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已经在金銮殿上发了话,要御驾救灾。
上上下下的一应人等自然是反应飞快,次日,皇帝就已经在一众御林军的护卫之下,出了皇宫,开始了他千里疾驰的赈灾之行!因着事急从权,出发前既没有国师祈福祝祷,也没有百官城外跪送,皇帝就这么急匆匆踏上了前往灾区的路程。
在他身边的,除了元蕾蕾就只有那个被李暮说还需要多多历练的状元郎徐萌。
一路上舟车劳顿马不停蹄自是不提,十天后,傻皇帝终于到了这次夔河决口受灾最重的州县楠州。楠州本是物产丰富繁华鼎盛的州府。可如今一场夔河决口的大灾之下,一路行来已经是十室九空饿殍遍地,让人看着不禁心有戚戚。
等到他们在楠州府衙里安顿下来,皇帝便派了徐萌出去勘察。
徐萌虽然过往也是个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可是因为出身庶族寒门。生性极为务实,他不顾河水刚退道路泥泞将这一段河道仔细勘察过之后,便向皇帝禀报道:“微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疏浚河道!”
夔河河水之中泥沙甚多,是以极容易造成泥沙淤积,导致决口之灾。
皇帝忍不住皱眉:“可是朕明明每年都拨了钱粮,专门用做地方上在冬季枯水季节的时候疏浚河道的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又泥沙淤积以至于酿成了这泼天的灾祸?!”
徐萌虽然入朝不足一月,可是他到底是状元之才,对于这朝中局势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所说的每年拨下的疏浚河道的钱粮都去了何处,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一咬牙道:“请陛下派微臣去疏浚河道,臣必还陛下一个畅通安宁泽被四方的夔河!”
皇帝忍不住担心:“可是,徐卿你不是不曾学过水文地理吗?”
徐萌昂起头,他黑黝黝的皮肤上闪烁着一种说不出的意气和光芒:“微臣小时候曾听族中长辈说:鼻子下面就是路!微臣不懂的就去打听,就去问,就去学!”
“微臣只请陛下信任微臣!”
皇帝点了点头,他的眼眸之中也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朕,等着你归来!”
原本,这一路行来,元蕾蕾的脑海之中都在盘旋着李暮的阴谋,愁眉不展。可是现在,当她看到皇帝和李暮的这番对话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会被后世传颂的,关于真正的明君忠臣的传说,正在此时,书写下了全新的篇章!
皇帝,真的就跟她所坚信的那样,他拥有着成为明君最重要的品质,仁慈宽厚!他一定会成为明君的!
将随行带来的那些军队统领们全都派着跟徐萌一起去疏浚河道之后,皇帝便开始着手准备救灾事宜。
救灾之事,疏浚河道是为了要防止发生二次溃决,造成一次次的水患之灾。而剩下的则是更加复杂。
傻皇帝揉揉额角,忍不住的喃喃:“要多多设置粥场施粥……,要组织大夫们向灾民们分发祛除疫症的药包。自古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不得不防啊……,还有什么呢,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多了。还是让那些官员们赶紧都过来将地方上的情况说给朕听吧。朕不休息了。”
皇帝到达楠州的时候就已经是午后,舟车劳顿,他亦是疲惫不堪。徐萌一到地方就不待旁人接待,急匆匆地跑去了河道那边。刚才跑过来的时候,是满身泥泞,连一口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与皇帝谈自己要疏浚河道之事。
如今徐萌走了,元蕾蕾本以为皇帝要安歇了,却不料他居然这就要召见官员们。
她本想阻止,却在对上皇帝的眼眸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
皇帝一声诏令,说话间,楠州地方上的官员们便齐齐聚集到了楠州州府的大堂之中。
皇帝一进楠州府大堂,就见楠州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如今是黑压压的在大堂里跪了一大片。显然楠州刺史和其下的佐官是已经齐聚于此了。
楠州刺史名叫齐保运,皮肤白净身材颀长,若非是肚子委实太胖,倒也算是个风度不错的人物了。他一看到皇帝进来,立刻山呼万岁兜头便拜。
不待皇帝开口,他已经是涕泗横流,一幅看到了大救星的模样:“求陛下救救楠州的父老乡亲啊!”
傻皇帝还当真没见过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居然扑倒在他脚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惨状,当下都不敢坐了,赶紧起身将这位齐刺史搀扶起来。
齐刺史一面哽咽,一面道:“微臣自从担任楠州刺史以来,兢兢业业,每年冬季都组织民夫去疏浚河道,从不敢有片刻懈怠。谁知道……人力终究是不能与天争,今年居然又决口了!!!我我我……我如何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楠州的百姓啊!”
说着,他一咬牙,大喝一声:“微臣要——以死谢罪!”说话间,他竟对着旁边的柱子就一头撞了过去!
傻皇帝本就一路上舟车劳顿疲惫不堪,此时猝不及防间,居然被齐刺史带着,也朝那柱子跌了过去!
“砰”的一声,齐刺史已经硬生生撞到了大堂立柱之上!当场就血流如注!
“唔……”皇帝的痛呼声亦是同时响起。
众人大惊失色,急忙围过来细看,只见齐刺史满头鲜血已经彻底昏了过去。而被他带着的皇帝也是额角渗血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后倒!
一时间,整个楠州府大堂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有七手八脚抬人的,有喊太医的,有见不得血自己也昏倒的,还有哆嗦着瘫软在地的,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等到夜深了,一切才总算是略略平静下来。
皇帝额角的伤被随行救灾的太医看过了,却是满面的阴沉忧虑之色。
元蕾蕾不禁奇怪,以她看来,她觉得这伤口看起来虽然渗出了不少血,可是应该不过是蹭破了一层油皮,算不得什么大伤。她小时候吃不饱,在山野间摘野果充饥,这样的擦伤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每次也没仔细管过,左右不过三四天也就全好了。
怎么这太医看着却好像是皇帝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疑难杂症?
难道……
元蕾蕾心中思绪还在翻腾,就听到太医郑重道:“陛下,这头部受伤可是大事。陛下万勿轻视。微臣这就给陛下配一道上好的药汤,陛下慢慢服用,若是十天之后陛下觉得好,微臣就给陛下再换了药方调养……”。
傻皇帝忍不住皱眉:“这么一点小病,你打算要治疗多少天?”
那太医满脸的郑重:“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陛下这伤的还是头部,微臣以为,养过了中秋节,应该就能大好了!”
元蕾蕾忍不住嘴角抽抽,如今才六月初,中秋节在十月,这是要养个小半年啊!陛下可是来楠州救灾的!你居然要陛下慢慢养病?!
傻皇帝顿时急了:“救灾如救火,朕来了就是来救灾的,怎么可以什么也不做,就只养病?!”
那太医的身子抖了抖,却还是道:“陛下少安毋躁,若是调养得好,早些痊愈也是可以的!”说罢,他不待皇帝再开口,就只说要去给皇帝开方子煎药,急匆匆的就跑了。
元蕾蕾望着太医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他们到了楠州以后,所遇到的这一切,都实在太像是一出排演多时的好戏了。就连这夸张的台词和浮夸的演技,都与李暮在朝堂之上演的那一出,依稀仿佛。
而在齐保运刺史的书房里,他正一脸晦气的将头上包扎的布巾扯了下来。他的头上哪里有什么曾撞柱受的伤?
“这狗血的气味也太冲了,本官都洗了好几次头发,怎么还有这个味道!”齐保运平日里颇以自己白净颀长的身姿自得,如今为了演这一出忠臣撞柱的大戏,他自问,牺牲良多!
一旁,齐保运的心腹长史赶紧躬身赔笑道:“不把狗血备得多些,怎么能显得刺史大人您一片爱民忠君之心呢?不若如此,怎么能让陛下相信,大人您将陛下带着撞到柱子上的事情,是全然无心之失呢!我们这位陛下,个性最是绵软宽和,看到刺史大人您如此重伤,他就算是有不满,也绝不会对着重伤的刺史大人您发作,如此这般,才能又执行了李暮大人的计划,又将您撇得干干净净啊!”
齐保运一听,这话也对。他虽然是世家大族出身,又早早地投靠了李暮。可是并不是全无点墨的愚蠢之辈。当即便点点头,怒气全消。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此人正是刚才为皇帝把脉的太医。
齐保运一看到他,便急忙问:“如何?”
那太医自然也是李暮的人,他摇摇头道:“并未伤及根本,不过是一点点皮肉伤,就算放着不管,亦至多三五日也就全好了。”
齐保运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那可怎么好?!李暮大人可是要我们一定要伺机将……”。齐保运并未说完,不过那太医自然是心领神会。
他淡淡道:“这伤若是放着不管,自然是三五日也就好了。可若是‘管’,三五个月不能好,也并非难事。”
齐保运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抬手就要长史将准备好的一匣子金银珠宝取了来,交到太医的手里,只道:“一切就全凭太医大人成全了!”
那太医掂了掂盒子,含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