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元蕾蕾侍奉傻皇帝起床。
用过早膳之后,皇帝便想出去走走。
谁知道,他不过刚走出去几步,就被面色苍白的齐保运颤巍巍拦住了。
傻皇帝一看他这样子,不觉大吃一惊:“齐爱卿,你身受重伤,怎么可以一早又起身奔忙?朕既然来了,这赈灾救灾之事就由朕主持,你且先安心歇着吧。”
齐保运却是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如今楠州万千百姓都在受灾,我如何能安心休养?!微臣昨夜就已经派人将陛下带来的米粮分发下去,派他们在城中各处设置粥场。又由太医连夜制作了祛除疫症的药包,第一批已经送到各村进行分发了。”
皇帝是当真没想到,这个楠州刺史居然如此有效率。
昨天晚上撞柱受了重伤昏迷,居然还能半夜就将这些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了。倒当真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朕想出去看看外面灾民的情形。”皇帝话音未落,昨日为他把脉的太医就已经走了过来。他满脸肃然地道:“请陛下慎行!陛下可能觉得这伤口极小,流血亦不多。可是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凡事都应该亦天下江山为重!保重自身才是第一要务,万万不可随意外出,若是不慎伤风,或是感染了无名疫症,那微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说话间,他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一幅‘若是陛下不听,微臣就死在陛下面前’的架势。
傻皇帝的嘴角有点控制不住地抽抽,从李暮在金銮殿上,到昨天晚上齐保运刺史在楠州大堂上,到现在太医在庭院里,怎么每个人都仿佛在戏台上演戏一般,一言不合就要吐血,要撞柱,要死谏?!
傻皇帝轻叹一声,只得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全都是这种情形。只要皇帝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楠州府灾民的情形。他就会被楠州府的人拦住,拦住他的,不是那个面色苍白随时就要昏倒的齐保运,就是那个满脸视死如归的太医。
虽然这两人说的内容不同,可是归根到底都是一个意思——陛下你不能外出!
“朕摸着,觉得额头上的伤好像已经彻底痊愈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我最近怎么越发没有精神,早上都快起不来了?”傻皇帝使劲地甩甩头,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其实元蕾蕾也很奇怪。她侍奉在陛下身边算起来也有快半年时间了。陛下的确一直以来都是身体虚弱,之前邪祟在陛下的身体里的时候,不过玩了一天骑射,过后皇帝这幅小身板就撑不住,足足在龙**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可就算是如此,傻皇帝也从未有过什么眩晕之症。如今到了这楠州,不过是在柱子上轻轻磕了一下,破了一点油皮流了一点血,怎么就突然渐渐开始精神萎靡?
想到这次陛下御驾救灾之事本就是李暮一手策划,难保这随行救灾的太医,从一开始就是李暮的人!若这太医真的是李暮的人的话……只怕他的药,陛下根本就不能吃!
元蕾蕾心中一紧,可是却到底不敢直接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傻皇帝。
她只道:“许是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陛下体虚,吃不住热气也是有的。再说,所谓是药三分毒,陛下若是觉得吃了这药没精神,今晚他们再送药过来的时候,我帮陛下悄悄泼了可好?”
傻皇帝听她如此说,顿时眉开眼笑,一个劲地点头。
入夜,皇帝用了晚膳之后,便有人将太医熬好的药汤送了过来。
皇帝只说太烫了,天气太热,要放一放才肯喝。太医派来的人在外面听着大宫女轻言细语的服侍着皇帝喝了药汤,再将药盅送了出来。看到那空****的药盅,那人在心底长舒一口气,就回去向太医复命了。
不多时,皇帝所在的屋子就已经熄了灯,显然皇帝喝下的药汤已经起效,皇帝又睡下了。
那些在黑暗之中盯着这里的眼睛,也一个个的都放松下来。今日总算是又将这傻皇帝糊弄过去一天。
齐保运的书房里,长史有点担心地望着他,提醒道:“可是那新科状元徐萌,可是还在地方上主持疏浚河道的事情呢。若是过些天他来找陛下汇报进程,可怎么好?”
齐保运却是袍袖一挥漫不经心地道:“你怕什么?他要去疏浚河道,就让他疏浚河道,不正好省了我们多少功夫!”
“若是陛下当真在我们楠州驾崩了,你觉得他这个区区状元郎还能保住脑袋?!”
长史一听,顿时心中一宽,只翘起大拇指称赞:“大人高见,是小人愚钝了!”
而在夜色之中,元蕾蕾和一身下人打扮的傻皇帝在夏日茂密的树木掩映之中,正小心翼翼地往墙外爬。
还好,元蕾蕾从前在乡野里生活的时候,没少上树摘果子,如今再捡起这活儿,居然也半点不觉生疏。如今虽然要带上傻皇帝这么个累赘,倒也没有太让她为难。楠州刺史的宅子占地极大,周围本就行人稀少。如今疫情之下,更加是一个人也没有。就这样,元蕾蕾和傻皇帝悄无声息地翻出了楠州刺史的宅邸。元蕾蕾估计,不等到明天早上有人来送早膳的时候,是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楠州刺史府的。
“我们现在去哪里啊?”傻皇帝扯扯元蕾蕾的衣袖问。
元蕾蕾想了想,道:“陛下……”,突然她的声音猛地停住,低声道:“我们既然已经跑出来了,我可就不能再叫你陛下了,若是一个不察,被人发现了陛下你的身份,那可就危险了。若是陛下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奴婢可就……”。
傻皇帝急忙摆摆手:“是我要你带我出来看看外面的情况的。这楠州刺史死活不让我出门,我说是到楠州这边来救灾,可是这么多天了,我就光待在刺史府的宅子里浑浑噩噩的养病喝药了!这药还越喝我越迷糊!我可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的待下去了,我怎么也要看看,外面的灾民到底怎么样了!”
“至于称呼……你就叫我……九九吧?太子哥哥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傻皇帝只要说到他的太子哥哥,眼眸里就总好像流转着星光一般。元蕾蕾心中一痛,急忙点了点头。
“九九,我们现在先去大街上吧。那楠州刺史说已经设置了粥场。这粥场应该就是在楠州最大的街道上。而且如今已经是六月了,就算是夜晚也不算太冷。应该会有不少灾民们,会索性在粥场附近打地铺,等着粥场开张的。我们只要去那里,就能看到灾民们了。”
傻皇帝听她说得有道理,便急忙点头,催促她快带自己过去吧。
其实元蕾蕾对于楠州的街市布局亦是一无所知。不过他们要找的是楠州最大的街道,倒算是十分容易。不过绕过了几条街巷,楠州最大的街道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尽头。
几乎用不着靠近,他们就已经看到了,许多人扶老携幼的倚靠在路边店铺房舍的屋檐下。显然,这就是遭遇了水患,逃到这里来的灾民们。
元蕾蕾远远地看到这些人,就急忙转身,将傻皇帝的衣服拉得松散了一些。又将他的发髻弄散开。再从旁边的墙壁上抹了两把灰泥,扑腾在傻皇帝的脸上,这才拍拍手:“嗯,好了。这样看起来就像是逃难过来的灾民了。”
傻皇帝原本被元蕾蕾这番操作弄得有点愣愣的没回过神来,此时听到元蕾蕾这样说,顿时豁然开朗地点点头:“嗯,我们要去向灾民打听情况,还是打扮得跟他们一样,人家才肯说实话。还是蕾蕾你聪明!”
元蕾蕾原本还有点心虚,她远远地看到灾民之后,本能地就想要想办法隐藏傻皇帝的身份。等到把傻皇帝一个白净净的清隽少年变成了路边的小泥球,才猛然回过神来,这可是皇帝,九五之尊的皇帝啊!你知道你在干啥吗?
此时看到皇帝这开开心心的笑容,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拉着傻皇帝的手,就一点点地往那人群聚集的方向蹭。不过,还没走多远,就发现距离粥场最近的那些屋檐下早就挤满了人,她其实根本无法靠近。于是只得就近找了个巷口,坐了下来。原本这个巷口也有几个半大孩子正倚靠在一起,看到她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凑过来,也不觉得奇怪。甚至为首的那个女孩子还扒拉了几把稻草给她:“别直接坐地上,垫点稻草,要不然做下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元蕾蕾急忙称谢,又看到她瘦得面色发青,可是肚皮却是不自然的凸起。显然是饿极了什么都吃,只怕已经染上了什么疫病。她虽然不会治病,可是一点吃的却还是有的。见她如此,她急忙从小荷包里掏出半块馒头片塞给她:“我这里还有半块馒头片,应该还没坏。”
那女孩子看到馒头片,整张脸都亮了,却使劲吞了吞唾沫,摆摆手将馒头片推开,指着傻皇帝道:“你留着给你弟弟吃吧。”
元蕾蕾这才猛的回过神来,原来在旁人眼中,她居然是傻皇帝的姐姐?!
她还没开口,就听到傻皇帝说:“我不饿,给这位姐姐吃。”
那女孩子这才一脸感激的将那馒头片接了过来,却舍不得自己吃,小心翼翼地将那半片馒头掰成了好几小片,分给身旁的孩子们。
元蕾蕾不禁心中大为懊恼,若是她出来的时候多带几块馒头片就好了。不过,因着这半块馒头片。那女孩子一下就跟元蕾蕾热络起来了。
原来她叫戚宝儿,家里本来是在夔河边种地的。夔河决口,家里人全都失散了。她拼命地拖着两个弟弟逃到了这檀州州府,听说这里京城来的首辅大人开了粥场赈灾,她就带着弟弟们一早就跑过来等着了。谁知道却已经错过了施粥的时间,便也同其他人一样,早早地在这粥场附近席地而卧。只盼着能赶上明天早上的一碗热乎粥。
元蕾蕾也道:“我叫元蕾蕾,这是我弟弟……九九。”
齐宝儿喃喃:“元蕾蕾,元九九……你们姐弟的名字当真有趣。”
元蕾蕾本想说不是的啊。却没料到,傻皇帝点点头:“嗯,我就叫元九九!”
元蕾蕾不觉一张脸都涨得通红,让皇帝就这么突然跟了自己姓什么的,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啊。
她正不好意思,就听到傻皇帝问道:“宝儿姐姐,你刚才说是京城的首辅大人开了粥场赈灾,这粥场,是京城来的首辅大人开的吗?”
戚宝儿点点头:“我听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戚宝儿这边打开了话匣子,旁边的小孩子们就全都凑了过来。显然这戚宝儿平日里是个极为温柔妥帖的个性,小孩子们都喜欢往她身边凑。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的都与戚宝儿一样,面色青灰,肚子微微凸起,显然也染上了疫症。
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嘴巴里有了一点点的吃食,便又来了精神,一时间几个小孩子就七嘴八舌的都说了起来。
“嗯嗯,京城来的大官,说是什么府……”。
“首辅!”
“对!首辅大人!”
“是京城来的首辅大人,带来了米粮开了粥场赈灾!”一个男孩子显然是曾读过书的,这一句话说得的文绉绉的,颇有几分背书的架势。
元蕾蕾和傻皇帝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傻皇帝忍不住开口:“可是,我怎么听说,是皇帝亲自来赈灾,是他带来的米粮开的粥场?”
一听他这话,几个孩子们全都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呢?皇帝?那个昏君怎么会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他在皇宫里睡大觉吃大鱼大肉呢!”
傻皇帝愣住了,顿时急了:“他……他才不是昏君!”
戚宝儿看到他急了,赶紧拍拍他的背:“他是不是昏君我们也不知道,可是听早上喝到了粥的大叔大婶们都说,是京城来的首辅大人给大家带来的米粮赈灾的。还派人在疏浚河道,等水彻底退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乡,继续过我们的太平日子了!”
戚宝儿虽然满面青灰,一看就是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可是她却依然用温柔的声音在鼓励着周围的孩子们。
元蕾蕾记得,刚才傻皇帝给她的那半块馒头片,她全分给了旁边那些比她小的孩子们。自己只是将手心里散落的一点馒头渣子送到了嘴里。她是绝对没有说谎的!
也就是说,虽然是皇帝御驾赈灾,带来了米粮,派人分发药物,疏浚河道。可是这些地方上与李暮沆瀣一气的州府官员们,却是胆大妄为,居然贪天之功,将皇帝不顾危险深入灾区的功绩就这么严严实实的瞒了下来。将所有这些,全都说是首辅李暮的功劳!
怪不得这些天檀州刺史不让皇帝出门,想必那太医也真的就是与他们一样,是李暮一党。若非她觉察得早,将皇帝的药汤倒了,只怕现在皇帝还浑浑噩噩地倒在檀州刺史的宅院里呼呼大睡,对于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彻彻底底的一无所知!
元蕾蕾只觉得胸中怒气翻滚,李暮当真是胆大妄为!
突然,她感觉到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掌。是傻皇帝!
他的眸光说不出的宁静,他低低的在元蕾蕾耳边道:“只要这些东西能到灾民的手中,灾民知不知道到底是谁来赈灾,并不重要。”
元蕾蕾简直要被他气笑:“你知道李暮这是在干什么吗?他把一顶昏君的帽子扣在了你的头上,他却拿着陛下你辛苦赈灾的功绩,给他脸上贴金啊!”
傻皇帝却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元蕾蕾却从他的动作间感受到了他无言的温柔:“别着急……”。
元蕾蕾的脸,一瞬间就红了。她陡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小孩子,正在被从未见过的父母紧紧地拥在怀中。在那个怀抱之中,她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有人对自己温言细语地说:“别着急……”。
刚才还愤怒的心情仿佛瞬间就被彻底抚平了。元蕾蕾不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元蕾蕾和傻皇帝靠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被一阵嘈杂的轰鸣声惊醒了。
她听到了盔甲撞击的声音,马蹄声,还有鞭子抽打在地面的声音,以及……孩子们哭泣的声音!
元蕾蕾一个激灵,赶紧爬了起来。而在一旁的戚宝儿,则是早已经将自己的弟弟们护在了她单薄的身躯之后。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元蕾蕾看到了一大队铠甲闪亮的士兵。他们中为首的大喝一声:“你们这些脏东西,还不快给我起来!”
说话间,他手中的长鞭已经狠狠地朝着地面抽打过去!
已经有人颤抖着发出了惊叫。
元蕾蕾本想将傻皇帝护在身后,却不料傻皇帝却是一马当先的护在了她的身前。
现在是半夜,而且这些人怎么看都是官兵,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元蕾蕾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就听到为首的那个统领模样的人道:“把那些染了疫症的灾民,全都给我赶出楠州城!”
“什么?!”元蕾蕾大吃一惊。感染了疫症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跑到了楠州城里,就只是为了一口粥果腹。可是现在,官兵居然要赶走他们?!
已经有人哭叫道:“老爷们啊,我们没力气了。要把我们赶出楠州城,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啊!”
“谁管你们死活!滚滚滚!可不能让你们这些脏东西把疫病带到城里来!你们想去哪里死,就去哪里死,就是不许死在这檀州城里!”说着,那统领已经狠狠一道鞭子挥了下来!
那人的哭声瞬间就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元蕾蕾的眼眸蓦地睁大!这些官兵居然是趁夜将染了疫病的灾民们赶出檀州城,就为了保全那些大老爷们?!她的拳头,一瞬间就握紧了!
太过分了!李暮太过分了!他贪天之功,将陛下御驾赈灾的消息隐瞒,将功劳全都归到了自己的名下也就罢了,他居然一边贪了这天大的赈灾之功,一边却要将身染疫症本就奄奄一息的灾民赶走?!
他这不是在赶人,他这就是在杀人啊!
元蕾蕾想冲上前去,想要阻止他们。可是,她刚冲出去一步,就被人狠狠的一脚踹翻在地!
“死丫头,不想活了吗?!”
元蕾蕾拼命地撑起身体,死死地盯着那些官兵,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一旁的傻皇帝却是急忙将她搀扶了起来。
“别怕,有我。”傻皇帝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柔又沉稳。
所有的怒火和不安都在这短短的几个字间被骤然抚慰。
元蕾蕾在深呼吸之后,终于站定。
说是要将感染了疫症的灾民赶走,但是这大晚上黑乎乎的,那些赶人的官兵又如何会细看。到底还是将这条街上几乎所有人全都赶出了楠州城外。原本,元蕾蕾以为这些人只是将他们赶出城外就会收兵了。谁知道,那些人在将他们赶出楠州城外后,却是并未收兵。而是继续挥舞着长鞭将他们抽打着向前。
戚宝儿本就又饿又病,见状忍不住叫道:“不是说只是将我们赶出城吗?这里不已经是城外了吗?”
为首的统领顿时嗤笑:“晚上赶出城,白天等到城门开了,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再跑进城里传染疫病?!你们真的当军爷我们没事大晚上的跟你们这些脏东西闹着玩吗?!”
“那……你们是要干什么?”戚宝儿吓得一抖,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元蕾蕾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了身形。
统领笑得阴恻恻的:“自然是送你们去个好地方啊!”
看他的脸色,谁都知道,他所谓的这个什么好地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这些灾民们一路逃到楠州城,本就已经是又饿又累,又身染疫症,早就没了反抗的力气。更何况,这些官兵们一个个手执利刃长鞭,谁敢反抗就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打得人当场就是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在几个试图逃跑的人全都被打得鲜血淋漓不成人形后,终于,再也没有人反抗了。
每个人都仿佛是已经彻底被抽去了精神和活力的木偶,呆呆地迈着僵硬的步伐,跟着这些军士们,朝着未知的黑暗前进。
元蕾蕾的心,已经在控制不住的一个劲地下沉。她开始后悔,为什么那时候会听了傻皇帝的话,翻墙跑出来看灾民。现在居然落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她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傻皇帝……。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不安,她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暖暖的握紧了。
元蕾蕾回头望去,是傻皇帝。他望着她,虽然没有说一个字。可是从他紧握着她的掌心间,元蕾蕾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荒芜的山谷。这山谷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谷底是一片荒草,中间有几棵稀稀拉拉的大树。如果不是在荒草间架着几个篝火,元蕾蕾几乎要以为这里就只是一片彻底的荒山。
这是一个口袋形状的山谷,出入口不大,走进去才发现里面足可以容纳数百人都不显拥挤。
“快给军爷进去!”早有人吆喝着,如同是驱赶牛羊牲口一般,将这几百灾民赶了进去。旋即,就有人抬来了密密匝匝的木栅栏,竟是将这荒山山谷封了起来。元蕾蕾这才发现,在山谷的入口处,有一排修建得整整齐齐的木屋。显然,这里就是平日里这些军士们驻扎的地方。
要知道,行军住宿,多半是用帐篷这种简易的设施。而这里却是煞费苦心的搭好了木屋,显然,这些人驻扎在这里早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若是这样的话,他们将灾民们赶到这里圈禁起来,岂不是也做了不止一次?!
元蕾蕾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四周。果然,她立刻就发现了,草丛里有散落的染血的衣服和鞋子。更让她的心猛然抽痛的是,她居然还看到了一只小小的虎头鞋!
虎头鞋,那是母亲为了祈祷新生的孩子能够如同小老虎一样健康活泼地成长起来,才在灯下一针一线的缝制出来的鞋子啊!
而现在,这个鞋子却在这荒山山谷的泥泞之间。元蕾蕾已经不敢去细想,那个本该穿着这只鞋子的孩子,他现在,怎么样了……。她只知道,自己的泪水,一瞬间就已经模糊了视线!
旁边戚宝儿的声音也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们这是……把所有染病的灾民们都一批批的赶到了这里吗?”
元蕾蕾想摇头,她想要安慰戚宝儿,可是她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堵住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没有人试图要冲出去,可是,这一次,这些官兵们将那个试图往外冲的男人一刀砍了脑袋!
望着那个刚才还活生生的男人,在片刻间就在一声急促的惨叫声里,如同一棵被砍倒的树一般,就这么沉重的倒了下去。所有人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戚宝儿死死地捂住了弟弟的嘴巴,唯恐他发出什么声音,引起了那些官兵的注意,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她已经渐渐地明白,这些人已经不是她记忆之中的官兵,而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恶魔!
为首的统领显然非常满意杀鸡儆猴的效果。他留下几人看守后,便径自进了木屋休息去了。只留下灾民们,蜷缩着身体,各自找了一片荒草坐了下来。几乎没有人敢真的躺下。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在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荒草下,正在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个山谷之中!
六月份的天气,原本算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气,即使晚上和衣而卧也不会觉得寒冷或是燥热。可是所有人却都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破烂的衣服,抵抗那无处不在的刻骨的恐惧和寒意!
元蕾蕾拉着傻皇帝蜷缩在了一个角落里。这里有几块乱石,可以很好地遮挡住他们的身形和说话的声音。
“陛下,我掩护你逃出去!等到他们都睡着了,应该就有机会的!”元蕾蕾拼命压低了声音说。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跟灾民在一起。”傻皇帝摇摇头。
元蕾蕾忍不住的就有点着急:“可是,这些灾民里,一大半都感染了疫症。听这些官兵的意思,这疫症是会传染的!如果陛下也你被传染的话!”
“朕会小心的。你不用担心。”傻皇帝说着,居然还笑了笑。抬手指向天空:“你看,这里的月亮多美,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这么美的月亮了。”
傻皇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的,可元蕾蕾原本焦灼的心,却不自觉的就一点点的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傻皇帝的。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又温吞又心软,可是若是遇到他真的想坚持的事情,那是多少人也是劝不住他的。
就像……在紫宸殿大火之夜,他面对无边的大火,却依然选择,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元蕾蕾不再说什么,只是昂起头,望向了夜空之中的那一轮明月。
明月皎洁,如同,身旁之人的心灵。
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刚才还皎洁的明月被乌云遮住,一下子,整个山谷都变得晦暗起来。
元蕾蕾心里一惊,她环顾四周,除了山谷出入口那个地方的一排木屋外,这整个山谷里根本就没有半点能避雨的地方。若是下起雨来的话,这些本来就已经感染了疫症的灾民们怎么办?陛下怎么办?
元蕾蕾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她忍不住在心中暗自祈祷:“可千万,不要下雨啊!”
只可惜,她的祈祷,老天爷并没有听到。不到半个时辰,雨就已经噼里啪啦地下了下来!
虽然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的寻找勉强能避雨的地方。可这里就是一片荒野。下雨的时候不能躲在树下,否则会有被雷击到的危险。于是所有人只能挤挤挨挨地贴着山壁蜷缩起了身体,让身上被雨水打湿的部分,多少少一点。
可是,这种躲避毫无用处。
人们的身体还是全都被雨水淋得彻底湿透了。
而元蕾蕾和傻皇帝躲在乱石中间,虽然乱石为他们挡住了一部分的风,可是却让溅落在他们身上的雨滴变得更大更重了!元蕾蕾都觉得,砸到自己脑袋上的已经不是一颗颗的雨滴,而是一颗颗的小石子了!
元蕾蕾使劲地缩着脖子,雨水还是不由分说地往她的脖子里钻,衣领里钻。她本以为,六月的天气算不得冷。可是现在,六月的狂风暴雨狠狠地教训了她。
突然,她觉得头顶的雨突然变小了!
元蕾蕾抬头一看,是傻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头顶。
“这样是不是好点了?”他的声音混在滂沱的大雨之中,明明是并不分明。可是元蕾蕾的心不自觉的就是狠狠一动。
“咳咳咳!”傻皇帝的身体显然是经不起这样的风寒侵袭,没过一会儿就咳嗽了起来。
元蕾蕾急忙将那件外袍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我没事,陛下你的身体要紧!”
皇帝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元蕾蕾的心也揪得越来越紧。
陛下这是感染了风寒了!更糟糕的是,如果他不赶紧跟这些身染疫症的灾民们隔开,只怕也会感染疫症!可是,这里到处都是灾民,感染了疫症的人更加是大半。就算她想尽量地让傻皇帝与那些感染了疫症的灾民们保持距离,也是根本做不到的!
随着傻皇帝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元蕾蕾的心也越来越焦急!
此时,雨终于渐渐地小了,而天色也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可是,傻皇帝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发热的不正常潮红!
如果不赶紧想想办法的话!
元蕾蕾心急如焚!
可是,看看四周有气无力的灾民们,再看看不远处架着长刀,冷冷注视着他们的军士们,元蕾蕾的心中一片绝望!她发现,自己居然想不出任何办法!即使,她开口说出皇帝的身份,不要说这些军士肯不肯相信一个满身狼狈的少年就是皇帝。就算他们相信了,这些人全都是李暮的党羽手下,他们既然能听从李暮的指令一次次的将这些灾民们圈禁起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么他们会如何对待皇帝?!
到底是立刻救治还是索性将他杀了?!
元蕾蕾不敢去细想这种可能性。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不!不行,这样太冒险了!”
可是,若是不暴露陛下的身份,那要如何才能从这些官兵的包围之下脱身呢?!
元蕾蕾从小在乡野间长大,自诩算得上是聪明机灵,可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过去十五年间所积累的所有人生智慧在面临现在的难题的时候全都是——毫无办法!
突然,一个古怪的念头钻入了她的脑海:若是邪祟,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虽然根本不愿意承认,可是邪祟已经一次次地在危急之中为她解围。若是他的话,也许就能有办法了。
不!邪祟来了,就会占据陛下的身体,不可以!
“唔……”随着一声低低的呻吟声,傻皇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倚靠在了元蕾蕾的肩头!
元蕾蕾试着摸摸他的额头,那触手而来的滚烫让她心急如焚:“陛下你发烧了!”
陛下的身体怕是要撑不住了!
‘邪祟,若是邪祟出现的话!’这个念头,又一次的如同闪电般,在元蕾蕾的脑海之中犀利地划过,照亮了她被绝望的黑暗笼罩的天空!
突然,也许是元蕾蕾冰凉的手掌刺激到了傻皇帝,他猛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喷嚏!
在这一声剧烈的喷嚏中,元蕾蕾的心,狠狠地漏跳了半拍!
傻皇帝只要打喷嚏,就会失去身体的控制权,邪祟就会出现。
那现在……?
傻皇帝的眼眸,瞬息间就从刚才被烧得迷蒙变得骤然清晰!
“邪祟?”元蕾蕾小心翼翼地问。
凤九霄简直是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傻皇帝到底在干什么啊?御驾赈灾居然被人算计成这样,先是被蒙蔽得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又差点被太医下药躺平,好容易跑出州府衙门查看一下灾民吧,居然能让自己跟灾民一起被赶出城门圈禁到了荒山里等死?!
如今又淋了雨发烧半死不活?!
若非是这刮风下雨的一个喷嚏让他终于重新占领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他还真怕傻皇帝这小身板说话间就驾崩了,让他这次的凡间历劫彻底失败!
“什么邪祟啊!叫我凤九霄!”凤九霄没好气地重申自己的名字!
明明每次邪祟出现的时候,元蕾蕾都是恨不得立刻就将这坏东西赶紧地弄走,可是今天,她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心里居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