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喧嚣中的恬静,带着一种躁动里的从容与安宁。

商都森林公园坐落在商阳山麓,与市区内的那些普通公园相比,它有着许多不同之处。

市区里的公园,山是“假山”,是用运来的石头或者泥土堆垛而成。水,是“假水”,是设计开挖出来的人工湖与人工河。树,是“假树”,是人工移栽人为排列人为修剪出来的产物。它们就像人造的“健康”食品,徒有其表,味道却不纯正。

商都森林公园则全然不同,天生着一个白龙崖,崖上跌下一道白龙瀑,瀑下承接着白龙潭,潭下流泄出一条白龙河,蜿蜿蜒蜒地游人白龙谷……白龙谷两侧的草坡、树木、花卉、鸟虫都是不折不扣的原生态,纯正自然,韵味十足。

“森林狂欢节”,是森林公园十周岁的生日蛋糕,它做得精致,也做得别致。它大致分为漂流狂欢、烧烤狂欢和游艺狂欢三个部分。白龙河谷是漂流区,这里将举办漂流锦标赛,优胜者将获得奖金和“森林勇士”称号。靠近河谷的一处山地辟为“烧烤区”,由商都市“巴西烤肉”店的名厨师现场传授烧烤技艺,参与者亦可自烤自享。狂欢节的主场是游艺区,各种游艺活动中,最重要的是“狂欢王子”与“狂欢公主”歌舞选拔赛。优胜者将赢得“狂欢王子”和“狂欢公主”的桂冠。

商都森林公园旁边就是国际红十字会援建的布莱特盲人学校,纪亦龙带着沈幼春办完了有关人学手续之后,顺便来到了森林公园。幼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最不愿意别人说她盲。在山里时,她从不要母亲帮忙,总是自己摸索着行动。出了山进了城,她还想自己走。第一次上马路,她就被汽车的“嘀嘀”声吓住了。没办法,只好让纪亦龙牵着手。

视觉的丧失使她的听觉和嗅觉变得格外敏锐。城市里嘈杂的声响和混乱的气息刺激着她,她本能地寻求着安全和庇护,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了纪亦龙的身边。沈幼春穿着式样简约的白裙装,脚上是一双淡青色的休闲鞋,松松地给着一头秀发,明亮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别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美。身材高大的纪亦龙身着消防部队的绿军装,显得格外英武魁伟。

这两个人的外表和气质都与公园里的时尚男女迥然不同,两人甫一出现,就引起了罗琳的注意。罗琳来得早,她是跟着《商都晚报》的舒岩石和另外两位摄影记者一起来采访拍照的,他们四处游弋,捕捉着自己感兴趣的镜头。

看到纪亦龙和他身边的姑娘,罗琳不由自主地端起相机,对准了他们。

循着罗琳的镜头看过去,舒岩石也看到了纪亦龙。“哇,那不是消防英雄嘛,他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罗琳没有接话,她只顾专注地调整着镜头的焦距,如同拿持着一架望远镜,那两个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在镜头里一览无余。

森林公园通道两边,设了许多食品摊位。沈幼春像孩子一样好奇地吸了吸鼻子,然后站住了。

“亦龙哥,那是什么?我闻着好甜好酸呀。”

“那是冰糖葫芦。”纪亦龙一边回答,一边把钱递给了摊主。

沈幼春将那支买来的冰糖葫芦拈在手中,就像拈着一枝可爱的花朵。

“亦龙哥,你尝尝。”她把那支冰糖葫芦放在了纪亦龙的嘴边。

“你吃吧,我不吃。”

“不,你吃,你先吃。在家的时候,我哥每回给我买了好吃的,我都要让他先尝一口的。”

这句话勾起了纪亦龙对战友的思念,他仿佛看到了兄妹俩亲密无间的样子。

“好吧,我先尝尝看。”他咬下一颗冰糖山碴,有意地顺响了嘴,“嗯,好甜好酸,味道真不错。”

沈幼春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糖葫芦放进自己嘴里,另一只手也将纪亦龙挽得更紧了。

罗琳在镜头里看呆了。直到放下相机,她还是怔怔的。

“哎,你怎么了?”舒岩石轻轻推了推她。

罗琳这才回过神:“没什么,可能是晚上没有休息好,老是做梦。”

“煮点银耳莲子羹啊,它可以养心安神……”舒岩石在罗琳的身后絮絮叨叨。

罗琳却不远不近地跟着纪亦龙他们俩,慢慢地往前走了。

同样的一幕,在烧烤区再次出现。每买一个烧烤串,沈幼春都会让纪亦龙先行品尝,两人的举动十分亲昵。

喧闹的游艺区,让他俩驻足了许久。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歌舞擂台赛,一个个红男绿女啃着麦克扭扭蹦蹦,闹嚷嚷你方唱罢我登场,互相PK着才艺。沈幼春听了一会儿,忽然对纪亦龙说:“亦龙哥,我能上去唱唱吗?”

纪亦龙说:“当然,你想唱就唱吧。”

于是,纪亦龙就牵着沈幼春的手,走上台去。

台下的男男女女忽然静了下来,

幼春倚着纪亦龙,像倚着家里的门框,倚着院子里的银杏树,倚着田埂上的大水牛……舒舒展展,自自然然地唱了起来。

八月上山摘山喳,

九月下河捞河虾。

十月吊好新米酒,

冬月储起桂花茶。

―腊月哥妹就成家。

台下哗然,掌声、口哨声,响成一片。许多人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幼春向纪亦龙偎了偎,嫣然一笑,又开了口。

鸡蛋没有鸭蛋光,

男孩没有女孩香。

三月清明亲个嘴,

九月重阳还在想。

―妹呀,好比蜂蜜蘸洋糖。

歌一落音,台下犹如炸了锅一般喧闹起来。“噢,亲个嘴!”“噢,蘸洋糖!”……

沈幼春鞠个躬,纪亦龙又牵着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走下了舞台。他们没想选秀,没想做“狂欢王子”“狂欢公主”,他们就这么走了。

走着走着,幼春听到旁边传来了姑娘们惊讶的议论声。“你看你看,这人的脸!”“好大的疤呀!”“好可怕呀!”……

幼春站住了。

“亦龙哥,我想摸摸你的脸。”她温柔地说。

纪亦龙就缓缓地拿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哥在信里常常提起你,说你是英雄。我知道,你是为救我哥负的伤―”幼春的手指温馨地抚过那些伤疤,纪亦龙不由得颤抖起来。

“亦龙哥,你和妈已经告诉我‘漂亮’是什么样子了。漂亮是春风一样暖和的轻柔的,漂亮是阳雀的叫声一样让人心里畅快的,漂亮是桅子花的香味一样醇厚醉人的……这一会儿,那些感觉都在我心里。所以我知道,亦龙哥,你是世上最漂亮的人。”

幼春那双纯美的大眼睛毫无掩饰地定定地凝视着纪亦龙。

纪亦龙心里蓦然一涌,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两行泪。

“走,咱们漂流去。”他扯着幼春,穿过那些指指点点的男男女女。

“漂流是什么?”幼春问。

“漂流就是咱们俩坐着河上的小船,随它往哪儿漂。”纪亦龙解释着。

幼春笑微微地说:“亦龙哥,只要有你在身边,漂到哪儿都不怕。”

跟着纪亦龙和沈幼春,罗琳也去了漂流区。她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拍了好多照。她的相机里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小小的漂流船载着纪亦龙和沈幼春,两个人渐去渐远了。

纪亦龙和幼春回到家里,姜淑贞已经做好了晚饭。饭桌上,纪亦龙谈起了罗冠雄到中队看他,动员他离开部队到国外去读书。纪亦龙说:“妈,要我退伍,脱下军装离开军营,是不可想象的事。”

姜淑贞感叹地说:“不过呢,这位罗先生对你很关心。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喜欢你。”

罗冠雄带给纪亦龙的那些食品,纪亦龙都让中队的战友们分享了。他只带回家一盒巧克力,是特意为幼春留的。

吃完饭,美滋滋地嘲着巧克力糖块,幼春又被姜淑贞叫到了床前。**摊着要带走的衣物和打开的拉杆衣箱。今天幼春去盲校报了到,办完了各种手续,明天姜淑贞就要和儿子一起送幼春去住校了。幼春说走就走,姜淑贞心里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闺女呀,来,你摸摸,这是你哥给你买的新衣箱。这样开,这样锁……”

幼春就伸出手摸索着。“会了,妈,我会了。”

“来,这是你的衬衣,放在这儿。这是你的裤子,放在这儿。这是你的袜子,放在这儿……”姜淑贞捉着幼春的手,把那些衣物一件一件地往箱子里装。

装好了,姜淑贞特意提问她。

“幼春啊,给妈说,衬衣在哪儿?”

“这儿。”幼春伸手就摸到了。

“裤子在哪儿?”

“这儿。”幼春又摸到了。

“袜子在哪儿?”

“这儿。”

姜淑贞心疼而又欣喜地说:“亦龙,你瞧啊,你妹妹多聪明!”

幼春说:“妈,我还有件东西要给我哥呢。”

“什么东西呀?”纪亦龙好奇地问。

于是,幼春就把她亲手缝制的红肚兜拿了出来。

“亦龙哥,这肚兜是我送给你的。当初我哥离开家的时候,我也给他缝了一个。我知道你们做的都是最危险最勇敢的工作,这肚兜可以保佑你平安。”

纪亦龙接过肚兜,仔细地看了又看。是的,这肚兜很简单,针脚算不上平整,裁剪的线条也有些偏斜。可它是幼春的一片心意啊!

纪亦龙不由自主地抱了抱她。

幼春说:“亦龙哥,这是什么?”

纪亦龙说:“这是拥抱。”

“哦,亦龙哥,那你就再拥抱一下吧。”

纪亦龙更紧地抱了抱她。

就像清晨的桅子花挂满了露珠一样,幼春的眼睫一下子挂上了许多晶莹的泪水。

打开手提电脑,罗琳动手整理在森林公园拍摄的那些照片。

她点了一下ACDSee软件的“幻灯显示”钮,电脑就自动地将那些照片用放幻灯片的方式逐幅播放了出来。“森林狂欢节”的场面重新浮现在罗琳的眼前,狂放而又亢奋,热烈而又杂乱。那情形有点像酗酒,仿佛只享受当下,过了今天再不管明天。

与这种基调形成对照的是纪亦龙和他身边的那个姑娘,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喧嚣中的恬静,带着一种躁动里的从容与安宁。罗琳把照片放大,就清晰地看到了姑娘把糖葫芦送人纪亦龙口中的细节,姑娘的嫩唇翁张着,仿佛她与纪亦龙在同时分享着那份甜蜜。

姑娘在台上依偎着纪亦龙唱歌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幸福。罗琳看了又看,竟发现两人之间既有一种款款的深情,又有一种浓浓的亲情。

姑娘抚摸纪亦龙脸上伤疤的那个镜头最令罗琳震撼―当她的手指抚着深深的伤疤时,她的神态与其说是痛惜,毋宁说是自豪与崇敬。

罗琳不能不说,这些画面里的那位姑娘有着一种近乎极致的美。

如果说,看到纪亦龙牵着那姑娘出现在森林公园,罗琳还有些惊讶的话,那么此刻罗琳已恢复了平静。这平静中似乎含着淡淡的感伤和忧郁,犹如朦胧的月影。

她忽然生出了灵感,月之光不也是阿波罗的投射吗?应该写一篇博文,写给月亮―这位阿波罗的粉丝。对,博文的题目就叫《阿波罗的粉丝》,她仰望着阿波罗的面孔,她接受着阿波罗的光热,却与阿波罗之间隔阻着无法消洱的距离。

罗琳浮想联翩,她站起身,来到了窗前。

新租的这套高层公寓毗邻环城快速路上的天明桥,罗琳推窗远眺,夜色里的天明桥犹如一弯新月,横跨在商都河上。抬头望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显得有些神情落寞。流云拂面,她似乎不知该去何处梳妆……

明月在找一面镜子吧?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那镜子不就是商都河水吗?在那涟漪里,在那波纹中,应该还有一个月影―对,就给自己的博文配发一张明月梳妆的照片吧。

罗琳取过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下了几张夜空明月的玉照,然后就乘着电梯下楼,直奔天明桥。

要想取一个合适的角度拍摄映在商都河面上的月影,并非易事。罗琳小心翼翼地从桥上下来,站到了水泥桥墩上。

流云遮住了月亮,她只能耐心地等待。

一对斗着嘴的情侣从桥上走过。

女的说:“今年你到底给不给我买车呀?”

男的说:“买,买。不就是买一辆QQ嘛,明天我就陪你去挑车。”

女的说:“不行,起码是宝来。”

男的说:“宝来就宝来吧。”

女的又说:“咱的房子几月装修呀?”

男的说:“明年吧,钱不凑手。”

女的急了:“‘爱不爱,看钱袋!’装修的钱都舍不得掏,还说什么爱嘛。”

男的求饶:“装装装,借钱也要装。”

女的笑了:“嘻嘻,这还差不多。那,春节我就穿婚纱楼?”

男的说:“明年国庆最合适,秋高气爽。”

女的顿时柳眉倒竖:“少来这套啊,拖拖拖,不想娶,明着说。我就问一句,春节办不办吧?”

男的也恼了:“不办!”

“不办,我就跳下去了―”女的抓住桥栏,身子探了出去。

男的吓坏了,连忙扑过去抱住她。

这一抱,就变成了亲热,变成了抚爱。忽然听到女的说:“哎哎哎,你看你看,桥底下有人真的要自杀啊!”

女的用手指着,男的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哇,真的!白白的衣服,长长的头发……是个女人。

女的说:“打电话吧,打110。”

男的遵命,立刻动手拨电话,好像自己在救人。“喂,110吗?这儿有人要自杀,就在环城快速路的天明桥底下……”

警铃响了,扩音器里传来值班员的声音,“康明斯―”

“康明斯”是三班的救援车,邹河滨本能地从**跳起来就往下面车库跑。他刚穿好战斗服,就听中队长常名远说:“三班长,你明天要去军校报到,别出警了。”

邹河滨响亮地回答:“报告常队,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常名远无奈地挥挥手,由他去了。

邹河滨实战经验很丰富,尤以部署细密,考虑周全见长。这是他上军校之前的最后一张答卷,他想答得完美,取得完胜。此次出动,是去救援一个要在天明桥下自杀的女人。 自杀者通常情绪极度不稳,救援者稍有不慎,引起对方躁动,反而会促使对方实施自杀行为。邹河滨略加思索,便想出了一个救援预案。

他把救援预案向常队做了汇报,常队点点头说:“好,现场如果没有大的变化,你就按这个方案行动。”

为了不惊动自杀者,救援车是悄悄接近天明桥的。邹河滨向报案人询问了情况之后,又亲自做了现场勘察。不错,天明桥的第二个水泥桥墩上可以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从服装发型大致能够判定,这是一个女人。报案者说发现她的时候,不知道她在桥下已经待了多久,他们报案之后,她仍旧待在那儿没动。

自杀者大抵都是如此,先是掷镯,犹豫不决,然后随时都会突然付诸行动。

事不宜迟―

救援车部署在自杀者的正前方,而邹河滨则从相反的方向悄悄向目标接近。

罗琳对桥上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晓。夜空中云影渐开,皎洁的月亮倒映在水中,她全神贯注地按下了快门。

突然闪起的灯光让她大惑不解,她记得相机设定的是强制不闪光,用了闪光灯就难以拍出夜河中月亮倒影的效果。片刻之后,她才发现刺眼的光亮来自对面的探照灯。

“我们是消防救援队,请你配合我们的行动,请你配合我们的行动―”救援车上的高音喇叭很响亮。

消防队来干什么?罗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双坚实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

“请你不要乱动,我是来救你的!”邹河滨在她的耳边坚定地说。

邹河滨采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战术,正面用探照灯和喊话吸引被救者的注意力,救援者则从后面实施救援行动。这一战术果然奏效了。

接到消防部队的电话,乔俊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钟。对方告诉他,消防部队接到报案之后紧急出动,刚刚在天明桥救下了罗琳。被救者坚持说她在拍照,这解释难以自圆其说。深夜,年轻姑娘,孤身一人,在桥下河边……不能排除自杀倾向,希望亲属给以关注。

当然当然,不能排除,不能排除,罗琳本来就有严重的抑郁症,再加上又离家出走!乔俊打了个战,顿时睡意全消。

对方说怕惊动了老人,所以只通知了他。乔俊可不敢怠慢,这样的事情,不惊动还行?出了事怎么办?

乔俊连忙披衣起身,前去敲开了父母房间的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作为母亲,乔晴最紧张,她眼泪汪汪地说:“琳琳离家出走那天,我就知道要出事,我就知道要出事!”

乔俊说:“琳琳也太任性,不就是爸妈不同意她和那个当兵的好嘛。爸妈还不是为她好!”

罗冠雄一直沉默地闭着眼睛,听了乔俊说出这句话,他才摆摆手说:“好了,这事我和你妈已经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乔俊离开之后,乔晴着急地问丈夫,“冠雄,这事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呀。”

罗冠雄靠着床头长叹一声,摇了摇脑袋。

乔晴的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哎哟哟,平时就显着你行,就逞着你能。这主意也要你拿,那事情也要你定。好了,碰上这么个事你就蒙了?那行,这事我做主了。既然你宝贝女儿要死要活地舍不下,那就答应琳琳,算是罗家招了个一无所有的上门女婿吧。”

听了这话,罗冠雄顿时从**坐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行!”

一连三个“不行”,把乔晴惹恼了,“我倒想听听,怎么就不行呢?”

罗冠雄颤抖地握住太太的手,“别急,别急,你让我慢慢说。晴,你不是信奉上帝吗?那你就做我的牧师,听一听我的忏悔吧。”

宿命,这都是宿命。

这些人生的秘密,罗冠雄原本是想自己带到坟墓里的。

罗冠雄出国前是结过婚的,那时儿子刚刚满月。他原本和妻子裴玉琪商量好了,等他在美国站住脚,就设法将妻儿移民过去。等他出国之后,才发现国外的情况远非他在国内所想。他自己谋生已属不易,更逞论什么将妻儿移民!

就在他去留两难之际,机会向他招手了。

罗冠雄应聘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长乔经纬对他的人品和能力十分青睐,这位乔董事长早年从台湾移民美国,打拼一生,创下一份大家业来。乔董事长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嫁的是乔董老友的儿子。夫妻原本诸事顺遂,不料快婿横遭车祸,倏然撒手归西。宝贝女儿拖着“油瓶”,乔经纬担心女儿再嫁会受委屈,而且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偌大的家业会落人他人之手。思来想去,乔董就瞄上了罗冠雄这个身边的小伙子。正因为这小伙子在海外无根无底,所以如若将他收为上门婿,对外,他只有死心塌地跟着乔董;对内,他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乔晴过日子。

―于是,这个馅饼就掉在了罗冠雄的头上。

乔晴丧夫,精神备受打击。此时身边有了一位父亲相中的年轻英俊的男人极力体贴、迎合,也就顺理成章地打开了芳心。

待等水到渠成,罗冠雄就狠下心来与留在国内的裴玉琪离了婚。

他们原本是恩爱夫妻啊,裴玉琪痛不欲生。她决绝地与罗家断绝一切联系,带着婴儿悄然离去。然而,去又能去往何处呢?当初她为了与罗冠雄结婚而与父母闹翻,此时她已无颜抱着孩子回家,思来想去,只得投奔在商都市工作的大学同窗好友易榴红。

在易榴红到南方联系雕塑业务时,裴玉琪在家中不慎失火身亡,孩子也下落不明。

一次灵魂的背叛,需要终生以灵魂的忏悔来偿付。罗冠雄在美国成婚后虽然生活与事业一帆风顺,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来也不曾忘怀被他抛弃的女人和孩子。这忏悔愈近晚年愈强烈,于是,他选择了商都市作为集团公司在华业务的基地。

他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易榴红,并且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虽然遭到了对方的痛斥,但对方还是答应帮助他完成晚年的心愿。

裴玉琪当年的催难之处,被冠雄公司开发为新的住宅小区。他还约请易榴红以裴玉琪的照片为参照,做成雕塑立于小区的绿地。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接近了姜淑贞。于是他得知当年姜淑贞的丈夫在那次火灾中救出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纪亦龙!

罗冠雄的忏悔,让乔晴如梦初醒。许多不解的疑团,此时都已了然。顾不得伤心,顾不得恼怒,乔晴唯有一桩心事,那就是如何才能让爱女罗琳得以解脱。

乔晴的思路已趋清晰,于是她刨根究底地发问道:“这位姜淑贞女士现在做什么事,住在哪里?”

“她开着一家小推拿诊所,就在南关消防中队附近。”

“即使姜淑贞收养的是你的儿子,你又如何能确认呢?”

罗冠雄说:“省消防支队的姚副政委当年也在救火现场。他记得很清楚,那孩子被救时,身上戴有银饰。”

“按照中国人的老习惯,戴银饰的小孩子很多,你又怎么能证明那银饰与你有关呢?”

罗冠雄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那银饰是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上面应该有敲印的‘罗’字。那是我们罗家的传物啊。”

听完这些,乔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把事情向姜淑贞挑明嘛。”

罗冠雄长叹一声道,“唉,那女人也不容易。他们母子多年来相依为命,我怎么能忍心去做晚年夺子的事情呢?”

夫妇俩一夜无眠。薄明时分,罗冠雄血压骤升,现出危象,被急救车运往医院。

乔晴自己也躺下了。

人虽躺下,思维却是强健的,乔晴已经有了挽狂澜于将倒的办法。她必须亲自去找姜淑贞,向姜淑贞挑明纪亦龙的身世。罗冠雄不过是心病,认子之后,心病即除。而那宝贝女儿罗琳认了哥哥,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稍事小憩,蓄养心力。随后,乔晴就打起精神,让司机开车送她找姜淑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