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早十点左右,几辆警车缓缓驶入公安局,在楼门前的石阶旁熄了火。人高马大的何落将?个中年男人从后排座上拽了下来。男人戴着手铐闷不吭声,显得十分狼狈,黑色的裤腿上沾满了黄色的泥渍。他个头不高,身材偏胖,圆圆的脸上满是胡茬,头发也特别糟乱,乍?看就像个难民。

半小时后,刘同和薛菲来到审讯室,男人头也没抬,还扯着呼噜。

刘同暗想,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能睡得这么踏实,心理状态怎么会这么好?

“喂,喂!”刘同喊道,“醒?醒,别睡了!”

男人猛然抬起头,搓去嘴角的口水道:“警官们好!”

薛菲直截了当地问:“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吗?”

男人?皱眉,特别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啊!抓我的警官不让我说话呀,他们让我保持沉默。”

刘同拿起笔,翻开记事簿问:“姓名?”

“张小年。”

“年龄?”

“四十二岁。”

“职业?”

“个体工商户,做粮油生意。”

“你猜我们为什么要抓你?”

“大概知道。”

刘同淡淡?笑:“那就别啰唆了,说说看吧。”

“是我的债主报的案吧?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逃跑,我去北郊农村是去找我二舅借钱的,我不是借钱不还那种人……”

“等等,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先问你,前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前天?”张小年眼珠儿往上?挑,像是在郑重其事地思考问题,“八点到九点?我想想啊,我在我们家院子里,我在朋友家。哎?不对不对,我在哪儿呢?”

“你在问我吗?”

“不是不是,我在扪心自问啊。”

“好好想想。”

“没错,我在朋友家,快十二点才离开的。”

“哪个朋友?住址在哪儿?”

“他叫周飞,住在木棉路的天河小区,具体楼牌号说不上来,我可以带你们去。”

薛菲问:“离开之后呢?”

“回家了,然后就睡觉嘛,第二天中午来了几个讨债的,我实在没办法就去北郊的农村找二舅借钱,钱借到了,天也黑了,我就在二舅家住了下来。没想今儿?早出门就被你们的人追着满山跑,我还以为是债主雇来的打手呢。我能问问是谁报的警吗?”

刘同翻看记事簿:“张小年,你在城市银行有五百六十万的贷款,对吗?”

“对啊,?共两笔,?笔三百万,?笔二百六十万。”

“听说你连利息都还不上了?”

张小年?脸苦笑:“是啊,我算彻底完了。”

“钱都去哪儿了?”

张小年?跺脚,长叹?声:“哎!不瞒你说,在这繁花市,但凡搞粮油生意的没?个不认识我张小年的。逢年过节,无论国企还是私企发粮油,基本都是我们家的货。生意越做越大,我就开始琢磨怎么增加利润,有?次听?个外省老板说,他们卖的粮油都是把优质品和次品掺在?起卖,这么做不仅利润高,而且没人能看出来。我试了?次,果不其然,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后来我开始大量加工,但我那库房实在太小,加工效率特别低,我必须想办法提高产量啊。那时候东郊的地还比较便宜,我就在东郊拿了?块地,盖了?大片厂房专门加工这种货,那几年真是数钱数到手爪子抽筋啊。”

薛菲脸?拉:“现在不抽了?”

“抽啊,改换抽风了。”

“这市场风气都是被你们这些黑心商人给搞臭的。”

“您批评得是,但我发誓,我绝对没卖过地沟油啊,这是我的底线。”

“你还好意思说底线,你这是欺诈消费者,你知道吗?”

刘同见张小年满脸谄媚,于是接茬儿道:“好了,接着说吧。”

“哦,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手爪子抽筋儿!”

“对了,手爪子抽筋儿,虽说来钱来得快,但还是太少,人这个贪欲可真是无底洞啊,于是我盯上了房地产。前些年房地产可真是变态发展啊,谁看了不眼红?我和几个朋友商量把那片厂房推了,盖楼。那时候的东郊已经有几个在建楼盘了,机会特别好,我们拿到施工许可证就开始动土了,按照这行的玩法,打个地基盖上?两层你就可以用土地使用权和地上附着物向银行贷款了,想不到房地产政策突然收窄,银行不给贷了,这不是坑爹吗?我没办法呀,只能用自己的几套房产抵押贷款,最终还是杯水车薪,去年资金链就断了,也没人入伙,现在就成这样了。楼烂尾了,我也烂尾了,每天都是催债的,幸好我把那间粮油店留了下来,要不然我早自杀了。”

“大前天下午,城市银行的魏行长去找过你吧!”

“没错,她也是来讨利息的,说实话,银行的利息我是不打算再还了,我对她说,当时抵押的房子你们随便拍卖吧,反正利息我是不还了,也还不动了,她特别生气,那口大白牙恨不得立马嚼了我呀。”

“那卖房不就行了?干吗非让你还利息呢?”

“利息断了就成了不良贷款,这会影响她的业绩。她的意思是让我接着还,等贷款到期的时候找人给我过桥。”

“过桥?什么意思?”

“这是行话,就是找个人帮我还钱,过几天把钱再给我贷下来,然后还给那个人,我掏几天的手续费,这笔贷款就算正常续贷了,她的业绩也就算完成了,往后每个月我接着还利息就行。”

“这对你是雪上加霜啊。”

“是啊,我没钱还利息,她就卖我们家东西,上个月把我们家床都卖了,这次又要卖我老婆的钻戒。我老婆前年得骨癌去世的,那钻戒算是我唯?的念想吧。我和魏行长吵了?架,她就走了,反正我打死也不还了,那些房子随便她去卖吧。”

薛菲说:“前天晚上八点多,魏行长在百合路的?条小巷内遭人袭击,差点被人用钝器砸死,你知道吗?”

“什么?”张小年满脸惊讶,“被人砸死了?”

“我说是差点儿!”

“哦,没死啊!”张小年想了想又问,“唔!你们该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不是怀疑,我们现在有证据证明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证据?什么证据?”

“我们在你的小别墅花园里找到了?把带血的圆头铁锤,经DNA检测,上面的血迹就是被害人魏冬芹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啊!我和魏行长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袭击她呢?”

“因为她逼你还利息,还要卖掉你妻子的钻戒,这难道不是作案动机吗?”

“这……这算什么作案动机?”

“魏冬芹亲口说了,她在现场听到了你的声音。”

“这不可能,她在撒谎!”

“你穿多大尺码的鞋子?”

“四十三码的,怎么了?”

薛菲笑说:“那就对了!说吧,是你干的吧?”

“什么叫那就对了呀?你们,你们要相信我啊,真不是我,这是有人要陷害我呀!魏冬芹,是魏冬芹要陷害我。”张小年急了,“对,对了,你说是前天晚上八点多,在百合路对吗?”

“没错。”

“那个时间我在朋友家,木棉路的天河小区,你们可以去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