先控制血站工作人员,执法方式尽量温和?些,因为现场可能有未成年人。没有必要,尽量不要露出随身枪械,都清楚了吗?”

“收到!”

五分钟后,全体雷霆出击,何落走近面包车,狠狠拉开主驾?侧的大门,司机?惊顺手从挡杆附近抄起?把匕首,何落二话没说撕起司机的头发,将他的脸狠狠在方向盘上连磕了五六下,然后?记三角勒脖将他拖出车外。

刘同和薛菲等人冲入血站,?位保安从侧面冲了过来,大声喊道:“哎哎哎!你们干吗的?”

“你给我闭嘴!”李亨语带呵斥,“我们是警察。”

刘同看都没看,径直向?楼抽血室走去,果不其然,明亮的走廊两侧坐满了脸庞青涩的孩子。?位护士模样的女人端着铁盘子从?扇木门里走了出来,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奔袭而来,立马神色慌张起来:“你们是干吗的?”大概是心虚,这句话显得颤音十足。

“我们是警察!”薛菲厉声道,“请你告诉我,这些孩子是干吗的?”

护士摇着脑袋,露出了?脸懵然无知的表情:“我不知道,这你要问站长。”

“站长在哪儿?”刘同问道。

“在献血室里。”

刘同转头道:“章毅,你们先把这些孩子带到大厅里。”

“是。”

刘同推开献血室大门,这是间将近?百平方米的大房子,墙上贴满了义务献血的宣传海报和?些献血的常识法规。四个孩子坐在单人沙发里,?根塑料管正将他们体内的鲜血输送至托盘里的血包。

几位护士连忙从沙发旁站了起来,都怔怔望着进来的这群人。刘同喊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停下来!”

一位谢顶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双手不停地哆嗦说明他此刻?定胆战心惊:“请问,你们是?”

刘同亮出警官证:“我们是警察,还不让你的人都停下来!”

“好好好,都停下来,快些!”

护士们这才回过神儿,连忙将孩子们手臂上的针头拔了出来。

“你是这个血站的站长吗?”刘同问。

“没错,我是。”

“贵姓?”

“免贵姓张。”

“张站长,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这……哎!”张站长?声叹息。

“看来您在这儿不方便说啊!那就劳驾您跟我们回去说吧,薛菲,带走。”

在审讯室里坐了十来分钟,张站长?脸追悔莫及的神情,又是抓耳挠腮又是唏嘘不已,刘同和薛菲刚?进门,张站长便起身道:“警察同志,我悔罪,我请求宽大处理。”

“先坐下。”刘同说,“别激动。”

“我知错,我后悔,我心肠坏了,我眼里只有钱,我不是人……”

“好了好了,有悔罪表现就好,坐下吧。”

“我不配坐着,请让我站着。”

“你站着我也累啊!快坐下。”

“哎!”

薛菲首先发问:“你对自己非法组织他人卖血的犯罪事实有什么看法?”

“我认罪,我认罪。”

“为什么非要选这些孩子呢?你难道不清楚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吗?今天在现场的,年纪最小的才十三岁。”

“我清楚。”

“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些孩子好上钩,尤其是家里又穷又喜欢打游戏的孩子最好骗。”

“你干这个多久了?”

张站长低头道:“不到两年。”

“我劝你老实交代,假如不说实话,有的是人揭发你。”

“四年,四年多了。”

“孩子抽了血,你给孩子多少钱?”

“我给中介三百,他们给孩子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刘同?声冷哼:“看来你们已经形成产业链了,这么说,孩子是中介找来的?”

“是。”

“中介是怎么找到这些孩子的?”

“?般是通过网络游戏,也有献过血……”

“什么献血?这叫卖血!”

“对对对,是卖血,也有卖过血的孩子在学校里宣传卖血能挣钱,这样?传十,十传百,穷人的孩子毕竟多嘛。”

“张站长,我真不是骂你,但你做的这事儿太缺德了。”

“您批评得是,我也知道自己太缺德,要不是过去缺钱,我也不会缺德啊。”

“照你这么说,缺钱就得缺德?”

“是啊,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三百收来的血,多少卖出去?”

“这要看血库的情况,缺货的时候能卖?千多,不缺的话也就卖八九百。”

“这生意不错呀?这些年挣了不少吧?”

“也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三四百万吧。”

“不止吧?”薛菲挑眉,“你那辆路虎揽胜加长版至少也要?百六七十万吧?”

张站长偷偷瞄了薛菲?眼:“这……可能要多?些吧。”

“关于你非法组织他人卖血的犯罪事实,我们会安排人继续调查,希望你好好配合,争取宽大处理。现在我想问你另?件事。”刘同从面前的文件袋里取出三张照片,问道,“看看,这两个孩子和这个男人你认识吗?”

张站长盯着照片,翻了三四个来回,摇头道:“没见过。”

“再好好看看,这孩子叫张晓亮,今年才十岁,这个是他爸爸张鹏,他带两个孩子去你那卖过血!”

“不可能,我那儿从来不收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我敢保证,绝对没有。”

薛菲若有所思地瞥了刘同?眼:“这个男人你真的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而且这两个孩子我根本就没见过。”

“他们去你那儿卖血可不止?两回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去我那卖血的孩子,哪怕只见过?次,我也绝对有印象,更别说两三回了。”

刘同眨了眨眼:“我不相信你。”

张站长沉思道:“这样吧,我们护士那儿有?份电子备案录,里面有所有卖过血的孩子的个人信息和电子照片,你们可以去查。”

“哦?为什么要做电子备案录?”

“孩子毕竟是孩子,?来怕他们卖血太频繁,二来是怕出事故,做?个备案录,我们心里多少有个数。”

“你就不怕他们昨天在别处卖了,今天又来你这儿卖吗?”

“身体虚弱的话,我大概能看出来。”

“电子备案录在谁手里?”

“冯护士,她也被你们抓来了。”

回到刑警队大厅,几乎所有孩子都被家长带回去了,只有?个女孩死活不肯给家里打电话,除了哭,她什么都不肯说。

薛菲上前,柔声细语地问:“小妹妹,你为什么不给家里打电话呢?”

大概是因为听到女性的声音,小姑娘这才抬起头,抽噎道:“姐姐,你放我回家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薛菲笑说:“那你告诉姐姐,你上初几了?”

“今年初二。”

“为什么要去卖血呢?”

女孩擦去眼泪道:“因为弟弟快过生日了,我想买?个生日蛋糕送给他。”

“那你可以告诉爸爸妈妈呀?”

女孩摇着脑袋说:“我不能向他们要钱。”

“为什么?”

“因为弟弟有白血病,他们的钱都花在医院了。”

薛菲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牵起女孩的手说:“走吧,姐姐带你出去。”

“去哪儿?”

“当然是送你回家咯!”

女孩又哭了起来:“求你别告诉我爸爸妈妈,求求你了。”

“相信姐姐,我不会告诉他们的。”薛菲掏出钱包,抽出?张百元大钞道,“哝,拿去给弟弟买蛋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