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脚上的鸡眼已经刻掉了?不,它在肉里生了根!
听说冠雄集团公司的老总罗冠雄要来拜访,姚永智心里有点纳闷。他和这位外资公司的大老板素无联系,对方此番上门,有何来意?
听说过冠雄会所防火措施不力,引起火灾的事情,但那早就处理过了,莫非他们又有了新的消防问题?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商都市最有影响的外资企业,对人家还是要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罗冠雄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位气质不凡的女人。姚永智忖着她是罗冠雄的夫人,不料对方却介绍说,她是雕塑家易榴红。
“啊,大名鼎鼎,大名鼎鼎,报纸上介绍过。咱们商都市的城市雕塑差不多都是你的作品。人民广场上的那个―商鼎,青铜商鼎。”姚永智客客气气地与对方握手,心里却愈发不解: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了一起?
客套和寒暄已毕,罗冠雄直奔主题。
“姚副政委一定奇怪,我们俩怎么会一起来找你?事情是这样的,听说姚副政委是老消防,我们想问问您,二十多年前,友谊路与商都路交叉口一带的楼房,是不是失过大火?”
“对对对,那是五十年代的苏式两层楼房,砖木结构,火烧得很凶。”姚永智回忆着。
“当时,我在那楼里有一间房子。”易榴红插了一句话。
“哦哦哦。”姚永智似有所觉。
“那房子,借给了我的一位朋友的妻子。”罗冠雄作着解释。
姚永智沉默了,他在猜测问题的走向。
“罗先生那位朋友的妻子,是我的同学和好友,她身边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易榴红再次插话。
姚永智不安地站了起来。“请问,易女士当时的住房在几号楼几层?”
易榴红回答说:“三号楼,二层。”
“哦―”姚永智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失火的就是三号楼。纪大梁就是从二层的一扇窗户里,抱出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纪大梁抱着婴儿出现在燃烧的木窗口时,正是姚永智站在消防车的救生拉梯上,接应他脱离了险境。
“听说,姚副政委您当时也在灭火现场?”罗冠雄急切地问。
“在。”姚永智点点头。
“你有没有听说,消防队员从火里救出了一个男婴?”易榴红问。
姚永智点点头,向易榴红反问了一句,“你那位做了母亲的同学和好友,她的孩子有什么特征吗?”
易榴红怔了怔,把目光转向罗冠雄。
罗冠雄回答道:“这个男婴,应该挂着银饰,脖子上有长命锁,脚腕和手腕上有银镯。”
罗冠雄的话一落音,姚永智的手就抖了起来。他燃着一支烟,然后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烟灰缸。“当”的一声响,烟灰缸竟然滑落到了地上。
姚永智慢慢悠悠地吸了几口烟,稳了稳情绪,然后开口说道:“婴儿被救出来之后,我们用棉袄换掉了烧坏的小包被。只有我成过家,帮老婆干过这事。包孩子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他的脖子和手腕脚腕上,都有银饰。”
罗冠雄和易榴红同时“啊”了一声,如释重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姚永智的心里却仿佛有了重压。
过了许久,他终于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个婴儿,被一位战友的妻子收养了,如果你们想知道―”
罗冠雄说:“谢谢,不必了。我就是去了她那儿,才又到你这儿来的。我们就是想要从你这儿,再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两位客人告辞之后,姚永智就给妻子慧贤打了个电话,让她晚饭加菜,说是要在家里请一位客人。妻子问,请什么客人?姚永智把罗冠雄来访的事讲了讲,慧贤当时就在电话那边硬咽起来。亦龙要是被人家认走,姜淑贞就可怜了。
下午,姚永智破天荒地亲自逛了一回商场,大包小包地买了许多食品、保健品和日用品,然后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了姜淑贞的家门前。
姜淑贞刚刚把一个做完推拿的战士送走,见姚永智掂着许多包包进来,就笑着说:“老姚,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给我掂来这么多东西!”
姚永智说:“老嫂子,今天是想你的日子。你弟妹想你了,她让我来看看你,接你到我家吃晚饭。”
姜淑贞说:“来就来吧,又不是外人,还要买东西。”
姚永智放下东西就在屋里转,四下里瞧了又瞧。
姜淑贞说:“老姚,你在那儿转个啥?这屋你又不是没来过。”
姚永智叹着气说:“唉,来得少啊,来得少。”
姜淑贞说:“知道你忙,心里彼此都惦着呢。”
转着转着,姚永智站在了纪大梁的遗像前。他望着老战友,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唉,大梁,嫂子孤孤的一个人,不容易!”
姜淑贞说:“老姚,你又怪了。我咋一个人了?我还有儿子呢。”
姚永智摆摆手说:“走吧,咱们走,你弟妹一定在家等急了。”
姜淑贞就坐上车,去了姚永智家。
慧贤弄了一大桌子菜,还把儿子、媳妇和小孙子特意叫过来,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来陪姜淑贞。姜淑贞整天冷冷清清一个人,忽然间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堆人凑在一起,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她感觉特别开心。
姚永智对老婆说:“慧贤啊,你今天做的菜特别好,嫂子吃得特别香。”
慧贤说:“我的手艺一般,是人多吃饭香。”
姚永智就对姜淑贞说:“老嫂子,你听见没有,你记好了,我也记好了,从今天起,我家就是你家了。你也别起伙了,就在‘你这个家’里吃饭吧。”
小孙子拍着手说:“对对对,姜奶奶就在家里吃饭,我也回家里吃饭。”
姜淑贞捏捏小孙子的胖脸蛋,随口回答道:“好好好。”
姚永智又说了一句,“等你老了,就搬到这儿来住。”
姜淑贞认真了,“瞧你说的,老了就更没时间到你这儿来玩楼。我还要给我儿子亦龙帮忙,抱我的小孙子呢!”
姚永智望了望慧贤,然后低下脑袋,没有再吱声。
乔晴近来心情很不错,儿子乔俊找了一个美丽而有才华的女朋友,乔晴相信很快就能安排他的婚事,而含怡弄孙则是一张不久就能兑现的期票。乔晴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她觉得这都是上帝的赐福。
七点十分,罗氏家庭的成员依例聚在别墅一层的餐室里用餐,自从罗琳搬出别墅独住之后,那张大餐桌就失却了平衡。罗冠雄和乔晴仍旧一左一右地居于长桌的上首,可是那狭长的两侧只有一边坐着乔俊,另一边却空着,每天都向乔晴提示着那份缺憾。
先是罗冠雄不咸不淡地讲了一番小区的建设进度,绿地正在规划,楼层将要揭顶。乔晴注意到丈夫近来脸色苍白眼泡微浮,有点神不守舍。他自己说是血压偏高心脏不好,乔晴却觉得这都是自己出击了易榴红的缘故。
让他收敛一点好,让他顾忌一点好,所以,乔晴此时有意再度提起这个女人的名字。
“冠雄,你的绿地雕塑还没有弄好吗?易榴红已经把我订的货做好了,今天上午就能安放在咱们的草坪上。”
当“易榴红”这三个字出现的时候,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丈夫的嘴角抖了抖。
“你订的是快件吧?我想你一定付了加倍的价钱。”罗冠雄做着小小的反击。
乔俊慢悠悠地拍了几下巴掌,“热烈欢迎,欢迎老妈把我的影子弄来和我相伴。”
乔晴说:“俊,别贫嘴贫舌了,你应该把你的女友请来相伴。明天晚上你让她到家里来,大家一起吃顿晚餐。”
乔俊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有这个必要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不,这是我们这个家庭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带着她去了上海,去了苏杭,就应该让她尽快进人我们的家庭。”
“如果她愿意。”
“应该说,只要你愿意。”
“那好吧。”乔俊耸耸肩,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罗冠雄显然食欲不振,他清清嗓子,用餐巾揩了揩嘴,打算退席。‘’明天晚上,我已经约了客人。”
“那咱们就明天中午。”乔晴做出决断。
对于夏雨花来说,接受邀请正式出现在罗家,其意义并不亚于首次服装设计发布会。出场亮相的服装要讨消费者的欢心,而出场亮相的自己要讨这个家庭每个成员的欢心。
这个场景的出现,夏雨花早有预想早有准备,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她为未来的婆婆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手袋,是她亲手用彩色软皮精心拼缝而成,颇有意大利范思哲的风格。她为未来的公公准备的是一条真丝领带,也是她用手工剪裁缝制,精致的质感与简单明快的线条,具有几分阿玛尼的神韵。对于未来的小姑子,她更不敢掉以轻心。她反复研究了香奈尔在巴黎初创帽店时设计的那些女士软帽,独出心裁地制作出一顶既古典又现代,张扬着休闲风格的小帽。
夏雨花这番精心的准备,与其说是细密的心思,毋宁说是诚挚的心意。当这些小物件被一一送出的时候,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她的这份真情。
“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得到服装设计师亲手缝制的领带。我会在签合同的正式场合,郑重其事地用上它。”罗冠雄颇为感动。
“小夏,我实在舍不得用它。我会把它当作精美的工艺品,摆在梳妆台上。”乔晴亲热地和夏雨花贴了贴脸。
穿着休闲服和运动鞋,挎着相机的罗琳当即戴上了这顶休闲风格的圆帽,“哇,好酷,它好像是专门搭配这身衣服的!”
罗琳打心眼里喜欢夏雨花,喜欢她的美丽和开朗,喜欢她那温柔的外表下蕴藏着的坚韧不拔。罗琳抱着夏雨花又说又笑,仿佛是一对亲姐妹。
此刻,最有满足感的是乔晴。从见到夏雨花的第一天起,她就认定这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姑娘。美丽的女孩很多,然而此长彼消,她们往往缺失了智慧和才华。以夏雨花事业上初出茅庐就拥有的这番气势,再加以罗氏集团的财力相助,她未必不能成为中国的香奈尔。到那时,罗氏集团将打开一个新的商业领域,乔俊掌控的将不是跳跳舞洗洗澡的会所和打球玩乐的俱乐部,而是一个蒸蒸日上的服装帝国。
当罗琳和夏雨花一起玩耍的时候,乔晴还特意观察了一番夏雨花的腰身和骨骼,从育儿的角度讲,她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母亲。
别墅外面的大草坪上阳光明媚,新安放的那组户外雕塑看上去栩栩如生。年轻的罗氏夫妻牵携着一对金童玉女,在微风中幸福地徜徉。
罗琳兴高采烈地向落地窗外指了指说:“哎,我有一个提议,咱们到雕像那边去,和过去的自己一起照照相!”
于是,大家都离开客厅,来到了户外。
“爸,妈,你们俩来张‘往事回想’怎么样?”
罗琳调遣着罗冠雄和乔晴,让他俩站在各自的雕像身后,摆出与雕像一模一样的姿势。恍然间,往昔与今天似乎叠加起来,构成了一幅虚幻的人生图景。
“雨花,你去牵着乔俊的手,别让这小男孩迷了路。”
夏雨花乐颠颠地跑过去,她弯下腰来,一手拉住“小乔俊”,一手向前指着路,煞有介事地摆了个Pose。
乔俊在这边夸张地捂着脸说,“哦,天啊,我又多了个诲人不倦的老师!”
“妈妈,你按这个快门,给我照一张‘和昨天的自己约会’―”
罗琳把相机交给乔晴,然后跑到雕像那边,亲热地和“小罗琳”贴着脸。
罗琳犹如一束阳光,活力盎然地回到乔晴身边,昔日的怔忡和抑郁仿佛已**然无存。
乔晴惊奇地说:“琳琳,你的精神状态不错啊,冷美人怎么变成了热美人?”
罗琳想了又想,然后把嘴贴到乔晴的耳边悄悄说:“妈妈,因为我认识了一个人―”
中队长常名远每次看到纪亦龙,都会想到当年的自己。当年常名远也是中队培养的苗子,也是由普通战士提拔为战斗一班的班长,带领着中队的拳头班,在最需要的时候率先冲锋陷阵。后来,常名远也是考上了军校,成了消防部队的基层指挥员。常名远至今仍旧记得老中队长在严格要求的背后,对他那份拳拳的爱心。
常名远在内心深处,对纪亦龙格外关心。纪亦龙脸部受伤留下疤痕,这伤疤也留在了常名远的心上,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多次联系总队医院,商量给纪亦龙整容的事。总队医院近日答复,已经和北京方面商量好了,纪亦龙可以马上进京。
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常名远一时竟拿不定主意。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整容是一桩关乎今后人生的大事。可是这手术并非一次能够完成,需要耗费一些时日,而军校复试已经迫在眉睫……
孰轻孰重,还是让纪亦龙自己来选择吧。
“一班长,上级已经安排你去北京整容。你可以交接一下工作,准备进京。”
“真的?”
常名远点点头,把总队医院的通知递了过去。
纪亦龙接过通知看了又看,然后“喇”地敬了个军礼。
“谢谢领导关心!”说完这句话,他就兴高采烈地转身跑了。
望着他的背影,常名远轻轻叹了口气。
常名远无从得知,脸部烧伤留下的这块大疤,给纪亦龙带来的巨大压力和痛苦。纪亦龙永远忘不了在医院去除绷带纱布时,夏雨花那惊愕的神情。同样无法忘却的还有夏雨花陪他去西餐馆的情景,“你看你看,那人的脸……”邻座少女的惊呼犹如重锤,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自尊。更让他痛人心脾的是落地窗外盯着他看的小姑娘―那怪异的眼神无关世俗无关道德,而是出于本能。
从此之后,纪亦龙再也不照镜子,甚至不愿对着脸盆洗脸。
如果别人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他的面部就会产生被针刺了一样的感觉。
他觉得,这是夏雨花与他分手的重要原因。
如今,他有机会去北京整容了,他终于可以彻底去除这块心病了!
纪亦龙动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打算尽快赶往北京。作为一名战士,他其实没有什么杂物,只有几件夏雨花送给他的小纪念品,还没有舍得丢弃。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它们扔进了垃圾箱。那一刻,他觉得他已经彻底挖掉了脚上的鸡眼,它从此再也不会妨碍他大步前行。
收拾完东西,他去了中队学习室。每天去看看报纸,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沈立冬和邹河滨正趴在阅读桌上,头顶着头,嘀嘀咕咕。见到纪亦龙进来,两人立刻做出若无其事的笑脸,和他打招呼。
“嘿嘿,班长。”
“亦龙,嘿嘿……”
沈立冬甚至侧转身体,用了一个隐蔽的动作,把桌上的什么东西扒了下来。
“你们俩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看报纸。”
“看报纸,没干什么。”
两个人带着同样的表情,装模作样,一本正经。
纪亦龙无心探究,他挥挥手,到报架上取报纸。他喜欢看《商都晚报》,消息快,内容丰富。
“哎,今天的《商都晚报》呢?”纪亦龙奇怪地问。
“我们也没看,今天的报纸没来吧?”
“没来,今天的报纸。没看,我们―”
纪亦龙觉得不对头。平常这个时候,《商都晚报》早就来了,而且前几夭的报纸应该都在,可是整个报夹都不见了。
他再仔细打量那两个人,发现沈立冬不自然地扭着屁股。哈哈,金属报夹两头露着,就横在他的屁股下面。
“起来―”纪亦龙连着报夹带着报纸,从沈立冬屁股下面抽出来。
“哎呀,忘了忘了,椅子硬,我拿它们垫屁股了。”沈立冬笑嘻嘻地解释。
不太对劲,可是纪亦龙又懒得细究。他背转身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只管拿过报纸读起来。
读着读着,觉得背后似乎有那么点感觉。一转身,看到沈立冬和邹河滨像孩子一样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正盯着他的后背。那情形就像是炮捻已经点着了,就等着看烟花爆炸升空哩。
纪亦龙又好气又好笑,“看什么看,你们没事还不走?”
“我们,等等你。”
“我们,看看你。”
两个人索性坐了过来。
纪亦龙很快翻到了新闻特写版。《救人的英雄就在这里》,好家伙,金记者真弄了整整一版。救人的经过写得很详细,事实基本上是事实。不过呢,地方记者写文章和部队写材料就是不一样,部队写材料是不会过多渲染个人感情的,而金记者却浓墨重彩写得很煽情。英雄去赴恋人的约会,为了救人没去成。结果呢,对象吹掉了……
读者会恨这个女孩子的,太浅薄,太绝情。当然,失约也是两人分手的一个因素,但它只是一个诱因。背后还隐着更复杂的东西,里边还裹着更深层的内容。
冷静下来,纪亦龙觉得夏雨花的信也不无道理:两个人走的毕竟是两条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两人都有各自的生活理念和各自追求的事业……
或许,并没有谁对谁错?
纪亦龙甚至已经理解夏雨花了。
“哎,班长,你看这照片,小罗照得真棒!”沈立冬从左边凑上来,指着报纸上小金和纪亦龙在一起的采访照。
“亦龙,小罗还给咱们三个照了相,你也不去要来瞧瞧。”邹河滨从右边凑上来,一手压着报纸,一手似乎在拉他站起来。
“就是,咱们什么时候去小罗那儿啊?”沈立冬也站了起来,拉住了他的左胳膊。
“看完了吧?还老看什么呀?”邹河滨扯动他的右胳膊,要带他走。
“没什么看的,走!”沈立冬扯动了他的左胳膊。
“干什么干什么,绑架还是怎么着?”纪亦龙使使劲,把他俩甩脱了,“我还没看完报,你们先走吧。”
纪亦龙爱看《商都晚报》就因为它版面多,各行各业的消息,各种各样的知识上面都有。虽然身在军营里,也不能孤陋寡闻啊。所以,纪亦龙习惯了从头到尾把所有的版面都看完。
往后翻了没几张,忽然看到一幅大照片,纪亦龙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夏雨花吗?明眸皓齿,窈窕婀娜,好一个水灵灵的靓女啊!也是金记者的文章,也是洋洋洒洒一个整版,《夏雨浇花花更艳―记服装设计新星夏雨花》。
纪亦龙的心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报纸上的那些字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唉,你以为脚上的鸡眼已经刻掉了?不,它在肉里生了根!
“别看了,这种女人,呸,妖精。”沈立冬贬低着。
“没什么看的,这是商业版面嘛,还不是拿钱做宣传。跟咱的那篇不能比。”邹河滨说着宽慰的话。
纪亦龙仍旧盯着报纸,整个人都像是呆掉了。
沈立冬伸出手,将那个版面“味”地撕了下来!
“你,干什么?”纪亦龙仿佛从梦中醒来。
“你不能这样了!”沈立冬激动地说。
“你不应该这样了,”邹河滨严肃地说,“你进来的时候,我们俩正打算撕掉这个版面,然后把写你的那篇文章拿给你看。”
纪亦龙明白了战友的心意,明白了他俩刚才在做什么。他们是怕他受刺激,他们是怕他受打击。
沈立冬说:“班长,你得挺住,挺住。”
邹河滨说:“亦龙,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对你的打击不小,可是你得振作,你得尽快从里边跳出来。”
纪亦龙使劲晃了晃头,仿佛要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晃出来。
“当然当然,她去设计她的服装,咱们还有咱们的事情要干。你们放心,纪亦龙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趴窝了。”
说完,纪亦龙就搂着两个好朋友的肩膀走了出去。
三个人来到院子里,邹河滨站住了。
“亦龙,咱们是好战友,好兄弟,有些话不能不说。”
“你讲。”
“听说你要去北京整容?”
“是,是打算把它重新装修一下。”纪亦龙摸摸受过伤的那半边脸。
“你可得想好了,到北京做整容手术,可不是今天去明天就能回的事。安排住院吧,例行化验检查吧,然后才是排定手术时间。那得赶专家的趟,你急专家不着急,啥时排上队,啥时轮到你,可不是你说了算。术后恢复啦,防止感染啦……你算算时间吧,能赶上军校复试吗?”
纪亦龙愣了。一说去北京整容,只顾高兴了,这么大的问题居然没有认真掂量。
“河滨,你说得有道理,让我再想想。”
沈立冬说:“班长,我也觉得不能耽误了上军校。”
两位战友走了,纪亦龙捧着脑袋把两件事放在一起仔细地掂量。冷静了一会儿,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是的,脸伤和失恋,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他居然把男人的事业放在了第二位。
当兵之前,他曾在家中面对父亲的遗像,穿戴起父亲的头盔和战斗服。此刻,他又体验到了那时的感觉:戴上头盔就仿佛在天地间傲然挺立坚不可摧,穿上战斗服就如同父亲的英魂附在了自己的身上。
当年,不就是因为要从军才和夏雨花分手的吗?
穿上战斗服,就意味着承担和付出。既然已许身军营,那就无怨无悔,没有什么比战斗服更重要。
想到这儿,纪亦龙已经做出了新的选择。
他正想往中队部那边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一班长,你妈妈来了。”
姜淑贞是来看望沈立冬的,她一直惦记着沈立冬旧伤的恢复情况。当然,她也想顺便看看儿子。在姚副政委家吃了顿饭,看到姚副政委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她也感到了自己的孤单。
纪亦龙回到宿舍,见母亲正在给沈立冬做推拿。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容,纪亦龙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暖流。就像小时候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摸回家。
“妈,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这个儿子的。”姜淑贞拍着沈立冬的腿。
沈立冬笑着说:“嘿嘿,班长,你可别嫉妒啊。姜妈还给我带了两个大苹果呢。”沈立冬拿在手里比画着。
“都有,都有,亦龙,你给大家分一分。”姜淑贞指着她带来的大提篮。
纪亦龙把水果分给班里的战友们吃,然后自己也啃着一个苹果说:“妈,我正想让你帮我拿拿主意呢。”
“你又不是个小孩子,啥事还要跟妈商量。”
纪亦龙就把整容和军校复试的事讲了讲。
姜淑贞听完就笑了,“儿子,我明白了。你这是借着商量,做妈的工作呢。妈的工作不用做,还是你自己一定要想踏实了。我问你,如果错过整容,人家不安排了呢?”
“不安排,就不做了。”
“眼下的姑娘爱面子,讲漂亮。不整容,不影响你找对象?”
“我就是这个模样,谁喜欢我,就找我。”
姜淑贞听了,心里暗暗夸儿子有志气。其实姜淑贞一直想请罗琳到家里来,她也是顾忌儿子脸上的伤,怕落个自讨没趣,所以迟迟没有请罗琳。如此看来,儿子比自己还要强。
想到这儿,姜淑贞不禁夸奖道:“儿子,你说得对。当兵的,事业要放在第一位。面子问题,以后再解决。话再倒回来讲,如果整容也整不好呢?难道你就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不。”
“对呀,你要挺起胸,告诉你自己:那块大伤疤,是光荣!”
说这话的时候,姜淑贞高高地昂着头。
纪亦龙挺挺胸,昂昂头说:“妈,这事要是搁到我爸身上呢?”
“要是你爸,他一定会选择上军校。”
“妈,我是我爸的儿子,我和我爸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