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人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影子一般,过去的记忆也不可能消去。
存在过的东西将永远存在。
血,火,血的颜色和火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一切都那么真实。
无尽的修罗地狱……拿着短刀的女人被残忍地杀害,奴隶葬身火海,沾满业火的芦苇在风中摇曳。
信吾时常在梦中看到这些东西,一觉醒来,他总是浑身湿透。但他还能忍受,现在他已经有了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除了失去了舌头,没有什么不好。
这生活是他应得的。
但苍天不这么想,它放出了一个恶鬼来找他。
在外人看来,信吾是个幸运的家伙,明明是残缺之身却能得美人青睐,明明无所事事却能衣食无忧。而且他还是个阴郁的怪人,不愿与他人接触,如枯苇般消瘦,若有阴影,他一定会最先躲进阴影里。
信吾就像是角落里的一块苔藓,让外人厌恶。可他毕竟不是死物苔藓,他长着一双腿,偶尔也会四处走动。
啪嗒,啪嗒,啪嗒……
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信吾苍白的额头上流下,他身后的脚步声怎么也甩不掉,信吾走得快,后面那人追得也快,走得慢,那人也放慢速度。
是谁?
信吾不知道谁会尾随他。
尾随者的脚步声有些奇怪,拖曳着不干脆的尾音,其中还有拐杖触地的声音……
信吾走到偏僻处猛地转过头,他张大了嘴,仿佛在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跃入信吾眼前的真就是一个恶鬼:对方散乱着头发,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脸上是狰狞的伤口,衣服破烂,一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拄着一根竹拐杖。
他的模样有些眼熟,信吾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我找到你了,你以为你能逃出我们的魔掌吗?”他的声音苦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火烫过一般。
虽然他说的是“我们”,实际上也只剩下他一人。
信吾脸色大变。
他认出来了,在他面前的是四郎。
四郎居然还没死!
“哈哈,看你这副样子,应该已经认出我来了吧。”四郎道,“我可是找你很久了。”
信吾倒退几步,踉跄着,转身欲逃。
四郎一把抓住信吾:“你把我们搞得这么惨,我可抓住你了。”
信吾挣脱不开。
“我不会放过你的,你想想你做过什么?你当真好算计,拿他人做挡箭牌,害死那么多人,河盗是有罪,其他人可是无辜的。是你杀了他们,你和我们其实没什么差别,呵呵。”四郎那张丑脸扭曲着,“放心,你的死对我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你不想身败名裂,那就按我说的去做,我只要钱……”
河盗这份营生并不容易,首先长得要凶神恶煞,声音要洪亮,拦住行人就能让他心惊胆战;其次身手要好,可四郎现在这副样子如何重操旧业?他不过是个乞丐罢了。
要钱……信吾悬着的心放下了,但很快又悬起了。他没有钱……所有的钱财都由阿月保管。
“我现在是烂命一条,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你已经有妻子孩子了吧,你想想她们会怎么看你,还有这世间能容得下你吗?”
对着四郎,信吾还是点了点头。
四郎笑了:“这就对了,当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哈哈哈。”
信吾回到家中,想尽办法从阿月手中偷到了一笔钱,交给了四郎。四郎拿着钱去挥霍了。而信吾在一场噩梦之后提出了搬家。
像四郎这样的人倘若尝到了好处,就像是水蛭尝到血腥味,除非吸干受害者或者自己胀死,否则又怎么会松口?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信吾只能携家人远逃。
但逃得了吗?
搬家之后,阿月就开始咳嗽。或许这也是对信吾的惩罚,毕竟天谴往往会波及周围的人。阿月被确诊为痨病。此病无法根治,只能静养,用金钱和精力延续病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