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的时候,我曾经是个经常出入戏院的越剧迷,单《红楼梦》就看过五遍。如今人大事多,许多年没去看绍兴戏了。前不久,小赵邀我去看他主演的《何文秀》,踏进戏院时,竟依然象十五六岁那般地兴高采烈。
《何文秀》是尹派名剧,赵志刚深得其师风采,唱做皆具神韵。剧场内座无虚席却鸦雀无声,时而扬起一阵“啧啧啧喷”和“啊呀呀呀,的叹息与稀嘘。
何文秀不拼恶场的奸计,辞别兰贞前去赴实……坐在我前排的一拉老太太紧张得双手抓住椅背说:“格哪能办呀!”另一位白发老爹猛拍大腿,对着台上叫:“勿要去,想大,要吃苦头的!”
何文秀受冤下狱,在牢中有,大段怪板清唱,哀婉悲愤,令人百转回肠。坐在我身边的两位中年妇女摸出手帕不停地拭起眼泪来。
场内休息时,我听得一男一女在说戏:
“这班青年演员蛮来事的,蛮彦的。”
“何文秀格个书呆子,我差点为他急出心脏病了。”
“下半场就好松口气了,何文秀当了巡按,要求哭牌算命了。”说着便轻轻地哼、起来:“……三枝清香炉中播,荤素菜肴桌上放,第一碗……”
我忍不住凑上去问:“同志,下半场戏你们都晓得了?”
“哪能匆晓得?无线电里听过多少逸了,哭牌算命扮能从头到尾背出来。”回答得颇为得意,又哼:“旦枝清香炉中插……”
何文秀夫妻团圆,为民除害。大幕在台上台下一片欢乐中徐徐落下。观众聚在台前三不肯散去,掌声经久不息,演员来谢幕,一次,二次、三次。
我观看周围。大多是女性,四五十岁的婆婆妈妈及许多时髦的姑娘们,然而也有不少满有气派的续眉男子汉,包括一些颇具现代气息的小伙子呢。
坐在舒适的剧场里,耳听抒情优美的曲调,眼观细腻动人的表演,为弱者忧,为喜者乐,赏心悦目,在紧张工作、家务繁忙之余,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有人笑我:“你怎么爱看这种老太太看的东西?”
当今各种现代艺术盛行,而我并不以为喜爱古老传统的绍兴戏是守旧和低俗。
越剧的声腔清丽婉转、优美动听,表演上讲究细腻朴实、真切感人,舞台布景和服装都很典雅,因此具有很浓的诗情画意。试想,越剧中许多传统剧目的剧情唱词都被许多观众捻熟乃至背诵,为什么人们还一遍遍那么津津有味地去观赏,去和剧中人共悲喜呢?一种艺术能具有这样大的魅力,它称之为艺术便无愧了。
近日,家中来稀客,竟是二十多年前一同看戏的姐妹小孙与小江。小孙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谈到戏仍旧眉飞色舞,她告诉我:“我调到厂校当教师,上历史课。朝代年代讲得枯燥了,就插几个小故事,孟姜女寻夫、王昭君出塞,还有唐明皇和杨贵妃,侯朝宗和李香君……都和历史有关,同学们爱听极了,夸我课上得好。其实,多亏我看了一肚子的戏文呢。”小汪一向腼腆沉静,追问了几次,才道出她爱人是在外地搞美术工作的,他为人忠厚,很有才学,所以她不顾周围人的异议,爱他,嫁他,并为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我感叹小汪的不易,她红了脸说:“戏里那么多古代女子尚且懂得重人品、轻地位的真正爱情呢。”
她俩都说:“小鹰,真想不到越剧迷现在成了作家,我们太高兴了。”
我说:“但愿我写的小说象老戏文那样经久耐看,拥有那么多观众,我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