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吉冈再度敲响木门。
“是谁啊?”
“我是昨天想来借宿的旅人。”
“哦,那你有什么事情吗?”门没开,他隔着木门和吉冈对话。
吉冈忍受不了这么无礼的行为,他又使劲砸了几下门。
“你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吉冈如此威胁道。
终于门开了。
牛尾只打开了一条缝,透过这条缝,他们也算是面对面了。牛尾是个壮实的山民,长着一张长脸,和很多人一样,他皮肤黝黑,结实得像一条绳子。
“昨晚,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响声或者看到奇怪的人?”
“除了你们,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牛尾道,“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
吉冈话音未落,门“砰”的一声又被关上了。门板差点打到吉冈的鼻子。吉冈大怒,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他嘴上不停,回到了村子里。
吉冈把牛尾说的话都告诉了重兵卫。
阿音宽慰吉冈道:“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定火到了门前都不会扑救,直到烧进来,他才会动。”
“既然我们没有其他新线索,那还是安静地待着吧。”吉冈颇为无奈地说道。
午间,三人百无聊赖,阿音和重兵卫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吉冈躺下了,正在午睡。
“三位忙活了一天累了吧。”负责招待他们的女人对他们说道。
“才半天而已,谈不上累,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重兵卫问。
“村里的人请三位过去一趟,正是要商量这件事。”
重兵卫叫醒了吉冈。在女人的带领下,他们前往村人集会的地方。
村子里的气氛很古怪,没有孩子在街道上玩耍,他们越往前走,村里就越安静,一路上也没青壮男子。
女人把他们带到了晒谷场,草垛和库房矗立在两边。
为首的四人微笑着,向他们挥手。
突然,重兵卫低声道:“有埋伏,快走。”
重兵卫如同野兽一样察觉到了不妙,两人跟着重兵卫转身就跑,但他们还是跑得太慢了。几乎就在同时,草垛和库房后钻出一群村民,阿孝也在其中。
他们拿着长木棍和农具,气势汹汹。
“你们要干什么?”重兵卫大声问。
“我们要干什么,你们最清楚不过,快抓住他们。”
村民们一拥而上,为了对付武士刀,他们都拿着长棍一类的东西。械斗中有“长一寸、险一分”的说法。
重兵卫和吉冈边打边跑。
“拔刀吗?”吉冈问道,“要杀人了!”
在这种局势下,一旦动了刀子,必定会造成伤亡。
“拔刀吧,记住手下留情。”重兵卫说道。
手下留情也不过是客套话,刀剑无眼,真打起来根本顾及不了。
阿音发出一声惨叫,她的脚踝被一根长棍扫中,偏着身子倒了下去,受惯性的影响,又往前滚了一圈,脸上和手上都蹭破了皮。
吉冈赶去救援,打翻两人,想要拉起阿音,背着她一起走。
岂料村民竟以阿音为饵,撒下了一张网,将吉冈和阿音网了起来。这网是捕猎用的网,连野猪都挣不开。一时之间,吉冈也难以用刀割开。
“放下武器吧,你们这是在白费力气。”
重兵卫一边搏斗一边看着两位同伴陷入囹圄。
“你放了他们。”
“你们先放下刀。”说着,村民们收紧了网,吉冈和阿音被拖倒在地上。
“好。”重兵卫见状高高举起了刀,“我会放下刀,让你们处置,作为交换,你们不能难为他们,也必须要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
村民的态度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
“我们不会冤枉你们的。”为首之人点了点头,“我们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你们,甚至还会听你们辩解。”
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围住了重兵卫,重兵卫依言把刀归鞘,放到了地上。一放下刀,四五个村民就扑上来,狠狠地按住了重兵卫。
重兵卫苦笑道:“我都说了任由你们处置,何苦如此?”他的脑袋被按到尘土里,这一开口不知道吃进了多少土。
吉冈也不好受,他和重兵卫两人立刻被绑了起来。
“松点,松点,血都要勒出来了。”吉冈嘴里嘟囔道。
“缚虎不得不紧,对不起两位了。”
阿音也被绑住了,但她是女孩子,村民没下狠手。
“现在,你们该说明为什么要抓我们了吧?”重兵卫道,“在村子里,我们没做任何无礼的事。”
“杀人就是最无礼的事,我们不管你们是谁,山里有山里的规矩。”
“什么杀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吉冈反驳道,“我们杀了谁?”
“牛尾。”
重兵卫问吉冈:“吉冈,牛尾是你杀的吗?”
“我没有杀人。”吉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你听到了吧,他说他没有杀人,我相信他。”重兵卫道。
“事到如此,还不肯老实交代吗?所有人都知道他去过牛尾家,还和牛尾说了话……”
“你们果然在监视我们。”阿音道。
“闭嘴。”为首者喝住阿音,继续说道,“吉冈走后,牛尾就死了,不是他杀的,还有谁?再说,吉冈一路上骂骂咧咧,看得出来,他有杀牛尾的动机。”
“你胡说八道!”吉冈怒道。
这个时候,还是重兵卫可靠,他道:“带我们去牛尾家看看吧。”
“也罢,之前你我有过约定,带你们去也可以。”为首者说道。他一使眼神,余下几位村民就押着重兵卫他们往案发地点——牛尾家走去。
独居的牛尾不修边幅,家里也一团糟,但能看出有搏斗的痕迹,牛尾家中并没有尸体,只有一大摊新鲜的血液。
“你们把尸体搬走了?”重兵卫问。
“你应该去问吉冈,我们只找到这摊血迹,尸体不知道被他丢哪儿了。”
吉冈反驳道:“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杀人!”
牛尾家只有吉冈去过,吉冈去时,牛尾还活着,等吉冈走后,其他人再去,就只能看到乱糟糟的现场和一摊血迹,从血迹的新鲜程度来看,事件刚发生不久,如此一来,吉冈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我刀上身上都没有血迹,你们也找不到牛尾的尸体,怎么就能认定我就是凶手?”
“这不正是你弃尸的目的吗?”为首之人道,“再者说血迹,只要留神一些,不沾上衣服就可以了,刀可以擦干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吉冈怒道。
“或许辰平也是你们杀害的,自你们一来,村子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阿音气红了脸,大声抱怨道,“才不是我们干的。”
“我们确实有嫌疑,但来到村子里的人不单单只有我们而已。”重兵卫道。
阿孝站了出来:“难道你说是我们兄妹杀了父亲吗?”
“我指的是那个老妇人。”重兵卫说道。
阿孝接下来的一句话,将重兵卫三人投入了冰河之中。
“什么?什么老妇人?”阿孝严肃地说道,“昨晚,只有你们三人来我家借宿,根本没有老妇人。”
根本没有老妇人!
一股恶寒爬上了重兵卫的脊背,吸走了他体内的热气,让他不由得牙齿打战。仿佛有个无形的妖魔钻入了他的体内,大肆吞噬着血肉。
他们都被背叛了!
三人不可能都出现幻觉,那就只能是阿孝在说谎。阿孝是准备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他们身上,他要他们带着秘密一同去死。
“你胡说八道!”吉冈看到了人群中的阿袖,他喊道,“阿袖姑娘,你告诉他们昨晚确实有个诡异的老妇人。”
阿袖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就和哥哥说的一样,昨晚只来了你们三人。”说完后,阿袖又替他们求情,“这一定是个误会,也许他们有苦衷呢。”
毫无力度的求情,只会让重兵卫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三人脸色发白,失去了血色,他们被算计了。
重兵卫他们被村农押送回村,投入一间柴房内,关押了起来。
柴房又小又破,应该是一间废屋,堆放着些柴草。重兵卫和吉冈双手双脚都被捆紧了,绑在柱子上。阿音则被捆住四肢丢在墙角。
幸运的是,他们的嘴没有被堵住。重兵卫他们压低声音讨论着案情。找出真相,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阿孝和阿袖否认老妪的存在,这就说明老妪和阿孝他们有联系,也说明老妪和案件有关。”重兵卫说道。
“关键是这三者到底是什么关系?”吉冈道。
阿音歪着脑袋,摇摇头:“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
重兵卫接着说道:“被害人应该有两个,辰平的尸体和新鲜的血液,那不可能是辰平的血液,人的鲜血不能在体外保存那么久,所以有另一个人流了那一大摊血。”
“根据这些信息,我来说几个猜想吧。”阿音说道,“第一,从老妪的种种表现来看,她说不定就是山姥,就算到了现在,我一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她唱的那首怪歌,而且她还说中了我们的心事。”
“那歌应该是村子里的歌,我听村里的孩子唱过。”吉冈说道,“不过由老人唱起来显得格外诡异罢了,至于读心,我相信有其他解释。”
如果老妪真是山姥,那重兵卫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将失去意义,山姥吃了两个人,然后篡改了阿孝和阿袖的记忆?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任何妖怪都不过是人心的变异。
“那么会不会是仇杀?”阿音道,“正如我们所知,辰平和牛尾关系不好,牛尾可能就借这个机会杀了辰平,后来,阿孝查出牛尾是凶手。”
吉冈插嘴道:“阿孝就去杀了牛尾?他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村里人呢,非要自己动手?”
“有时候人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他发现杀父凶手就在不远处,一时冲动就计划动手了。正好他看到你去了牛尾家,就特意选在你走后闯入屋内杀了牛尾。你成了他的替罪羊。”
“那我还真是倒霉。”吉冈自嘲道。
“倒霉的不只是你,还有我们,阿孝为了坐实你的罪名,索性就把他父亲的死也安在了我们头上。”
重兵卫发问:“那他为什么要隐去老妪的存在?”
“当然是为了诬陷我们,少了老妪,我们的嫌疑自然就大了。”
重兵卫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解释,但你能解释盒子吗?”
“也、也许只是凑巧罢了。”阿音心虚地说道。
“对了!”吉冈像是想到了什么,“我有另一个推测,也许老妪是辰平的仇人,比如债主,辰平和老妪密谈了一会儿,还给了她一个盒子。但是就算辰平还债了,老妪也对辰平心生不满,所以老妪和牛尾勾结在了一起。他们一起杀了辰平。阿孝发现老妪是凶手,就抓住了她,问出了牛尾,然后杀了她。”
“然后呢?”
“然后,阿孝弃尸,又杀了牛尾。阿孝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如果有人顺着老妪这条线索,就能找到真相,所以他抹杀了老妪的存在。”
“言之有理。”阿音叹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聪明的时候。”
重兵卫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就算真是如此,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村民不会相信我们,我们还是会被当作犯人。”
他们身陷囹圄,没法去求证自己的猜想。这里的私法刻薄到无情,如果不逃走,村民们大概会挑个好日子吊死他们吧。
时间慢慢流逝,夕阳的余光照入破柴房。有个村民站在外面抱着竹枪,看守着他们。
“啊啊啊啊啊,好饿啊,要饿死了。”吉冈大声抱怨道。
“安静!”
“啊啊啊,饿啊,什么时候送饭啊?”
“安静!”对方再次喝止道。
“肚子都饿扁了,怎么可能安静得下来!”
重兵卫也说道:“就算是死囚也得给顿饱饭,难道你们村子连这都不知道吗?”
阿音也说道:“我们也不吃你们村子的一粒粮食,我们的包袱里就有干粮,快送来。”
看守听他们吵得太大声,而且说得有几分道理,就去通报重兵卫他们的要求了。过了一段时间,柴房的门打开了。
来人竟是阿袖。这种时候,重兵卫他们正好想问问阿袖,但阿袖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讲。
阿袖提着篮子,篮内是几个团子和一壶水。
吉冈道:“你不愿和我们说话就算了,那至少解开我们身上的绳子吧,被捆着,我们怎么吃东西?”
阿袖开口了:“我不能松开你们,放心吧,我会喂你们的。”说着,她拿起了一个团子塞到吉冈嘴里。
吉冈每咬下一口,阿袖就让吉冈嚼一会儿,然后再喂点茶水。看来阿袖准备这样一个个喂过去。
既然不能骗阿袖松开他们,他们就只能继续套阿袖的话。
“阿袖姑娘,我们是无辜的,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了。”
“我未婚妻还等着我回乡和她成婚呢,你哥哥也快成亲了吧,你怎么忍心让我们死在这里。”
阿袖不说话。
“阿袖姑娘,救救我们吧。”阿音恳求道,眼中饱含热泪,“我还只是孩子,世界那么大,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尝试,很多风景没见过。”
阿袖还是不说话。
“看来我们必死无疑了,那么至少把真相告诉我们。”
“我们没有证据,就算说出去,他们也只会当我们是在胡言乱语。”
当你在恳求对方时,最开始不妨将要求提得高一些,对方拒绝之后,就可能会生出愧疚之心,这个时候,你假装退一步,再提出原本的诉求,说不定就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重兵卫他们用的正是这个计策,阿袖是不可能放开他们的,重兵卫他们就把自己的要求一再降低,从放过他们到透露真相,最后再到透露一点点线索。
阿袖喂完了三人,但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她打开门准备离开。正当三人绝望心凉之际,阿袖轻声说了一个词。
“金太郎。”
然后,阿袖离开了,宛如抓不住的沙子一般溜走了。
“头儿,金太郎是什么意思?”吉冈不解地问道。
阿袖不会毫无原因就说出这个名字。
“金太郎就是金太郎。”重兵卫说道,“金太郎和山姥也有关系。”
“是什么关系?”
阿音替重兵卫回答道:“他们是母子关系。”
阿音问道:“大人,这到底表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