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戏。

不怕人说我是老古董或骂我俗气,如果同时将音乐会票、舞蹈票和戏曲票放在液面前,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戏曲票(特别是古装戏)。

人的兴趣爱好是天生遗传的还是受环境影响的?我没有仔细探讨过。我是如何染上戏瘾的?说来话长。

小时候我是个胆怯而腼腆的小姑娘,不爱唱歌跳舞,唯一的嗜好是描小人书里的古代仕女。那时在书摊上一分钱可以借两本小人书,我常常去借了来描。最喜欢描的是林黛玉, 因为她好着,我觉得她比薛宝钗和王熙凤都好看。我描过很多林黛玉,如果都保存下来,大概就是林黛玉的一生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仅是一种本能的唯美的感觉在驱使着我去做傻乎乎毫无意义的事情。大概是上五年级的时候,我从父亲的书橱里偷得一本曹雪芹的《红楼梦》,便圆圈吞枣地读起来,字是直排的,眼皮翻上翻下,还不住地渝眼泪。最好看的是黛玉葬花与黛玉焚稿的段落,看了再看,每每泣不成声。回想起来,读《红楼梦》是我少年时代感情受到的一次最大的冲击,仿佛人心在一昼夜里长大了许多。就在那一年,上海越剧院演出了《红楼梦》,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跟母亲一起去看了。一个美仑美灸、善良多情的林黛玉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动作着,一招,式、亦攀亦楚,莫不与我想象中的吻合,我是第一次看到活的“林黛玉”,便认定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就这样的了,整个儿地被她摄去了魂。可以这么说,林黛玉是我与戏曲之间的媒人,除此之外,越剧如诉如泣的音乐也让我陶辞,都曲讽柔美清丽,委婉流畅,又不失慷慨与洒脱之处、入耳觉著熨贴,不知不觉被它拴去了心。加之剧情的跌宕波澜,舞台布景的绚丽多采,实在令人赏心悦目啊。从此我便喜欢看越剧了,那时我刚过了十二岁的生日。我看越剧的鼎盛时期是上初中的三年,我们班级里有三、四个同我一样的小姑娘,都是越剧迷。我们结伴看戏劲头更粗了,一分一厘地把父母给的零用钱攒起来去买戏票,那时间最贵的戏票是一元二角,后排位子便宜,八角、六角都有。常常是放了学便去大舞台等退票,看完了戏还要到后台去候演员,回到家往往是深更半夜了。那时候我最崇拜的越剧演员是饰演林黛玉的王文娟,以后的年代中我陆陆续续地看过许多年轻演员饰演的林黛玉,都不如王文娟演得那般传神。我看越剧也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当时班上的其他同学,特别是团支部的委员们对我们这批戏迷印象很不好,认为我们是迷恋才子佳人,思想颓废。斑主任老师也几次三番找我谈话,真可谓是苦口婆心。我这人表面怯濡内心却很倔强,我以大舞没做错什么事,喜欢看看戏又有何不可?况且戏中豹故事大多是扬着惩恶,.颂扬真诚正直的嘛。于是老师讲归讲,我仍看我的戏,而且和团支部的委员们相处得很僵,久久地入不了共青团。如今回想起那三年时间,我并不后悔,虽然什么三好学生、积极分子之类的从来没我的份,然而我感到我所获不少。因为看了许多戏,便使我对中国古典戏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专门到父牵书橱里去找剧本看,王实甫的《酉厢记》、关汉卿的《窦娥冤》、孔尚任的《桃花扇》、马致远的《汉宫秋》、汤显祖的《牡丹亭》、洪异的《苯生殿》等等等等,翻阅了许多许多。我不能具体地说出十五、六岁的时候读了这些古典名剧对我如今的创作有什么启发和帮助,但是我敢肯定,对于文学修养素质的锻炼、积累,它必定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除了喜欢看越剧,我还喜欢听黄梅戏。我这里用个听字,是因为在上海很少能看到黄梅戏。大概是因为我曾到安徽黄山茶林场蹲了六年,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人生最美好的六年。安徽有毅地方小调、民间山歌,与黄梅戏的曲调很接近护健如那首如今很时兴的《打猪草》,就说不上它究竟是民歌呢还是黄梅戏。黄梅戏曲调的质朴、流畅、清新、朗朗上口,听了让人觉着轻快而淡泊,在那个六亿人口只有十只样板戏的年代冲,攀何不让我倾心而如获至宝呢?想起来我与黄梅戏好象是有点缘份的,也是在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母,亲生病住在华东医院,与她同病室的一位年轻的阿姨长得很美丽,跟人说话总是笑咪咪的,才反甜。母亲告诉我,这个阿姨是演黄梅戏的,叫严凤英。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后来,我看了她演的电影《天仙配》、《女附马》、《牛郎织女》,我被她征服了,我祟拜她,怀念她。再后来,已是到安徽黄山茶林场的期间,我风闻这位天才的表演艺术家惨死的梢息,心中说不出的愤然、凄然、茫然。过了若干年,我辗转回到了上海后,电视里曾播放过严凤英的《女附马》,我把它全部录了下来,闲遐时拿出来听听。我喜欢黄梅戏的感情中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为着屈死的严凤英的。

我以为艺术是相通的,各类戏曲更是有着丝丝缕缕割不断的联系。因为我爱看越剧,爱听黄梅戏,故而对其他一些地方戏曲也或多或少地看了一些,沪剧、锡剧、甫剧、婆剧以至昆曲和京剧。我觉得中国的地方戏曲有着不可比拟的独特的艺术魅力。当今的现代艺术,现代舞、迪斯科、流行歌曲等等,给人以旋风般的冲击力,让人亢奋和激动,而地方戏曲却给人以一种嚼青橄榄品尝无穷的余味。有些传统剧目,演了几十年,经久不衰,观众完全摆脱了夙情的纠葛不仅为演员的一个眼神,一个水袖,一句唱腔,一句念白而倾倒,艺术奥秘无穷无尽,这实在是很值得探讨一番的呢‘如今有些年轻人不喜欢戏曲甚至鄙视戏曲,以鄙视戏曲来显示自己的规’代意识,我以为你尽可以不喜欢,然而你不能鄙视,你的鄙视只能显示你的浅薄与俗气。

我已步入不惑之年,少女时期那种不顾一切的热情已经没有了,多了许多克制精神,加之生活坎坷而繁忙,闲情逸趣亦减少了许多,我已经变得很难得再崇拜什么或沉迷什么了。戏院是极少地去了,戏也是难得再看了,不过大凡电视里转播越剧或黄梅戏,我还是尽可能地看上片刻的。说句老实话,现在看越剧总不象少女时候那般如痴如醉,妙不可言了。是人大了,兴趣爱好转移了呢丫还是如今的越剧确实不如以前的好看了呢?我捉摸着大概是兼而有之的,老一辈的越剧演员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磨出了几出伞手戏,六十年代正是她们达到艺术顶峰的时候,那戏演得真叫炉火纯青,令人叫绝。如今,这一辈的越剧演员大都已年过花甲,客观地说,外形和嗓音都不及以前了。而年轻一辈的越剧演员学习她们的唱腔,学习她们的剧目,一招一式、起调拖音可以攀仿得以假乱真,然而那种内在的神情气质却不是单靠攀仿就学得会的,这么一来,戏的魅力不可避免地减少了。观众在看的时候仅说,哦哟,这个人学王文娟学得象咪,学尹桂芳学得象味。可是对戏的评价呢?对这个青年演员本身的创造力的评价呢?我很担心,长期下去越剧的观众会失望的,攀仿力毕竟不是最高的艺术境界,唯有创造力才能使艺术具有永不衰老的魅力。

也许我是妄加评论,对于戏曲我毕竟是个门外汉。

我以为越剧及其他地方戏曲的发展,关键有两方面,一是剧目的充实与更新,二是演员素质修养的提高。进几年来我所看的越剧中最好的是浙江小百花演出的《五女拜寿》,戏是新戏,编剧好,演员也不错。看了《五女拜寿》我感到越剧实在是大有发展的了。可惜的是象《五女拜寿》这样的好戏新溉实在不多,特别是在拥有全国实力最强的越剧院的上海。地方戏曲剧自的更新要附合本剧种的特点,像越剧这种墓本槽调抒情的剧种比较擅长表现心理情感的宕**起伏,选择题材时可以尽量朝这方面靠拢。我讨厌不顾自身特点地去赶时髦的做法,那祥只会在矫揉遭作中丧失了自身。说到越剧表现现实题材我举双手赞成,不过我觉得最好让男女合演的团来担负这个任务,我看过上海越剧院三团演的《浪**子》,确实不错。但是如果让女小生装扮现代男予,少了长袍高靴的掩护,女人总归不象男人,总让人感到别扭。上海电视台举办了两届越剧青年演员大奖赛,一大批优秀的青年演员脱颖而出。遗憾的是大部分青年演员还只是停留在学习流派学得维妙维肖的程度。我以为真正有志于从事越剧艺术的青年演员应该有这样的抱负:学老师是为了超出老师而创造自己的流派,创造自己的保留剧目。这不是狂妄,而是干事业的气魄。

上海电视台做了件很有意义的工作,同时拍老、少两组梁祝,当时我去剧组采访,我对“小英台”陈颖说:“你真幸运。”她先是很天真地笑了,随即又露出一丝苦恼,说:“我很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但是,如果不来拍电视的话,我就可以参加《燕山棋缘》的演出了。”她为失去塑造一个新角色的机会而遗憾,我以为陈颖在别人看来她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却有这种遗憾,她的心是充实的。我还采访过赵志刚,我问他最喜欢哪个角色?我以为他会回答是何文秀或沙漠王子,那是尹桂芳老师的名剧,亦是他学得最好的剧目。然而小赵回答我,他最喜欢《玉镯记》里的知府大人严天民。赵志刚答得好,《玉镯记》是新剧目,严天民是赵志刚独立塑造的角色,他这般回答表达了他超越的决心与信心。可惜我没看过这出戏,但我相信那必定是出好戏。

因为我曾经是个越剧迷现在仍是越剧的忠实观众,所以我盼望越剧艺术之花愈开愈盛,所以我斑门弄斧地说了许多外行话。而我相信木论时代如何飞速地朝现代化发展,作为体现民族传统文化的地方戏曲将永远有它生存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