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伤疤,展现了力度,展示了性格。英勇、粗犷、刚强、不屈……

夏雨花没想到未来的婆婆会这么喜欢她。

是乔晴让夏雨花先感到她已经是未来的儿媳妇了,夏雨花才默认对方已经是未来的婆婆。乔晴第一次脱口对她说出“妈要你每个周末都到家里来”的时候,还悄悄瞥了瞥夏雨花的神情。乔晴见夏雨花平静而坦然,以后就开口闭口总是自称“妈”了。

乔晴说的家,就是位于商阳山麓的商苑大别墅。罗琳搬出去住了,罗冠雄忙着公司业务时常外出,乔俊总是晚上应酬之后就在市区的会所留宿―如此一来,夏雨花这个未来的儿媳倒是比乔俊这个儿子陪老妈的时间还要多。

周末的懒觉,夏雨花几乎睡到了十点钟。她在**刚刚睁开眼,枕边的手机就响了。是乔俊打来的。

“雨花,睡醒了没有?”

“没有,是你的电话把我吵醒了。”

“哦哦哦,我错我错。不过呢,我可以将功补过了,你看昨天的《商都晚报》了吗?”

“我不爱看报纸。”

“知道你不爱看,不过呢,昨天的《商都晚报》你还是要看的。我早上已经专门派人送过去了二十份,留给你保存。”

“我要那么多报纸干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看第八版。”

乔俊故意留着悬念,把电话挂断了。

夏雨花穿着睡衣跟着拖鞋,叫用人去把报纸拿过来。果然是厚厚的一大擦报纸,还带着油墨的气息。夏雨花拿出一份,直接翻到第八版,一眼就看到了报上的那个大美人。

那是我吧?她不无得意地自问。

看了登在报纸上的照片,她自己吓了一跳。瞧这风度,瞧这眼神,瞧这Pose―原来这个夏雨花不比任何明星差!

再读读文章吧,天赋,才女,奇葩,惊世骇俗的创意,电光石火般的灵感,不可限量,不可思议,妙不可言―这个夏雨花真的有点像中国的香奈尔哩!

她陶醉了,陶醉在已经的成功和对将来的憧憬之中,陶醉在乔俊无所不能的运作和体贴人微的关爱里。

一边品尝着幸福,一边随意地翻弄着那擦报纸。纪亦龙!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夏雨花的心仿佛受惊的猫一样悸动着。《救人的英雄就在这里》,英雄去赴恋人的约会,在狮耳河边遇到落水的老人和孩子,救人,失约,对象吹了……

看着看着,夏雨花就像泡了水的饼干,整个人都溃散掉了。约会那天的情景重新浮现在眼前,当初那些不解和疑惑此刻已一目了然。“你到哪儿了?还要多久?”短信无人回复;连续拨打他的手机,听到的却总是“你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亦龙那时在河水里呀,他的手机也在河水里!自己的焦灼、沮丧、失望、窝火、怨恨全都是无端而发。 自己真是错怪了他呀,而这一错,居然走到了今天。

他现在怎么样了?面部受伤,对他的打击本已沉重;恋爱对象又离他而去,叫他如何承受啊!

昔日的柔情重返心头,夏雨花眼圈一热,居然流出了泪水。

或许,应该给纪亦龙打个电话?细想想,电话若是接通,又能对他说些什么?解释?道歉?……这样做除了让彼此都觉尴尬之外,已经毫无意义。况且,茧已咬破,自己是一只已经生了翅膀的蛾子,再也不可能蜷缩成蛹了。

那么就用今天的泪水,埋葬已经死去的初恋吧。

夏雨花打起精神,洗漱更衣。她刚想坐下来喝杯咖啡用些点心,忽然听到乔晴在外面说:“雨花呀,快到妈这儿来,快―”

“唉―”夏雨花应了一声,起身到院子里去。

乔晴要夏雨花出来,是想让夏雨花看看她自己种的郁金香,这种被誉为荷兰“国花”的娇娇在商都市几乎还看不到。乔晴在美国生活时,就经常在自家花园里种花,而且对郁金香情有独钟。这郁金香也就随她一起远渡重洋,来到了商都。

法国作家大仲马写过一部叫作《黑郁金香》的小说,对珍奇的黑色郁金香赞赏有加。乔晴要夏雨花看的,就是这种珍物。

在阳光下,黑色的花朵闪烁着浓深的紫辉,显得格外雍容华贵。夏雨花仔细观察:椭圆形的叶片,顽长的花巷,六片圆润丰美的花瓣,远远地看去,整个花冠犹如一个造型独特的酒杯。

夏雨花蓦然生出奇想:或许可以设计一套服装,花瓣形的领托,叶片状的贴袋,裤腿或者裙摆模仿鳞茎做成圆锥或者扁圆形……起名就叫“郁金香系列”。

乔晴说:“雨花,你为什么发愣?”

夏雨花这才回过神,“我在设计服装呢,样式就依照这郁金香。”

“哦,你想照着它设计服装啊,那好,你拿去把它插到花瓶里,可以看得更仔细更从容。”乔晴毫不吝惜,伸手就去掐那枝花。

“别,别―”

夏雨花伸手挡了一下,无意间撩住了旁边的树枝。哪知道树枝上落着一只大马蜂,被人一扰,就“嗡”的一声飞起来,同时冲着夏雨花的手背狠狠蟹了一下。

“啊―”夏雨花疼得大叫。

这一来可把乔晴给心疼坏了,她一边骂着马蜂,一边对用人嚷,“快,快叫厨师弄些牛奶,给孩子擦一擦!”

那奇袭成功的马蜂嗡嗡叫着,得胜回营。马蜂的营盘就扎在别墅二层的一个窗框的顶角处,那马蜂窝灰灰蒙蒙鼓鼓胀胀,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赘瘤。

乔晴责怪着用人,“不是早让你们把那蜂窝弄下来吗,怎么还让它留着!”

用人怯怯地回复:“捅了,捅不下来,又不敢用火烧……”

花匠在旁边插了一句,“打119,叫消防队,这事他们能弄。”

消防部队的战斗任务可不只是救救火。

高速路上出车祸,人卡在车里出不来,叫消防队;人掉到污水井里了,爬不出来,叫消防队;建筑物倒塌,人压在里面了,叫消防队;化学物品泄漏,造成危害了,叫消防队;孩子和钥匙都锁到屋里了,叫消防队;老太太喜欢的猫上了树不下来,叫消防队……

为居民摘马蜂窝,也是一项经常出动的任务。

消防车刚刚停稳,纪亦龙和沈立冬他们就穿好了防护服。纪亦龙和沈立冬先去了解情况察看现场,其他人原地待命。

这是一幢两层的独立别墅,周围地形不复杂。别墅的用人陪着乔晴迎过来,一照面乔晴就说:“马蜂窝你们能处理吧,不要用火,危险。不要喷药,有毒。”

纪亦龙回答说:“放心,我们有专用工具。”

摘马蜂窝是小事一桩,沈立冬无心耽搁。他径直问道:“马蜂窝在哪儿?有几个?”

“就在那儿,你们看,在那儿!”

二层楼,不高。马蜂窝就在窗框顶上,好弄。纪亦龙向消防车那边挥挥手,喊了声,“两节梯,扛过来。”

消防车那边的战士就扛着梯子往这边走。

乔晴急得直摆手,“哎哎哎,窗户下面种的都是花,你们不能架梯子!”

纪亦龙只好向扛梯子的战士摆摆手,“算了,不用梯子,扛回去吧。”

夏雨花正在房间里用牛奶涂擦马蜂玺过的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嗓音似乎很熟悉―咦,好像是纪亦龙?

她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院子里。

纪亦龙正在和乔晴说话,是沈立冬先看到了夏雨花。

“班长,你看那是谁!”

沈立冬悄悄捅了捅纪亦龙,纪亦龙回过头,正好与夏雨花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像触电一般愣住了。

乔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循着纪亦龙的目光看过去,于是就看到了夏雨花。“孩子,快进去,他们要捅马蜂窝了。”

“妈,没事,我想看看。”

“不行不行,快进去,当心又蜚你。”

用人陪着夏雨花回去了。

纪亦龙脑袋里乱哄哄的,仿佛这脑袋就是个马蜂窝。他听清楚了,一个叫“孩子”,一个叫“妈”。纪亦龙知道夏雨花的家夏雨花的妈都不在这儿,那么这个“妈”―再瞧瞧夏雨花那身居家的便服和脚上的拖鞋,俨然就是这个家里的人。没错,这座别墅显然属于她的那个他楼。

沈立冬也看得很明白听得很清楚,他鄙夷地撇撇嘴,凑到纪亦龙耳边低声说:“班长,夏雨花这么快就找了个‘妈’呀!”

纪亦龙捣捣他,示意他不要瞎说。

乔晴不知道两个当兵的嘀咕什么,以为他们还在商量怎么摘马蜂窝,于是再次强调了她的要求:“你们不能架梯子啊,我种的有花,你们不能架梯子!”

纪亦龙笑了笑,“放心,我们不会弄坏你的花,我们不架梯子。”

乔晴的要求还不算太过分。有一位老太太把自己锁到了安全门外,要求消防队员去开门。那老太太不让消防队员使用液压开门器,怕把自己的门弄坏。纪亦龙只好带着人上了楼顶,那是二十五层楼,老太太住在第二十二层。大冬天,外面结着冰刮着大风,纪亦龙挂着安全绳从顶层滑到二十二层的窗台上,然后再开窗进人老太太家……那真是冒了大险吃了大苦头。

既然主人不让架梯子,那就先上房顶,然后挂着安全绳落下来,再去摘那个马蜂窝吧。好在别墅楼只有两层。

纪亦龙指指房顶,对沈立冬说:“咱们上去吧。”

“好。”

话刚说完,两个人就借助墙角的排水管,“嘈嘈嘈”地上了房。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乔晴急巴巴地在下面喊。

“我们从房顶上,这样,用绳子,把人垂下来……”纪亦龙比比画画地向乔晴解释。

乔晴明白了,“不行,不行。我这房子是铁皮顶,你们踩坏了!”

“我们小心一点,我们会注意……”纪亦龙耐心地解释。

“不行,不行,你们快下来!”

乔晴显然不给对方讨论的余地。

两个人只好又从上面下来,沈立冬已经是气鼓鼓的了。

“我不伺候了,我走―”

纪亦龙一把拉住了他。“耍什么脾气?这是任务,完成了任务才能走。”

“我直接上窗台。先一楼,再二楼,你在下面接应,明白没有?”纪亦龙交代着。

“明白了。”

纪亦龙来到一楼的窗前,他身子一纵,手一撑,人就站到了窗台上。

“哎哎哎,小心点呀,别把窗台踩坏了。”乔晴又在嚷。

怕马蜂进屋,窗子已经关严了。外面的窗台只剩下窄窄的一条。防护服又宽又大,纪亦龙身子摇晃着,几乎要掉下来。

纪亦龙不敢犹豫,他抬手扒住二楼的窗台,双臂发力,把身体又吸了上去。

站在二楼的窗台上,马蜂窝就在他脑袋的斜上方。雨点般的马蜂纷纷落到他的头上,仿佛他的脑袋也是马蜂窝。虽然戴着防护盔穿着防护服,心里还是有点发休。

“班长,小心哪!”沈立冬在下面仰着脑袋看。

站在二楼的窗台上,感觉能落足的地方似乎比一楼还要窄。纪亦龙拼命把身子往窗户那边贴,然后试探着抬起手臂去摘马蜂窝。不行,重心稍动,人就要往下掉。

一连试了几回,都不行。

怎么办,总不能撤退吧。纪亦龙往下瞧了瞧,二楼并不高。纪亦龙心一横,决心和马蜂窝一起下去了。

纪亦龙左手用蜂袋套住马蜂窝,右手抄起铲刀向马蜂窝的根部使劲砍铲。就在马蜂窝被摘下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连人带蜂窝一起掉了下来。

“班长!”沈立冬大喊一声,冲上去接护纪亦龙。

纪亦龙在空中调整了一下落姿,在着地的一瞬间和沈立冬一起就势翻了个滚,两人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

散乱的马蜂绕着他俩嗡嗡地叫了一阵,飞走了。

乔晴走过来,心疼地抱怨着,“唉,我的花,你们把我的花都给弄坏了……”

纪亦龙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这时候,夏雨花端着咖啡托盘走了过来。

“麻烦你们,辛苦了。请喝点儿咖啡吧。”

沈立冬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偏过脑袋,好像对方根本就不存在。

纪亦龙有些不忍,他拿起杯子,轻轻嚷了一口,然后说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望着消失在远处的消防车,夏雨花的心里异常难受。唉,曾经的恋人,如今已形同陌路了。

乔晴只顾忙着安排用人收拾花草,揩擦窗台,然后才走过来和夏雨花说话。

她看到夏雨花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便关切地问:“孩子,蜂子蓄的地方还疼吗?”

“嗯。”夏雨花点点头。

“以后就好了,不用再担心马蜂了。”乔晴一边安慰夏雨花,一边顺手把纪亦龙用过的咖啡杯丢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这些当兵的,动作真粗鲁。”

本来是一个平静而充实的周末,因为出了这些事,夏雨花心里十分空虚。就像蜂子蚕了的伤口需要抹一点儿药,夏雨花也需要乔俊。乔俊今天还要在公司处理一项文化娱乐方面的业务,晚上才能过来陪夏雨花。可夏雨花却觉得眼下心理上感情上都很需要乔俊。

于是,夏雨花就离开商阳别墅,直接去了冠雄会所。

乔俊的总经理室在会所的三楼。夏雨花敲了敲门,门没有开,却听到里边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自己开嘛,又不是没钥匙。”

嗓音很特别,像是在对着麦克风唱一支流行歌曲。片刻之后,夏雨花恍然:这是“黑磨坊”歌舞厅的驻唱歌手章汇美,一个名字与张惠妹谐音,台风也与张惠妹相仿的女孩。

夏雨花向房门发出不容置疑的敲击,厚厚的门扇终于打开,章汇美从门后探出那张与张惠妹毫无共同之处的圆脸。

“哦,是你呀!”轻声加气声,章汇美咏叹着。

夏雨花先出了一只脚,堵在门下,以备她将房门关闭。

“乔总不在,请进,请进。”章汇美却把房门开得大大的,仿佛在迎接一位意气相投的好姐妹。

大班台,皮转椅,对面是空空的长沙发和茶几,乔俊果然不在。

“你坐你的,我还得收拾收拾。”章汇美晃了晃湿滚滚的头发,然后跋着拖鞋进了卫生间。

不一会儿,卫生间里就传出电吹风的声音。

夏雨花一屁股坐在了大班台后面的皮转椅上。她不想对章汇美再问什么,章汇美脚上的那双拖鞋,她也在这儿穿过。里边套间的那张大床,她也在上面睡过。毋庸置疑,不言而喻,无话可说……

夏雨花神情茫然地翻弄着大班台上的东西,她随手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一份策划方案:宇宙爆炸的新天体―章汇美个人演唱会。地点:商都大会堂。媒体报道:电台、电视、平面媒体、网络。举办前七天,铺垫轰炸;举办当天,重点轰炸;举办后十天,延伸轰炸。个人演唱专辑,委托北京“新视听文化坊”……

夏雨花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乔俊的声音,“汇美,开门―”

夏雨花走过去把门打开,自己却隐在了门后。

乔俊一手掂着装了豆腐脑的塑料袋,一手掂着装了炸菜角的塑料袋,屁颠屁颠地跑进来,殷勤得犹如饭馆里的小跑堂。

“汇美呀,我找了两条街,才买到你想吃的豆腐脑。”他一边说,一边把吃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章汇美这时已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望着门后笑。

乔俊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后的夏雨花,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去关门,一边说,“雨花也来了,那好,大家一起吃,一起吃。”

夏雨花压压火,尽量平静地说:“现在吃早点?你是在**给我打完电话,又睡了一觉吧?”

“是,是。”乔俊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章汇美已经收拾停当,她弹弹纤指说:“拜拜,我还有事。你们俩一起吃吧。”

说完,就聘聘婷婷地走了。

乔俊屁股稳稳地坐在茶几旁边的长沙发上,一门心思地想要对付早点。夏雨花索性走到大班台后面,把自己放在了皮转椅里。

“怪不得你说要在公司里做什么文化项目呢,原来你又在策划,要推出新星了!”夏雨花扬起台案上的那本策划书。

夏雨花把这句话的重音放在“又”字上。

“是啊是啊,这是早就列人计划的事。”

乔俊这句话的重音在那个“早”字上。夏雨花明白了,章汇美比她早。

“你,还会推出什么星啊?”夏雨花眯起了眼。

“很难讲,我这个人,兴趣和爱好很广泛。”乔俊耸了耸肩,然后彬彬有礼地说,“抱歉,雨花,如果你不吃,我得吃一点了……”

他馋相十足地咬住了半个菜角。

“你,骗子!”夏雨花终于爆发。

乔俊惊讶地眨巴眨巴眼,把半个菜角吐了出来。

“雨花,你说什么?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夏雨花哑了。她所谓的骗,是基于婚姻的预期。仔细想想,乔俊在两人相处的整个过程中从头至尾都没有过婚姻的许诺,甚至没有过一句暗示。

婚姻,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和推断罢了。

夏雨花悲哀地摇着头,“你和她,她们―那我们呢?”

“我们?”乔俊轻松地摊摊手,“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嘛。”

“挺好,是的,这样挺好……”夏雨花脚步踌珊地往外走。

“雨花,雨花,你不要这样嘛……”乔俊在身后笑着,并没有起身拦她。

舒岩石帮罗琳租下的这套一室一厅一卫的小公寓房又安静又整洁,罗琳住着一直觉得很惬意。今天晚上,卫生间的淋浴设备忽然出了点小毛病,冷水龙头怎么拧也关不紧,滴滴答答的,让罗琳挺烦心。没办法,罗琳只好打电话给舒岩石。

“喂,舒大哥,这套房子的冷水开关出毛病了,你能不能通知一下你的哥儿们。”

“什么,哥儿们?”舒岩石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是房东呀,你不是说租的是哥儿们的房吗?”

“噢,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明天上午你有没有时间?”

“有。”

“那好,你就在屋里等着吧。”

第二天早上八点整,罗琳的门铃准时响了。透过猫眼看,外面站着舒岩石。

罗琳把门打开,只有舒岩石走了进来。

罗琳奇怪地说:“哎,你那哥儿们呢?”

舒岩石回答道:“那哥儿们出差了,他在电话里委托我全权负责。再说了,我还得给你送稿费。”

舒岩石一边说,一边从衣袋里掏出稿费单。“嗒,这是小金给你开的稿费单。你不是交代过稿费不要寄,要把单子送过来吗?你说你每次见到我,总是很愉快。”

罗琳笑着接过单子,“是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愉快得很吗?”

“我也很愉快,所以我才愿意来。”舒岩石手里掂着大管钳,肩上挎着工具包,武装得很专业。

罗琳带他到卫生间看那生病的水龙头。舒岩石随手拧了拧,那龙头滑丝了。他用大管钳敲敲那龙头说,“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该办手续了。”

如果用大管钳对付那小小的水龙头,显然是杀鸡用牛刀。罗琳好奇地问:“这么大的钳子,用得上吗?”

舒岩石说:“我是特种兵,长短家伙咱都用。”

怪了,牙坏了他不急着拔,却要先看脚底板。舒岩石说:“我得到楼下去,关上总阀门。”说完,他掉头就往门外走。

在屋里待着没意思,罗琳随他下去了。

舒岩石熟门熟路地在楼后的草坪上找到了水阀井。揭开地面的铁井盖,一排水表和阀门像墓葬文物一样露了出来。

罗琳看稀奇,“咦,哪个是咱们的?”

舒岩石没说话,他趴下身子,伸手捞住一个阀门就拧。

罗琳说:“哎哎哎,你不会拧错吧?”

“放心,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

“当初装修的时候―”舒岩石磕巴了一下,“那哥儿们当初装修,我来给他帮过忙。”

拧住了阀门,两个人重新回到楼上。舒岩石不去卫生间,拿着管钳直接进了厨房。

罗琳笑了,“厨房的水龙头又没坏,你在这儿鼓捣什么?”

舒岩石用大管钳敲着人户的阀门说:“这个坏了,得换下来,然后再换卫生间的那个水龙头。”

罗琳不能不感叹,“哇,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那个哥儿们―”

“我那个哥儿们―”罗琳几乎是同时跟他一起说出那几个字。

说完,两人对视着,一起大笑起来。

“真的,我那哥儿们当初装修舍不得花钱,买的都是便宜货。”舒岩石收起笑,表情很认真。

舒岩石越是一本正经,罗琳越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

罗琳很快就发现,舒岩石带来的那个大管钳并不是做做样子的。人户阀门的接口处有大口径的对丝,普通扳手根本无法对付。舒岩石把管钳调整好,卡住对丝,然后再用一个大号扳手卡住水管接口处的螺母,左右手并用,各自拧往不同的方向。

真干起活儿来,舒岩石就显得笨手笨脚,力不从心了。不是扳手打滑,就是管钳碰了墙,只好费劲地松开,再做调整之后,重新卡上去。这一拿一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费事,舒岩石很快就累得满头大汗了。

罗琳说:“舒大哥,你快歇歇吧。”

舒岩石也就停下手,坐下来喘喘气。

罗琳说:“我看不好弄,咱能请个专业的水工吗?”

舒岩石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能对付。”

罗琳说:“我怕把你累坏了。”

舒岩石自嘲地笑了笑,“累是累了,坏不容易。说实话,我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

再干起来的时候,罗琳就看出了门道,如果她拿住那个扳手,让舒岩石专心对付管钳,可能会省心得多。于是,她就自告奋勇,上去当助手。

果然快了一些。

“真对不起,让女士受累了。“舒岩石抱歉地对罗琳说,仿佛这件事不是他在帮罗琳,而是罗琳在帮他。

好不容易才把人户的阀门换好,已经到了中午。罗琳想,应该先吃午饭,再换卫生间的水龙头。于是她说道:“咱们上街吃饭吧,我请客。”

舒岩石说:“不想上街吃,就想尝尝你做的饭。唉,可惜没有水。”

罗琳说:“我有桶装矿泉水,我可以给你煮饺子。”

舒岩石笑了,“好,那你就给我当一回家庭厨师吧。”

卫生间的龙头要比阀门好换得多,罗琳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舒岩石也把那龙头摆平了。

舒岩石把自己洗擦干净,和罗琳一起坐在了餐桌旁。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美美地咬了一口,随即闭上了眼。

“能坐在这儿跟你一起吃饺子,真幸福!”

罗琳说:“你啥时候想吃,就啥时候来。”

舒岩石一下子睁开眼,“真的?”

罗琳说:“真的。”

舒岩石反倒沉默了。

罗琳开玩笑地说:“咱们如果失业了,能不能去当管道维修工?”

“能。不过呢,一定得咱俩做搭档。”

“为什么?”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呀。”

两人聊得正开心,罗琳的手机响了。听到对方的声音,罗琳眉开眼笑,好像要过节。“来吧,欢迎欢迎,欢迎你来!”

等罗琳收线,舒岩石迫不及待地问:“谁呀?瞧你高兴的。”

罗琳说:“纪亦龙,那个英雄啊,他说要来看照片。”

“啊,英雄,很阿波罗嘛。采访那天你给他留名片,我就知道他会来。”舒岩石从餐桌旁站起身,“你有客人,我该走了。”

听到舒岩石这番话,罗琳愣了一下,然后又说:“走什么,你也认识他嘛。”

“我还有事,真得走。再说,我还得到下面给你开阀门。”舒岩石很快地把外衣穿好了。

“谢谢,让你累了一上午。”

“错了,应该说,让咱们累了一上午。”

“好,谢谢你让咱们累了一上午。”罗琳故意绕着口。

走到门边,舒岩石又回过身。“我可是记住你的话了,啥时想吃饺子,啥时我就来缕。”

等舒岩石走了,罗琳又在琢磨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啊,英雄,很阿波罗嘛”。罗琳忽然想起来,“英雄”和“阿波罗”都是她博客上用的词,莫非舒岩石也去她的博客?

纪亦龙到罗琳这儿真是想拷贝一些他的照片。人生之路很漫长,不同时期的照片就是这条长路上留下的痕迹。每一个痕迹都贮存着弥足珍贵的记忆,都能展开和再现过往的人生。

比如这次全省消防部队岗位练兵大赛,虽然时隔不久,当时的许多场面和细节却仅仅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了。再比如在烟囱顶上救人,报纸上只登载了顶部的一张照片,而整个过程应该是复杂而丰富的,应该有过张皇,有过无措,有过失误……看看罗琳连续拍摄的那些照片,或许能让自己把自己看得更清楚。

纪亦龙特意带了一个大容量的U盘,打算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照片复制回来。在拜访罗琳的路上,他顺便去了一趟商场,给罗琳买了一条丝巾。姑娘多次为他拍照,这小礼物也算是一点谢意吧。

当罗琳拿到丝巾的时候,她的脸涨得通红。罗琳居然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示感谢,只是紧紧地把它放在了胸口。纪亦龙没有留意这些细节,当然也就无从联想这类细节隐藏的含意。

罗琳慌手慌脚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用来储存照片的移动硬盘,调出了纪亦龙的那些照片。

全省消防岗位练兵大赛的照片最多,纪亦龙仿佛又回到了赛场上,重新回味起那些分分秒秒,点点滴滴。

是的,这是百米障碍跑。照片上的他矫健如鹰,腾跃似飞。然而,勾起纪亦龙回忆的是那一刻他手腕上的旧伤复发,按压障碍板时疼得他几乎要掉落下去。

哇,这是自己在甩挂梯子吗?那气势真是锐不可当哩!纪亦龙仿佛重新体会到了挂钩梯在训练塔上稳稳挂牢时的手感,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徒手攀登训练塔凭的是硬功夫,纪亦龙又看到自己像壁虎一样紧贴在陡崖似的训练墙上。照片把人物的面部也表现得很生动,他毗牙咧嘴的,像是要把嘴唇上的劲也给使上去。

看着这些照片,纪亦龙不由得赞叹说:“小罗,你的摄影技术真棒。”

罗琳说:“是我的相机好。”

纪亦龙说:“别谦虚,还是技术不一样。我也爱照相,就是照不好。你在哪儿学的摄影啊?”

“美国”两个字在嘴边打个滚,滚出来的却是“老师那儿”。

纪亦龙笑了,“当然是老师教的呀,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拜个老师?”

罗琳大着胆儿说:“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当老师怎么样?”

纪亦龙说:“好啊,罗老师。”

“哟,你还真的挺诚心。”罗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行呀,罗老师就开始给你上课了。你瞧这张照片,这是用望远镜头拍摄的。摄影者首先要找好自己的位置,然后再选择被摄体的表现角度。你瞧这张,这个人物是动态,相机要设定快门优先,这样,飞沙走石的轨迹就有了。”

罗琳的教材就是那张烟囱顶部的救援照,她把自己的照相机拿出来,镜头、光圈、快门……比比画画教得很认真。

纪亦龙好奇,“罗老师,烟囱那么高,拍摄的时候你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我就在这儿。”罗琳走过去把窗户打开,然后把照相机的镜头对着窗户外面,“我的写字间在裕华商务楼的最顶层,那幢楼离那个烟囱不远。”

纪亦龙感叹地说:“哦,你能拍到这些照片,我能得到这些照片,都是机会呀。”

“是缘分,我们有缘。”

好像是为了证明这缘分,罗琳又把纪亦龙在狮耳河里救人的照片调给他看。纪亦龙看了之后老老实实地说:“罗老师,你这几张照片可是比不上那些。这几张照得都不太清楚呀。”

罗琳说:“哟,你这学生还挺有灵性的嘛,看出不一样了?它们就是不一样,这几张都是手机拍照的,跟我的相机没有可比性。”

“谁的手机?”

“网友啊,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们都是谁。大家人肉搜索,我把过去拍的你的照片和这些照片对一对,就把你给搜出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是,是缘分。”纪亦龙赞同地点点头。

纪亦龙拷贝完烟囱顶上救援和河里救人的这些照片,接着又看了金记者对他进行采访时罗琳照的那些相片。

纪亦龙只见过报纸上登载的采访照,其实罗琳还拍了许多纪亦龙的单人特写。纪亦龙把那些照片看了又看,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照片拍的几乎全都是他受过伤的右半边脸。

“罗老师,你怎么尽拍人家的缺点呀?”纪亦龙开玩笑地说。

“什么缺点?”

纪亦龙拍了拍自己脸上的伤疤。

“这不是缺点,这是特点。”罗琳认真地说,“正是这伤疤,展现了力度,展示了性格。英勇、粗犷、刚强、不屈……都有了。”

罗琳的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纪亦龙。他想起母亲也曾经说过,“你要挺起胸,告诉你自己:这块大伤疤,是光荣!”

纪亦龙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罗琳的手,“你讲得真好,谢谢,谢谢。”

纪亦龙目光炯炯,罗琳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目光中的光辉照亮了。

拷贝完这批照片,纪亦龙问了句,“还有没有照片?”

罗琳说,“我再给你搜搜看。”

一搜,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罗琳在别墅前和家人一起照的相。

“这不是你吗?”

“是我呀。”

“好漂亮的房子,这是哪里?”纪亦龙觉得这房子有点熟悉。

“这是我家。”不知道为什么,罗琳没想瞒着他。

“这是谁呀?”

“我爸。”

“哦。那这一位,是你妈妈楼。”纪亦龙觉得这女人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啊。”

“这两位是―”

“我哥和他的女朋友。”

纪亦龙忽然离开了电脑。他认出了夏雨花,他也忆起了那房子和房子的女主人。他在那儿摘过马蜂窝。

“我,该走了。”纪亦龙看了看手表。

罗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能感觉到,纪亦龙由方才的热情忽然变成了冷淡。

“那我,送送你吧。”罗琳有点不知所措。

“谢谢,不必。”

是客气,有点冷冷的客气。

纪亦龙离开之后,罗琳一直在想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得体。

她想得头疼,于是就把纪亦龙送给她的丝巾拿出来看了又看。“丝”和“思”是谐音,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就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