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倾听忏悔的牧师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牧师。
舒岩石真是个言而必信的男人,虽然他还没让罗琳参加摄影家协会的摄影作品展,却很快就安排罗琳参加了一次摄影家协会组织的摄影活动。
全省消防岗位练兵大赛,这可是摄影家们采风的好机会。全省消防部队的精英齐聚赛场切磋比武,展示风采,竞争之激烈不亚于体育赛事,而比赛的项目却又与体育赛事迥然不同,可谓独具一格,别开生面。
罗琳脖子上挂个“采访证”,就和舒岩石他们一起走进了赛场里。比赛的项目还没见到,仅仅是场地和设施就让罗琳觉得格外新鲜了。罗琳见过赛马、网球、冰球、橄榄球……可是消防练兵竞赛对于她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摆在赛道上的不是田径跨栏,它们比跨栏高多了,那是障碍板。高高悬架的不是体操平衡木,它们比平衡木长多了,那是独木障碍桥。陡直耸立的木楼不是别墅,它只有窗框没有窗扇,那是消防训练塔……
比赛一开始,罗琳就被那紧张的气氛牢牢地吸引住了。
100米障碍跑。高墙般的障碍板消防战士们一纵一拉就斜飞过去,轻捷矫健犹如鹤鹰。狭窄的独木障碍桥,消防战士们不摇不晃地快跑,迅猛快疾就像林豹……罗琳不停地按下快门,捕捉着一个个精彩的瞬间,并且把最后冲刺的画面定格在她的镜头里。
挂钩梯项目的比赛场面甚为壮观。消防勇士们披挂着战靴头盔战斗服,抱着长梯向训练塔冲去。到了塔下举梯甩挂,倏然之间就攀上了塔顶。他们就像攻城拔寨的武士,那气势锐不可当。
让罗琳叹为观止的是徒手攀登。九十度垂直的训练塔壁,勇士们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借着墙角的撑持,敏捷地徒手上攀。那动作犹如灵巧的壁虎。
绳索救援的一幕让罗琳不禁陷人了回忆之中,她曾经亲眼目睹的烟囱顶部救人的惊险场面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刹那间,罗琳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大感动大庄严。这不是体育或娱乐赛事的炫技和嬉戏,而是拯救生命的预演,是兑现誓言的排练。因此,在罗琳的眼里这些激烈的比赛就如同一种庄严而隆重的仪式。
同样的战斗服,同样的头盔,同样的战斗靴……罗琳几乎分辨不出那些比赛者相互之间的差别。其实,他们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就像同一蜂巢里的工蜂,共同建设和卫护着家园。
各个项目的比赛结束了,一个号码为“009”的优胜者走上了领奖台。于是,她记住了这个号码所代表的名字:纪亦龙。
回到“青春派对”寓所,罗琳在电脑上整理自己拍摄的那些照片。她发现“009”这个号码时常出现在她的镜头里。她把“009”所有的照片都归在一个文件夹里,然后仔细浏览,忽然发现这张面孔似曾相识。
看着这张面孔,罗琳正在思索和回忆,房间的门铃忽然响了。透过猫眼,罗琳看到门外居然站着父亲。
罗冠雄是特意自己驾车来看望女儿的。罗琳离开家自己租房另住时,找了一千条理由:工作方便啦,接触社会啦,锻炼自理能力啦……这一千条后面的原因,似乎只有父亲能够猜出。
乔晴软硬兼施,百般劝说,罗琳不为所动。乔晴转而生气地对罗冠雄说:“你这个当爸爸的,就不能说句话吗?”
罗冠雄的话只有一句:“孩子,你搬出去以后,我能去看你吗?”
这句话隐含着理解和支持,罗琳感激地说:“当然,你能去我那儿看我,我也会时常回来看望你们。”
罗琳留下了地址,父亲果真来了。
罗冠雄在这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鸽子笼里走来走去,看了又看。罗琳等着父亲挑剔,等着父亲说太局促,太狭小,太简陋,可是罗冠雄却频频地点着头说:“挺好,挺好。”
罗琳笑了,“爸,你真觉得挺好吗?”
“当然,爸在你这样的年纪,盼的也就是有一个这样的小天地。”
罗琳看着父亲的脸,在想象里修改出父亲年轻时的样子:额头应该是光滑平整的,要抹去那些岁月的沟壑;眼睑应该是饱满紧绷的,要重画那些松弛的弧线;嘴角当然不能下垂,应该微微上挑,露出自信的笑纹……
罗冠雄见女儿怔怔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脸说:“怎么,爸的脸上有什么?”
“有沧桑,有故事。”罗琳逗趣地说。
“哦,宝贝女儿想知道爸的沧桑故事楼?”罗冠雄的嘴角闪过一丝苦笑,“你还小,你不懂。世上很多故事都是只能藏在当事人的肚子里,讲给他自己听的。”
罗琳原本想说“爸,你也有这样的故事吗”,张开嘴说出来的却是:“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故事吗?”
“会有的,每个人都会有。你将来也一样。”
罗冠雄这么一说,罗琳沉默了。她在想,将来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只属于她自己。
“琳琳,想不想陪爸出去走走?”罗冠雄提议。
“当然,我正想出去透透气。”
罗琳挽着父亲,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罗琳租住的这幢“青年派对”公寓楼,位置和环境都不错。公寓楼前是滨河路,穿过马路,就进人了滨河公园。这片沿着河岸蜿蜒而行的绿地别有一番韵味和魅力,它就像人生一样,尽管有际有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总有看不尽的风景。
沿河的路灯刚刚亮起,在威菠的树冠里点缀着黄昏的情调。脚下的水泥路仿佛露出了苍颜,看上去粗糙而斑驳。浓郁的灌木丛在晚风中不摇不动,显得格外老成持重。
罗冠雄开口说话了。“琳琳,你小时候啊,最怕丢。”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手把罗琳摸紧了,仿佛他才是个孩子,生怕罗琳一松手,他自己就会走失。
“是吗?我一点也不记得。”
“爸可记得清楚。你最爱玩藏猫猫,爸就藏在这样的灌木丛后面。‘爸,你藏好了没有啊’,‘爸藏好了’,‘那我开始找了’,‘你找吧’。”
罗冠雄一边说,一边指着旁边的灌木丛。那些植物在暮色里显得又深又重,犹如一道黑幕。
罗琳不由得想象着父亲藏在那黑幕后面的情形。
“爸有一回悄悄藏远了,爸消失了。你在灌木丛后面找不到爸爸。你那个惊慌的样子呀,你那种害怕的眼神啊……你就站在那儿哇哇地哭,哭得好痛好痛哦。”
父亲的手抖个不停,罗琳的心也抖颤起来,她仿佛又回到孩提,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父女亲情。
“爸,快别说了,我害怕了。”罗琳摇晃着父亲的胳膊。
罗冠雄却仍旧沉浸在回忆里。
“还有一回,在加州公路上,爸爸的车抛锚停在路边。你忽然打开车门,穿过公路到路那边去玩。就在这时候,货柜车队开过来了,一辆又一辆,像是一面墙,把你隔在墙的那一边。爸爸那叫一个急呀……”
“爸,你怎么净说我小时候的事啊。”罗琳有点不解,父亲今晚似乎很怀旧,很伤感。
罗冠雄深深地感叹道,“唉,一个做父亲的,能回忆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的故事,也是他的一笔精神财富啊!”
话音里能品出遗憾,仿佛有一笔什么财富,已经永远失去了。
走着走着,罗冠雄的身子渐渐摇晃起来。他的右膝盖有伤,那是青春的旧伤。高中毕业那年,他和女友裴玉琪去深山游玩。失足的那一刻,两人滚抱而下,留下了这永存的纪念。那一夜,他们俩困在谷底,等待救援。山高夜寒,两人紧紧拥抱着互相取暖,“此生不离不弃”,就是那一夜两人定情的誓言。
“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罗冠雄停下脚步。
于是,罗琳就陪着父亲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河堤公园的夜景让人有一种坐在影院里看电影的感觉,周围是黑幽幽的,更衬托出前方的明亮;身边是静悄悄的,愈发凸显了远处的喧腾与活跃。
抬眼看去,跨越商都河的友谊大桥犹如伸展的长臂,让商都市的南北两城彼此相挽。大桥的彼端是友谊路和商城路的交叉口,冠雄集团开发的“冠雄绿苑”正在兴建。
高大的塔吊之上,有炽亮的灯光。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在召唤着迷失的航船。
罗琳看到父亲的脸上,时阴时晴,幽明参半。
“琳琳,告诉爸,你觉得这儿像什么?”
“这儿像是―电影院。我们坐在椅子上看电影。”
“不,这儿像教堂,天和地就是一个大教堂,河水就是我们对上帝的诉说……”
在加州生活的那段日子里,罗琳常和父母一起去旧金山的湾区教堂。在她的感觉里,父亲去教堂只是为了应付和取悦母亲罢了。然而此时,父亲的神情却格外庄重和虔诚。
“人是需要忏悔的,人是需要审判的,唯有如此才能获得灵魂的安宁。那倾听忏悔的牧师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牧师……”
父亲在望着那暗涌的河水,而罗琳却又望向远处的大桥和塔吊。哦,她忽然想起了母亲说的那番话:大桥,工地,长椅,男人的脚和女人的脚,自捆耳光,痛哭流涕……
母亲说的莫非就是这里吗?
罗琳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怯意。她觉得父亲似乎要诉说什么,而她却害怕听到那些诉说。
父亲站起身,蹈龋地走了。
是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牧师,他只对自己的内心诉说。
夏雨花突然接到纪亦龙那个没头没脑的电话,心里觉得很委屈。想必是那天到“黑磨坊”来救火的人透了什么话给纪亦龙,他才这样旁敲侧击地指责自己。其实,自己不过是到歌舞厅放松放松罢了,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委屈完了,夏雨花又站在纪亦龙那边想了想,觉得纪亦龙生气也不无道理。人家在军营里那么苦,你自己玩得倒痛快,再说了,这种气,其实是爱呀。爱得越狠,管得越紧。算了算了,以后晚上哪儿也不去,就在屋里给自己站岗,守着那份爱情,守着那份坚贞吧。
夏雨花说到做到,专心专意做她的服装设计。一天到晚,她把所有的时间和心思全都划拨给了工作。她原本就是事业心好胜心都很强的女人,她要做中国的香奈尔,她要像这位闻名遐迩的法国女人一样,从服装做起,继而推出香水、化妆品、珠宝饰品……最终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时尚王国。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公司老总迟亚杰把她叫过去,问了几句系列服装的设计进展情况,然后话题一转说:“怎么样,周六跟我去打高尔夫吧?”
夏雨花婉转地推辞道:“迟总叫错人了,我对高尔夫一窍不通。”
“不会才要学嘛,好,那咱们就说定了。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开车去接你。”
夏雨花只好点点头。去就去吧,只不过是大白天打打球,又不是晚上出去唱歌跳舞。迟总不是个在窝边乱吃草的男人,想多了反倒显得自己太小气太拘谨。再说了,迟总还要替自己做首场服装设计发布会,该应酬时且应酬,人情世故总不能一点都不懂。
第二天,夏雨花换了一身运动服,整个人看上去又是另一种风格,别有一番气韵。迟亚杰见了,眯着眼说:“小夏,也不是迟叔叔夸你,你要是个头再高点,叔叔就捧你做名模了。”
冠雄高尔夫俱乐部坐落在商阳山麓,抱拥着风光明媚的商湾湖。河道、果岭、障碍沙坑……应有尽有,球场的设计依照的完全是国际标准。翠绿的大草坪地毯似的铺展开来,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诱人。
夏雨花站在草坪上,开心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美美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然后对迟亚杰说:“迟总,开教吧。我可是说过了,一点都不会。”
迟亚杰不慌不忙地向远处望了望,然后说道:“小夏,我哪能教你?有专业教练哪,你看,他来了―”
顺着迟亚杰所指的方向,夏雨花看到一辆精巧的高尔夫电瓶车正朝这边驶来。车上的男人穿一身雪白的高尔夫运动服,车上的高尔夫球杆一根一根密密排列着,犹如武士匣中的羽箭。
到了跟前,那男人跳下车走过来,步伐矫健,身材挺拔。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冠雄会所的乔总,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美女设计师夏雨花―”
乔俊远远地就将手伸了过来,“啊,小夏,你好你好。”
夏雨花惊讶地说:“乔总,真没想到,我的教练原来是你呀!”
迟亚杰说:“怎么,你们认识?”
乔俊说:“当然,我们还是生死之交呢。”
惊喜,意外,偶然,命运的安排……这些都是女人最喜欢的东西。那一刻,夏雨花深信在高尔夫球场与乔俊相遇,是天意,是缘分。夏雨花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迟亚杰与乔俊事先做好的策划。
冠雄高尔夫俱乐部实行会员制,会员们大多是本市商界与政界的精英。加入俱乐部的人既是为了健身,也是为了结交朋友,拓展人脉。那天“黑磨坊”失火,乔俊与夏雨花分手之后,他对夏雨花是念念不忘。商都市做服装设计的公司不多,乔俊向迟亚杰一打听,迟亚杰当即想到乔俊说的这位姑娘八成就是夏雨花。公司正在运作夏雨花的服装设计发布会,冠雄集团财大气粗,若是能拉上乔俊赞助或投资,岂非妙事?
迟亚杰说:“乔总与小夏的交情都到了生死的分上,带个徒弟那还不是应该的吗?小夏,还不快叫老师―”
夏雨花笑着喊了一声,“乔老师。”
乔俊说:“别叫老师,一叫,就生了,就远了。还是叫乔哥吧。”
夏雨花又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乔哥。”
于是,乔俊一本正经地当起教练,教起了夏雨花。
喂,小夏,你瞧瞧这棍子,它叫高尔夫球杆。它是十五世纪苏格兰牧羊人赶羊用的棍子。你再瞧瞧这球,当初牧羊人打的不是这种球,他们打的是会滚的石头蛋。你看到这球洞了吧,也就是一个拳头大,这么大一片草坪上,一共有十八个洞。打高尔夫要说也挺简单,只要用棍子把球敲到洞里就行了。来,你试试,看能不能把球敲进来?哈哈,不那么容易吧。
来,我告诉你怎么拿杆。左手在这儿,右手在那儿。好,再说脚,双脚的距离是这样的,注意身体平衡。你说球应该在哪儿?球应该在你的左脚后跟的内侧。好,眼睛瞄住球,双手这样挥杆。下杆之后,杆头一边上升,一边让它去触球。起杆的时候,手臂别折叠得那么快。起杆幅度越大,挥起杆来就越省力气。瞧我的―
乔俊一折身一甩杆,那球像鸟一样飞起来,然后远远地上了果岭。
夏雨花比葫芦画瓢,拿着球杆对准高尔夫球抡了过去。球没飞起来,就在地上滚。夏雨花兴致勃勃地追上去打。球再滚,人再追。人再追,球再滚……夏雨花快乐得像只追逐绒线球的猫,玩着玩着,就玩远了。
两个男人点起香烟,坐在草坪上聊起来。
等夏雨花玩累了,再度转回来的时候,迟亚杰说:“小夏,咱们得请乔总吃饭了。乔总已经答应,赞助你的服装设计发布会。”
夏雨花的心跳加速了,她怔怔地望着乔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乔俊轻松地耸耸肩,“这顿饭跑不掉,我和小夏是拉过钩的。”
迟亚杰挑了挑眉,“是吗?原来小夏早就与乔总私下有约定了。”
乔俊不无得意地说:“水果沙拉及膝裤,巧克力蛋糕靴,那套设计我也参与了。”
夏雨花俏皮地说:“是的。迟总,乔总是在赞助他自己,所以咱们就不用请他吃饭了。”
两个男人听了,一起大笑起来。
收拾球杆的时候,乔俊顺势碰了碰夏雨花的手,夏雨花的心顿时紧缩起来。她蓦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纪亦龙这时候正在商都市的和睦路针织品批发中心。
这是个巨大的三层建筑,仅一楼就有一千多平方米,里面存有难以计数的化纤和棉织品。一个不甘寂寞,继续发挥余热的香烟头点燃了易燃物们疯狂的热情,于是它们便猛烈地燃烧起来,把半边天都燎得通红。
商都市消防支队调集了各路精兵强将赶赴现场,动用了各种灭火装备向火魔展开围剿。灭火消防车、举高消防车、专勤消防车、后援消防车纷纷参战,高压水枪阵地、高压水炮阵地、排烟机阵地……一字排开,可谓兵力强大,阵容严整。
现场指挥部命令特勤中队进人建筑物二三层,搜救被困群众。
特勤中队素来被称为“敢死队”,而纪亦龙带领的一班则是敢死队的尖兵。头盔、战斗服、战斗靴……披挂整齐的战士们就像身着甲胃的武士,等候着冲锋陷阵的命令。
指挥员向布置在楼梯口的水枪阵地挥了挥手,怒射的水柱立刻在火焰里杀开一条通道。指挥员又向一班的队伍挥了挥手,纪亦龙就和战友们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场。
一楼着起大火,二楼就变成了烟囱。纪亦龙他们就像钻进了高温烤箱,从气瓶里吸人的压缩空气竟然也热得直烫喉咙,刚刚淋湿的战斗服顷刻之间便被烘透。
高温浓烟让纪亦龙如同坠人了黑雾之中,他只能一边喊叫着,“有人没有”,一边摸索前行。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跟着副班长沈立冬。虽然他的右臂仍然没有痊愈,但是这样的时刻他是从来不会缺阵的。
旁边时不时地有明火闪起后又跌落,那是一层的烈焰在跃跃欲试地凯觑着二楼。脚下沟坎纵横磕磕绊绊,那是一些楼板已经开始塌陷变形……纪亦龙不由得想起与此相似的情景来,那是震惊全国的一起大火灾,被烧损的大楼蓦然坍塌,许多消防官兵都被楼体掩埋而壮烈牺牲。
然而纪亦龙毫不退缩,仍旧义无反顾地前行。忽然,他绊倒了,倒落的身子碰在一个软软的物体上。他伸手摸了摸,立刻高声喊:“立冬,快,有人!”
沈立冬闻声而至,两人一前一后,抬起了这个昏迷的被困者。当他俩穿越重重障碍把第一位被救者抬出来的时候,守候在外面的群众和新闻记者们发出了一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纪亦龙没有留意那些欢呼,他和沈立冬反身又钻进了火场。
那是地毯式的搜救,烈火和浓烟设下的壁垒阻挡不住勇赴死地的纪亦龙。二楼,三楼,一次次突破一番番进出,纪亦龙和战友们一起救出了许多被困的群众,而纪亦龙的体力也已严重透支,当他和沈立冬在火场深处艰难地抬起了又一位昏迷的群众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尖厉的啸叫声。
那是沈立冬的压缩空气呼吸机在报警。
只剩下五分钟!
沈立冬背负的压缩空气即将消耗殆尽。如果不能撤出火场,沈立冬将窒息而死。
“撤,你快撤。”纪亦龙急了。
“不!要走一起走。”沈立冬不肯离开。
同样的压缩空气呼吸机,同样的贮气瓶。沈立冬的报警了,纪亦龙的又能维持多久?如果丢下纪亦龙,让他一个人运送被困者,势必要付出加倍的体力加倍的时间,而在这种危险的环境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发生不测。
纪亦龙看沈立冬不愿撤离,只好厉声喝道:“这是命令,执行命令!”
“是……”沈立冬只得含泪离开。
纪亦龙把生的希望交给了战友,把死的可能留给了自己。
独自面对险境,纪亦龙冷静地调整了呼吸,稳定了情绪,然后左手拿着烟雾热视仪,右臂环抱起被困者,万分吃力地向前挪动、挪动……
走着走着,他的压缩空气呼吸机也发出了尖厉的啸叫声。嘀嘀嘀嘀―那是死神的脚步,急促而又紧迫。是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快,赶快!纪亦龙催促着自己,可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鱼,挣扎在干涸的塘泥里。
嘀嘀声越来越小,他的神志也变得越来越恍惚。猛然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一班长―”他仿佛看到了沈立冬和其他战友们的身影。这是幻觉吧?他想,眼前一黑,他栽倒了。他的脸重重地磕砸在燃烧的硬木柜腿上,面罩碎裂了,他的半边脸都埋进了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