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季雨、刘苡岚躺在海西州人民医院的病房里,身上插着输液管子。在他们隔壁病房,王一川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肋骨、手臂和腿都受了伤。再隔一个房间是欧阳宁娟,她的伤势比王一川还要重。唯一伤势轻微的张云军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还能帮同志们打水拿药。
他们至少还活着。
德令哈市局派来了几名同志,照顾这几位沪海市的同行。
沪海市沪东分局派到西北调查的队伍被犯罪分子持枪袭击,一死四伤,消息震动了沪海市市局和青省公安厅,连公安部都打来电话了解情况。据说曲景总队长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把茶杯砸了。听说是黄四毛那边派人去杀警察,企图嫁祸给马东时,姜局长的吼声几乎震碎了玻璃:“给我盯紧这个王八蛋!马上派人去固定口供!但凡发现他有离开的迹象,立刻抓人!”
当天晚上,由曲景总队长、沪东分局陈副局长带队的沪海市工作组飞抵西凝市,再从西凝市连夜赶往德令哈,工作组里有四名审讯骨干,要迅速提审马东、秦武以及其他打手。至于西行小组的人,经海西州人民医院医生诊断,认为他们的身体状况可以适应长途飞行,决定再观察两天,全队都可以回到沪海市继续治疗。一同回去的还有凌季雨——他的身份有些尴尬,名义上他还是嫌疑人,可是他涉嫌杀人的可能性目前来看近乎可以忽略不计。他为受伤的警察吸吮毒液,背着她在旷野里走了两公里。他的报警甚至还间接救下了王一川等人,所以一直没有给他戴上手铐,沪海市市局的人居然隐隐地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王一川请求参与审讯的要求被驳回了,陈副局长在病房里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那张银行卡的事情查清楚了,里面的钱确实是谭小雅的,所以纪检组最终的结论是“举报不实”,王一川之前的停职即时解除。坏消息是他毕竟帮着凌季雨逃出了沪海市,经分局党委研究,他的副队长职务又被撸了……
经历了戈壁上的那场血战,再次经历了战友的牺牲,免不免职在王一川的心里已经泛不起波澜。听到免职的决定,他反而松了口气,说:“还行,陈局,没开除我。要是把我开除了,我连租房子的钱都没了,只能上街要饭啦。”
“和凌季雨待了几天,怎么也开始嬉皮笑脸了?”陈轶凡皱着眉头说,“你小子这些年真不让我安生,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被撸了?”
王一川苦着脸说:“咱们不是一直是‘刀刃向内’嘛。”
“不要说亏心话!哪一次处理你不是有凭有据的?冤枉你了吗?”陈副局长骂道,“就拿这次纪检组调查来说吧,局里帮你没有?是不是还了你的清白?刀刃向内砍的是害群之马,你心里没鬼,怕什么被砍?”
王一川讪笑一声,问:“我那张工资卡的事真查清楚了?怎么确定里面的钱确实是谭小雅的?”
“谭小雅自己找到纪检组说的。”
“她?”王一川愣了,“她那么好心?会跑去为我洗刷冤屈?”
“一川,我只能说,你当初找这个女人确实是瞎了眼的。”陈轶凡说,“她找纪检组不是为了帮你洗清冤屈,她是想把被纪检组扣押的那72万要回去,而且特别急。唐志坚觉得她的供述前后不一,要求她解释清楚,谭小雅最后说了实话,说你的工资卡一直是控制在她手里的,那钱是她投资的收益,当初是因为受了冯天海的欺骗,怕公司知道她借客户的钱投资,才把这钱安在你头上的。”
“那她现在怎么又说实话了?”王一川问。
“因为冯天海失踪了。”陈轶凡说,“谭小雅总共打给他2000多万,这钱都是她到处借来的。现在一大堆人找她要钱,公司也把她开除了。她找纪检组就是想把那72万要回去,杯水车薪,总比没有强。”
这个消息让王一川深感意外,但也仅仅心里不是滋味而已。分手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段时间她对他的背叛、陷害、敲诈,以及他这段时间经历的惊涛骇浪乃至生离死别,已经改变了王一川的心态,特别是看待之前这段感情的角度。他会同情谭小雅,但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为她心痛了,他觉得自己之前对她的深情简直是个笑话。
对他而言,她已经成为路人。
“冯天海失踪了?”
“失踪了。”陈副局长说,“你不在沪海市,不知道这两天有多热闹。目前已经有七个女人报案说自己被冯天海骗了,少的被骗了1000多万,最多的一个被骗了7000多万。手法差不多,都是和这些女人谈恋爱,然后帮她们投资,一开始都赚到钱了。这些女人看到冯天海又是豪车,又是豪宅,对他很放心,就拼命筹钱给他,然后冯天海就消失了。”
“他在东丰滨城不是有套房子吗?”
“那房子早就被他抵押了,套了3000多万。”陈轶凡说,“分局现在指示经侦支队那边接手这个案子,估计受害者不止这七个。这些受害者一点金融知识都没有,冯天海跟她们说一大堆名词,说什么炒外汇、做杠杆,100万变成一亿,咱们经侦的同志听了都笑,可是她们居然真信。”
王一川下了结论:“‘杀猪盘’,典型的‘杀猪盘’。这姓冯的是个高手。”
陈副局长也点点头。
所谓“杀猪盘”,说白了就是诈骗分子利用交友婚恋实施诈骗的一种手法。对于诈骗分子来说,社交平台就是“猪圈”,他在里面找受害者,这个受害者就是他要诈骗的“猪”,他拿交友、情感、婚姻作为引诱“猪”的“饲料”,建立恋爱关系来“养猪”,最后找借口把受害者的钱骗走,这就叫“杀猪”。“杀猪盘”由此得名。这种手法时间相对长,投入比一般的诈骗高,但产出相对也是惊人的。
早期诈骗分子不过是利用网络交友诱导受害人投资赌博、购买劣质茶叶、充话费,后来骗术升级,开始在现实中诈骗异性。他/她准备好人设、交友套路等“猪饲料”,把自己伪装成什么成功人士、真诚小伙、温柔富婆,让“猪”们陷入爱河;而且与“猪”建立恋爱关系后不会立刻诈骗钱财,反而会先在“猪”身上花钱,就算是借钱也会立刻还,相当有信誉,有的“猪”主动给钱时,诈骗分子还不要,义正词严地表示不想让金钱污染他们“真挚的爱情”。
这样一通“养猪”骚操作,90%以上的“猪”都会失去最后的警惕性。这时候诈骗分子开始“杀猪”,找个理由,比如投资理财、资金周转,诱使“猪”掏出巨额身家,把钱骗取到手后,诈骗分子抽身而去,“杀猪”完成。
王一川曾经处理过一起故意杀人未遂案。一对苏北中年夫妻在沪海市卖五金,十几年下来攒了120多万。有一天妻子唐女士认识了一个比她小20岁的老乡,阳光帅气有活力,对她还特别温柔,唐女士就此和“小鲜肉”坠入爱河。此人的人设非常要强,理想是凭自己的努力在沪海市开一家美容美发店。唐女士日常给他买东西都被他拒绝,他说自己不能花女人的钱,他要用自己的努力给唐女士(年龄可以当他妈)这个爱人一个幸福的未来。唐女士被这个又有颜值又上进的情人深深地感动,拿出家里全部积蓄要帮他实现梦想,小伙子不要都不行。推辞再三,小伙子接受了唐女士的好意,拿了钱失踪,完成了“杀猪”的最后一步。
这场畸恋的后果是:唐女士被自己的老公砍了十几刀,容颜尽毁,上大学的女儿被迫辍学。
那个案子让王一川对“杀猪盘”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找猪,养猪,杀猪,步步连环。所谓美好和幸福不过是谎言和欲望,所谓情人其实是磨刀霍霍的屠夫,所谓完美爱情不过是一场“杀猪”的盛宴。
一般的“杀猪盘”里,诈骗分子面对的是一个受害对象,厉害一点的能同时诈骗两三人,冯天海能同时在现实里让至少七个女人上当,绝对是操弄“杀猪盘”的高手了。
“他不是那个富利东联金控的副总经理吗?”王一川问,“他们公司难道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联系过,那个殷柔董事长说冯天海已经好几天没去公司了,我来之前,他们公司的法务总监也跑到经侦报案去了,说冯天海从公司账上划走了16亿5000万,要求我们快点把他找出来。”
“多少?”王一川问道。
“16亿5000万。”
“胆子太大了吧?”王一川吃惊地说,“有没有查查他从那些女人那儿骗的钱进没进公司的账?”
“查了,确实没进。”陈轶凡说,“冯天海控制了五六个假冒别人身份证开的账户,专门用来收这些钱,然后把钱打散转进好几个公司账户,十几家公司来回倒腾。我们怕富利东联金控公司报假案,查了他们的流水,发现公司账户确实往那些账户里前后转了十几个亿,都是冯天海经手的。经侦支队下手还算快,从那几个假账户里冻结了3000多万,其他那些钱的下落可就不好说了。”
王一川点点头,虽然不是经侦支队的人,但是他知道,经济犯罪中追缴赃款一向是难点中的难点。犯罪分子利用多账户、真真假假的合同洗钱,其复杂程度连专业的会计师见了都头疼。警方几天甚至几十天不眠不休才能辛辛苦苦地理顺一团乱麻的数据,人家几分钟就把钱转走甚至挥霍掉。所以经侦支队能冻结3000多万已经很不容易了。
“马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知道你肯定会问。”陈轶凡笑道,“昨天审了一天,不光是马东,秦武和他的手下也审了,咱们沪海市的审讯组和青省省厅派出的审讯组一起审,问出了不少东西。我复印了笔录,你看看吧。”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复印件交给王一川,介绍道:“这一次你们来西北找马东是值得的,不但找到了‘11·7特大杀人案’的线索,也找到了当年江边碎尸案的线索、周少君被害案的线索。这几个案子可能要一并破掉了。”
王一川精神一振,强撑着想坐起来,陈轶凡到床尾拉出摇杆,把床头摇起来,让王一川变成靠坐着的姿势。考虑到王一川的手臂和手腕上缠着纱布不方便,陈副局长把文件帮他摆好,说:“据秦武交代,范桂花是黄四毛下令杀的,尸块扔到了江里。黄四毛不是有个什么环卫公司吗?他的一部分业务是清理河道,所以他们有小船,可以把尸块运到河道中间抛到水里去。他们有一个比较隐蔽的仓库,平时就在那里打人杀人,分尸也在那里。今天上午姜局长在布置,估计现在可能已经在突袭了,突袭的同时立刻对黄四毛进行抓捕。”
“现在吗?”
“具体由姜局长亲自指挥,”陈轶凡说,“我也在等消息。”
“黄四毛为什么要杀范桂花?”
“秦武说好像范桂花不知怎么得罪了黄四毛,黄四毛就叫人把她打死了,碎尸后丢进了春申江,可能要抓住黄四毛后才能查明最终原因。”陈轶凡说,“秦武的口供涉及了十年前的碎尸案和周少君牺牲的事,秦武说是蔡六那几个人做的,你猜猜他们说被碎尸的人是谁?”
“谁?”
“王大勇。跟马东、李少萍和范桂花一个团伙的那个老家伙,绰号‘老狗坨子’。”
“是他?”
“秦武说是他。我们现在已经委托辽省公安厅去找王大勇的家属提取DNA进行比对。如果比对成功的话,就能确认当年那起碎尸案的死者身份了。”
“周少君是怎么死的?”王一川紧盯着陈轶凡问。
“这个可能要抓住蔡六后才能了解得更清楚。”陈轶凡说,“秦武不是当年的当事人,他听说有个小胖子沿着河左看右看,后来上了他们停在江边的小船,在上面发现了血迹,结果黄四毛的手下做贼心虚,过去砍他,小胖子被砍了几刀后跳进河里,然后就沉下去了。秦武的这个说法跟马东的说法能对起来。”
王一川心潮澎湃。他仿佛看到穿着便衣的周少君沿着江边走着,查看着,琢磨着可能的抛尸地点。虽然王一川认为他的坚持可能是做无用功,他却仍然查看着,在地图上做着标记……在与春申江连通的河道里,他估算着从这里漂到春申江的可能性……他看到水边停了几艘小船,上去查看,却在一艘船上发现有血迹……在他附近,几个凶徒围了过来……
周少君在水里挣扎,身边的河水被血染红了,他沉了下去……
王一川咬住牙。周少君牺牲后,他也几乎把春申江两岸走了个遍,查看了每一条与春申江连通的河道。他也看到过停在河岸边的小船,可是他却从来没想着上去看看……现在想来,也许自己当初在杀害周少君的地点经过,甚至就在那些人面前走过,可是自己却一无所知!
“一川,周少君的牺牲和当年的碎尸案一直是你的心结,十年了,你一直在盯着这两个案子,为这事你闯了不少祸,被撸了好几次。这次西北之行挖出了线索,两个案子可能真的要破了。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吧。”
“陈局,怎么解开啊?”王一川用发颤的声音说,“小赵又牺牲了,是在我的指挥下牺牲的,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父母……”
“你擅自西行这件事,局里已经处分你了。”陈副局长说,“从前期来讲,你的确是擅自做了决定,但是听到你发来的录音之后,我们都认为这次西北之行是必要的。我们往甘省派人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我们认为这里的线索有价值,这是局里的决定,你不要揽在自己的身上。至于小赵的牺牲,是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们讨论过,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做出的决定没有问题。至于消息泄露,秦武他们出现,是谁也意想不到的。”
“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提到消息泄露的事,王一川目露凶光。秦武携枪而来,而且设计了“马东和警察同归于尽”的剧本,一定是有人向黄四毛透露了重案队来西北找马东的事。
“秦武不知道。他只是接受了黄四毛的指令。不过我们调查下来,有一个人很可疑。”
“谁?”
“常舒斌。”
“他?”
“你们出发以后,市局派刘榴处长到重案队值守。”陈轶凡说,“那天小顾一个人在重案队,打扫卫生时发现有个男的进了办公室,他误以为是刘处长,还跟他汇报了一番。下午刘处长真的到了,小顾才知道上午那个人不是刘处长。我们调阅了监控,发现那男的就是常舒斌。我们初步怀疑常舒斌是不是在你们办公室里看到了材料,知道你们来西北找马东,向黄四毛通风报信了。”
王一川牙齿咬得紧紧的。这个推断非常合理,凌季雨说过,他有常舒斌和黄四毛勾搭的证据,那么常舒斌就有可能知道马东的事,他向黄四毛通风报信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动机?也许是因为他和黄四毛勾结太深,害怕黄四毛出事,牵连出自己。
“还有件事,马东在口供中提到李少萍曾经出国整过容,整容后他就不怎么能见到这个女人了。”陈副局长说,“昨天我们联系出入境部门连夜调查了李少萍2010年的出境记录,发现她去韩国待过三个月,还调到了她当年回国的照片和韩国医院的整容证明,你看看这张照片是谁。”
陈轶凡从文件里翻出几张纸递给王一川,王一川一看纸上的彩色照片,就睁大了眼睛:“殷柔——?”
“对,殷柔。”陈轶凡说,“殷柔就是当年的李少萍。”
“这不可能啊,我们查过资料,殷柔是桂省人,李少萍是辽省人,而且殷柔的资料是完整的,不可能是李少萍改名的。”
“我们已经联系桂省那边,请当地的兄弟单位去联系殷柔的家属,调取殷柔之前的照片和资料进行比对。”陈副局长说,“今天中午那边初步反馈说,真正的殷柔实际上在2008年就已经溺水身亡了。因为是山区,村里人也没什么法律意识,一直没有去报死亡和注销户口。”
“也就是说,李少萍可能是购买了别人的身份信息,冒名顶替?”
“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最大。”陈轶凡说,“目前我们调查到的资料就是这些。等有新的进展,我会让人来告诉你的。”
陈轶凡还要和沪海市办案人员开会,所以介绍完情况以后,就匆匆离开了。他一离开,欧阳宁娟就走了进来,这姑娘头上手上都缠着绷带,病号服的领子里露出了纱布。
“你怎么来了?”王一川看到她,连忙招呼道,“你伤得不轻,不该乱跑,快坐下。”
欧阳宁娟费力地坐到床边,她看着王一川身上的纱布,问:“哥,你现在怎么样?”
“没啥大问题。”王一川笑着说,“肋骨有两根裂了,这只手现在也疼,养养就好了,残废不了。你怎么样?”
“可能得休养一段时间了。”欧阳宁娟沮丧地说,“肋骨、小臂都骨折了,那家伙力气太大……后背上挨了一刀,医生说可能要留疤了。”
“没事,衣服里面,看不到。”王一川安慰道。
“我知道。”欧阳宁娟低下头,“我没啥抱怨的,跟刚子比,我至少还活着。”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过了一会儿,欧阳宁娟抬起头,直视着王一川。
“哥,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她把一张照片递给王一川,王一川接过来看,那是一张中学女生的照片,上面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穿着连衣裙,笑盈盈地望着镜头。
“这是……你?”
“嗯。”欧阳宁娟点点头。
“很漂亮啊,欧阳!”王一川赞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底子真好,美人坯子啊!稍加打扮,绝对是个大美女。”
“拍这张照片时我17岁,还在上高中。”欧阳宁娟低声说,“本来我是想考大学的……曹大平当时为了揽业务,总是到学校来骚扰我,逼我去陪他的客户喝酒;还有宋晓旗,他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想把我献给他的一个老大。后来陈爸出面,他们才不敢来找我。”
“这一家子人渣!”王一川低声骂道。
“我妈命不好,我又总是被欺负,所以,我就不想做一个任人欺负的女人,不想像我妈一样,被曹大平这种人冲到办公室来连饭盒都给砸了。所以我没考大学,报名参了军,去了海军陆战队,退役后又进了特警队,再后来调到了咱们重案队。哥,这些年,我从来不想把自己当成女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把我当成女人。我害怕,如果大家都把我当成女人,那些人就又会来欺负我。”
王一川怜悯地看着她,想不到假小子一样的欧阳宁娟竟会有这样的心路。他之前一直不理解欧阳宁娟那强悍的身手和性格是怎么养成的,现在终于明白,这种强悍不过是一个女孩子面对世间满满的恶意采取的防范措施,筑起的围墙。
“不过,今天……我想让你把我看作一个女人了。”
王一川一愣,欧阳宁娟正在看着他。
“这次来西北之前,我想了很多。”欧阳宁娟有些局促地说,“你是个好人,曹大平来队里闹事的时候,你出头保护我,当时我就觉得,在你身边真有安全感。后来我被曹大平骗去相亲,难过的时候也是你开解我……你还唱歌给我听,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真的很暖……那时候我就开始羡慕谭小雅了,她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多幸福啊……”
王一川“哦”了一声,他有些蒙。
“你有女朋友,可是,我忍不住,吃饭的时候,办事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偷偷看你,每天看不到你,心里就不安稳。你交给我的事,我都努力做好,外出调查我也尽量争取和你一组。可是我不能做什么,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是看不上我的,能看着你和谭小雅幸福生活,我也就知足了。
“后来,我被谭小雅他们诬陷,你卖掉房子来保住我,当时我真的很难受……我不但没能帮上你,还因为我的冲动害得你倾家**产。你不怪我,还在那里安慰我。当你弹完琴,拎着行李走的时候,我真想杀了自己……后来局里派人来这边调查,我就赶来了,我想再见到你!”
欧阳宁娟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你上次跟我说,让我努力积极主动一点,今天我就要主动了。”欧阳宁娟鼓足勇气说,“王一川,我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啊?”
“我是说,我想,做你的女朋友,行吗?”
王一川咽了一口唾沫,用怪异的声音问:“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欧阳宁娟坚定地说,“这次死里逃生,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再瞻前顾后了,喜欢你,我就要说出来,不然真有一天遇到什么事,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王一川,我比较无趣,我不会打扮自己,小脸不会抹,小口红不会涂,可是我现在想了,我想去逛逛街,我想换换穿衣风格,我想挎着你的胳膊,和你在街边喝一杯咖啡。我们每天上班工作,回家做饭,就像别人那样。——王一川,我做你的女朋友,行吗?”
王一川的嘴巴嚅动几下,说:“我现在连房子都没有,我是穷鬼啊。”
“你没地方住,我有。”欧阳宁娟说,“你不用管我,我好养活,鲍鱼海参我能吃,粗茶淡饭我也能吃,就算和你一起吃粥,我也愿意。我们两个人赚工资,饿不着。我只求一点:你穷,我跟着你;你富了,不要嫌弃我。”
王一川费力地向她伸出手,两人的手彼此握住。他的嗓子有些哽住了。
“你为我挡刀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人原来一直在我身边。”他低声说,“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肯用命来换我的命了。欧阳,如果你愿意,请做我的女朋友吧。”
欧阳宁娟用另一只裹着纱布的手捂住脸,哭了。她抹着眼泪,抽泣着说:“这时候,我是不是该扑到你怀里去哭一哭?”
“来吧。”
“来不了。”欧阳宁娟伤心地哭起来,“我后背很痛,我没法弯腰……我本来想着,你之前说我看中谁就一拳把他打晕,抢回家去,所以我可以过来趁着你不能动弹,直接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可是我背上的伤太痛了,手也使不上力气,没法对你来硬的……”
王一川含着泪花哈哈大笑起来,欧阳宁娟低下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两个人这副样子,拥抱接吻都困难,只能拉着手,最后王一川给出了解决方案。
“没事,在脑子里想象一下,就当咱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小娟,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了。”
“嗯。”欧阳宁娟脸红红的。
病房外,张云军擦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