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一走进瓦诺莎·卡塔内伊舒适的乡间庄园,便立刻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岁月,他们相互陪伴的那些时光。许多个夜晚,他们在烛光的照耀下共进晚餐。温暖的夏夜,他与她在楼上的奢华卧房内相互厮守,他在黑暗中闻见从窗外飘进来的茉莉花的芳香。她舒适而温暖的身体贴着他,让他真正感受到了平静与爱。反观那时,在那些彻底迷狂的夜晚,他对上帝的虔敬已至顶峰。他曾无比诚挚地起誓,一定要全力效忠圣母教会。

瓦诺莎出来迎接他,她还跟平常一样热情。教皇面带微笑,一边缅怀着过去,一边退后一步,满怀怜爱和赞赏地端详着她,说:“你真是上帝的一个奇迹。你一年比一年漂亮了。”

瓦诺莎上前拥抱他,大笑着说:“可对你来说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对吗,罗德里戈?”

亚历山大的声音轻柔起来,安慰道:“我现在是教皇了,亲爱的。这跟我们年轻的时候已经不同了。”

“那跟那位美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吗?”她奚落他。亚历山大的脸顿时红了,可瓦诺莎莞尔一笑,说:“别太认真,里戈,我是在开玩笑。你知道我不怨恨朱丽娅,或者任何其他的女人。做情人的时候我们很好,现在做朋友了甚至更好,因为真正的朋友任何时候都比情人更可贵。”

瓦诺莎领着他走进书房,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葡萄酒。

亚历山大先开口,他说:“好吧,亲爱的,你找我来做什么?是葡萄园还是酒馆经营得不好?”

瓦诺莎坐在教皇对面,快活地说:“相反,葡萄园和酒馆都做得相当不错。两个生意都在赚钱。我没有一天不对你的慷慨大方感恩戴德。但是,即使你什么也没有给我,我也一样爱你,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会回赠给你无穷无尽的礼物。”

亚历山大满怀爱意地说:“我明白,亲爱的。可如果不是葡萄园和酒馆的问题,那么你在操心什么呢?我可以帮你些什么?”

瓦诺莎的目光暗淡下来,她脸色凝重起来:“是我们的儿子,里戈。是切萨雷。你必须看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解释道:“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是我们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有一天他会成为教皇的。我死的时候他就会被选为新任教皇——如果不是这样,他的性命,甚至你的性命,都会面临危险。”

瓦诺莎听着亚历山大的话,等他一说完,她继续执意讲她的道理:“切萨雷不想当教皇,里戈。他甚至也不想做红衣主教。你必须清楚这一点。他向往的是战场、爱情,希望过他想要的充实的生活。你给他的所有财富和美女都无法充实他的内心,哪怕给他全部的俸禄和职衔,他也依然内心空虚。他想上阵浴血杀敌,里戈,而不是得到颁布教皇令的权力。”

亚历山大沉默了,若有所思。接着,他说:“这都是他告诉你的?”

瓦诺莎笑了,她坐得离他更近了些,说:“我是他的母亲。他不亲口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也应该知道。”

突然,亚历山大的表情强硬起来:“如果我的确是他的父亲,正如你的确是他的母亲一样,那么我也一样清楚地知道……”

瓦诺莎·卡塔内伊低下头半晌,似乎是在祷告。接着,她又把头抬起来,眼睛清澈,声音洪亮。“里戈,我只会说这一次,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跟你争。然而,我觉得你有权知道一件事。是的,在你我认识之前,我和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的确曾经是恋人。事实上,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并怦然心动时起,这种关系就结束了。我不想假装我那时是处女来欺骗你,因为你知道这不是真的。当着圣母玛利亚的面,我以我的人格向你起誓,切萨雷是你的儿子,绝不是别人的儿子。”

亚历山大摇摇头,他的目光柔和起来:“我以前从来都不敢肯定,亲爱的——你很清楚这点。我从来都不敢确定。因此,无论是我对这孩子的感觉,还是这孩子如何看我,我都无法相信。”

瓦诺莎伸出手,握住亚历山大的手:“我们过去可能从来没有机会谈到这个话题。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我们的儿子,我不得不让朱利安诺相信切萨雷是他的儿子。但我向天主发誓我那是在撒谎。我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朱利安诺危害到他,他可不像你,他的心地既不善良也不宽容。保护我们的孩子不受危害只有唯一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相信你名下的儿子切萨雷其实是他亲生的儿子。”

亚历山大内心斗争了片刻:“我们两个谁又能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相?我们两个究竟谁能对此确信无疑?”

瓦诺莎双手抓起教皇的手,并把它高高地举起放在他的眼前。她在他眼前缓缓转动这只手,说:“我想让你好好看看你这只手,里戈。我想让你仔细地看它的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形状。然后请你再好好看看你儿子的手。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内心就充满了恐惧,害怕别人也能像我这样明白无误地看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一切都完了。”

亚历山大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对他那样充满敌意,明白了他为什么对他满怀忌妒与仇恨。因为他拿走了德拉·罗韦雷深信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他的教皇职位、他的情人,还有他的儿子。

德拉·罗韦雷只爱过一次,瓦诺莎是他生命中的至爱,这在红衣主教中间不是什么秘密。当年瓦诺莎离开他投入罗德里戈·波吉亚的怀抱时,他感到无尽的耻辱。在那之前,他眼中还能看到喜悦的光芒,不时还能听见他的笑声。然而,自从瓦诺莎离开他之后,他变成了一个尖刻、易怒、冲动的人。而且,他一个儿子都没有,生的全是女儿,这更让他无法释怀。上帝给了他怎样的考验啊。

此刻,亚历山大从头到脚感到一阵轻松。他现在明白了许多,他承认一直以来心头都有疑虑——他一直不敢确认切萨雷是自己的亲生子。如果不是因为曾经那样热切地深爱着瓦诺莎,那样赞赏她,或许他早就问她了,也让自己和切萨雷免受这么多年的煎熬。可他一想到没有她的日子,一想到质问她可能有失去她的危险,这对他来说是太大的代价,因此他打定主意,从不向她问起此事。

亚历山大对瓦诺莎说:“我会考虑你刚才说的有关儿子的那些话。我会跟切萨雷谈谈他喜欢的职业,只要他愿意开口跟我谈。”

瓦诺莎的声音充满同情,她继续说道:“我们的儿子胡安已经死了,里戈。没有他生活跟从前大不一样。可我们的切萨雷还活着。你需要他帮你带领教廷的军队。如果他不帮你,还会有谁?约弗瑞吗?他不行,里戈。只有切萨雷,他是个战士。然而你要让他为你舍命疆场,就必须用你的爱给他自由。让别人做教皇吧。我们的生活已经非常幸福了。”

亚历山大站起身,他弯下腰吻了吻瓦诺莎的面颊,闻见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心头不禁泛起一丝遗憾。

瓦诺莎站在门口,微笑着挥手向他告别:“看看他那双手吧,里戈。平心静气些。”

切萨雷从佛罗伦萨返回罗马这一天,立即来找父亲和杜阿尔特·布兰达奥商谈。他们来到一个内室里,房内四壁悬挂着挂毯,摆放着精美的雕花橱柜,柜子里面装着教皇的服饰。这里没有任何繁文缛节。亚历山大拥抱了儿子,拥抱中感受到的热烈却让切萨雷谨慎起来。

杜阿尔特先开了口:“你是否发现那位预言家跟传言中所说的一样危险?”他问道。

切萨雷坐在杜阿尔特和父亲对面的一张软椅上:“他是个激昂的演说家,市民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广场上听他布道,如同过狂欢节一般。”

亚历山大露出关切的神情:“他都说了些什么?”

“变革,”切萨雷说,“还有波吉亚家族如何荒**无度。他控告我们犯下了各种各样的邪恶罪行。他恐吓民众,让他们相信,追随罗马的圣母教会、拥戴教皇会让他们遭受万劫不复之灾。”

亚历山大站起身来,开始来回踱步:“很不幸,像他那么聪明的脑袋竟然也会被恶魔侵袭。我很喜欢他写的东西。我曾经听说他十分向往自然世界——听说在晴朗的夜晚,他经常会把修道院所有人叫醒,请他们走到院子里,凝望天上的繁星。”

切萨雷打断了亚历山大的话:“父亲,他现在对我们确实是个威胁。他主张实行严厉的变革。他还与法国结盟。他口口声声称,教廷应该回归到某个有真正才德的人手中。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

亚历山大恼火了。他转身对杜阿尔特说:“我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强迫一个为教会事务尽心尽力的人坦白他的罪行,可现在恐怕必须要这么做了。杜阿尔特,看看是否有办法可以迅速了结此事,必须尽快整顿佛罗伦萨的秩序,否则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杜阿尔特弯腰一鞠躬,走出门去。

亚历山大倚靠在一张矮榻上,招手示意切萨雷在一张天鹅绒软垫小凳上坐下。虽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睛里却透着股精明,那神情在公共场合从来都看不到。他郑重其事地对切萨雷说:“现在是时候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你是不是像我一样热爱圣母教会?你是否还会继续像我这样把生命奉献给教廷?”

这正是切萨雷期盼已久的谈话。他平素的一切已经向父亲表明得十分清楚,他也有意向父亲证实,自己是一名军人,做不了神父。他仔细地考虑着该如何回答父亲的话。一定要让教皇绝对信任他。切萨雷明白父亲并不像偏爱胡安那样爱他,但他确信父亲多多少少是爱他的。他也明白必须警惕父亲的奸猾。那是父亲拿手的兵器,他甚至会对最爱的人、最崇拜的人使诈,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切萨雷强迫自己守护他心头那些最可怕的秘密,不把它们说出来。

最后,他说:“父亲,我必须向你坦承,我有太多不洁的欲望,无法像你希望的那样效命于教廷。而且我也不想让我的灵魂下地狱。”

亚历山大从矮榻上支起身子,目光直视切萨雷的双眼。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像你一样。人们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当上教皇。我辛苦操劳四十年,成了一个向善的人,一名好神父。你也一样做得到。”

“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切萨雷轻声说。

亚历山大问道:“为什么不想要?你也爱权,你也爱钱。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必须努力工作才能苟活。有你这样的禀赋,你会将教廷名耀天下的。”他停顿了半晌,又问,“是不是你良心深处的什么罪孽让你认为自己无法效命教廷?”

此时,切萨雷心中猜到了一切。父亲想要他坦白他与卢克莱西娅的肉欲关系。可是,假使他承认此事,他知道父亲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知道要隐瞒真相很难,但他意识到父亲并不想听真话,只不过这谎必须撒得让人信服。

切萨雷说:“是的,是一个深重的罪孽。如果我坦白此事,你会从心底责罚我的。”

亚历山大身子向前倾,他目光严厉,似乎能穿透人心,但绝无半分宽恕。那一刻,虽然切萨雷确信父亲已经猜到这些年来他一直与卢克莱西娅保持着情人关系,但他禁不住感觉到一种击败父亲的胜利的喜悦席卷全身。

“没有什么是上帝所不能原谅的。”亚历山大说。

“我不信上帝。我也不信基督、圣母玛利亚和其他那些圣徒。”切萨雷轻声说道,他知道他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威力。

亚历山大一开始显得很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说:“许多罪徒都这样说,他们害怕死后受到惩罚,所以才宣布放弃真理。还有其他什么吗?”

切萨雷几乎抑制不住地笑了:“是的,还有私通、贪权、谋杀——但只是杀死危险的敌人。还有说谎。可你早就知道这些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要坦白的了。”

亚历山大把切萨雷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双手。“听着,我的儿子,当世界的残酷让人们感到无法忍受时,人们便丧失了信仰。他们质疑是否真有永恒的、仁爱的上帝。他们质疑上帝无边的慈悲。他们质疑教会。但是,只要付诸行动,信仰还能复生。圣徒们自己也是行动派。那些信徒数十年来不断鞭笞自己、思考人类神秘行为,但他们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修道院里,我觉得他们一无是处。他们对现实中的教会毫无贡献,他们在世俗世界的苦修对教会没有助益。像你、像我这样的人,必须尽我们特别的职责。哪怕,”话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威严地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哪怕我们的灵魂暂时要在炼狱中接受考验。想想未来的几百年里,我们将要拯救多少基督徒的灵魂,即使他们尚未来到这个人世。他们将会在强大的圣天主教会中得到救赎。每当我祷告的时候,每当我告解我的罪孽的时候,都是为我做过的一些事情寻求安抚。我们的人文主义者——那些希腊哲学家的追随者,他们大可以相信人类是万物存在之根本。我们相信万能的上帝的存在,相信他仁慈而通情达理。你必须相信上帝。你可以与你的罪恶同在,不管你是否愿意坦承你的罪恶,但永远不要抛弃信仰——因为没有什么比信仰更重要的了。”

这番言论丝毫没有打动切萨雷。信仰解决不了他的问题。他必须在这世间攫取强权,否则他的项上人头就会被高悬在罗马墙头。他想拥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为此他必须拥有强权和财富,而绝不能沦为碌碌无能的庸常之徒。要做到这些,他就必须犯下一些劣迹败行,从而遭到父亲的上帝的惩罚。为什么他要信这样的上帝呢?他自己那么充满活力和生机,他才二十三岁: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葡萄酒、美食和女人的巨大热情,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可能死去,虽然这种可能性一次一次不断地通过别人的死亡得到证实。

切萨雷垂下头,说:“我相信罗马,父亲。我会为罗马献出生命,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为罗马而战斗。”

亚历山大又叹了口气。终于,他再也不能反对儿子了,因为他发现切萨雷也许会成为他最强大的工具。

“那么我们必须制订计划了。我将任命你为教廷总军上将,你要重新夺回教皇国,成为罗马涅公爵。终有一天,我们会统一意大利所有的城邦国家,虽然这看起来似乎很难:威尼斯人生活在水边,像蛇一样滑头;佛罗伦萨都是狡诈的**犯;傲慢的博洛尼亚对圣母教会丝毫不知感恩。你必须成为罗马涅地区的统治者,为此你必须要先结婚。我们几天后就去向红衣教会议申请,把这顶红衣主教的帽子退还给他们。接下来,我会任命你为上将。你在教会圣俸上的损失,就从战争中把它弥补回来吧。”

切萨雷向父亲低头鞠躬,企图感激地亲吻他的父亲——教皇陛下的脚,可亚历山大缓缓地移开身子,有些许不耐烦。他说:“给教会的爱多一点,给你父亲的爱少一点。用你的行动表示对我的顺从,而不是这些正式的礼节。你是我的儿子,我会原谅你所有的罪孽——像任何亲生父亲能够做到的一样。”

长久以来,这是切萨雷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知道,从今天起,他是自己命运的真正的主人了。

教皇的女儿和阿尔方索的婚姻契约最终签订下来了。这天晚上,亚历山大对杜阿尔特说:“我希望能再听到卢克莱西娅的笑声。她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有好久没有笑过了。”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过去的一年里,女儿的生活有多艰难。他希望能做些补偿,使女儿继续像从前一样忠于父亲。教皇知道阿拉贡的阿尔方索被人称为“皇城里最英俊的男人”,他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因此坚持不让人告诉卢克莱西娅阿尔方索已经抵达罗马。

年轻的阿尔方索一大早就进了罗马城门,随行的只有七名公使。其余五十名陪同他从那不勒斯来到罗马的随从,留在罗马城外的马力诺。教皇的使节们迎接了他的到来,随即带他来到梵蒂冈。教皇看见他俊美的外表和率真的举止,更加放心了。随后阿尔方索又骑上马,被人领着来到了波蒂哥圣母殿内卢克莱西娅的寝宫。

卢克莱西娅正站在阳台上,一边轻声地哼唱,一边看着阳台下街道上的孩子们玩捉人游戏。这是一个美丽的夏日,她心里想着即将要嫁的那个男人,父亲通知说他本周末之前就会到来。她发现自己非常期待与他相见,因为她的哥哥切萨雷可从未如此毫不吝惜地盛赞过任何其他人。

阿尔方索催马向前,来到阳台下面。卢克莱西娅的视线落在年轻的王子身上,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过去这样的情况只发生过一次。她双膝一软,朱丽娅和另一个侍女连忙搀着她,她才不致昏厥过去。她们是来向她通报阿尔方索来了。但她们来得晚了些。

朱丽娅微笑着说:“赞美上帝!他难道不是你见过的最俊美的人吗?”

卢克莱西娅没有作声。这时,阿尔方索也抬起头来,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卢克莱西娅。他似乎也惊得目瞪口呆,就像是被巫师施了魔法一般为眼前人神魂颠倒。

婚礼前的六天里,卢克莱西娅和阿尔方索一同参加聚会,久久地在乡间散步。他们在罗马的各个精品店铺和各条马路逛街,迟迟地睡,早早地起。

这天,卢克莱西娅像个孩子一样,又跑到父亲的住所,开心地拥抱他:“爸爸,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知道你让我有多快乐吗?”

亚历山大的心也充盈起来。他告诉女儿:“我想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给你比你能想象到的更多更好的宝贝。”

婚礼跟卢克莱西娅第一次婚礼非常相似,所有隆重的仪式和礼节,一个也不少。只不过这一回,她心甘情愿地郑重起誓,完全没有注意到西班牙上尉塞威龙悬在她头顶的出鞘长剑。

那晚,庆典过后,卢克莱西娅和阿尔方索在教皇和另一位红衣主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的见证下愉快地践行了婚姻契约。接着,按照约定,年轻的新婚夫妇迅速回到波蒂哥圣母殿的寝宫,共同度过了随后的三天三夜。他们除了对方,什么都不需要。卢克莱西娅在自己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自由的爱,而且是得到许可和祝福的爱。

婚礼过后,孤寂的切萨雷在梵蒂冈他的寓所内独自一人散着步。他的脑中盘旋着自己走马上任当上上将以后的各种念头和计划,而心却慢慢变成了石头。

妹妹的婚礼上,他极力地克制自己。在观赏完卢克莱西娅和桑夏表演的舞蹈之后,教皇安排了一场轻松愉快的舞台剧。切萨雷甚至还穿着魔法独角兽(独角兽是贞洁与纯洁的神秘象征)的服装,为这一舞台剧的表演捧场。教皇喜欢年轻女人身着色彩鲜艳的服装,随着轻松的西班牙舞曲起舞,听着她们的脚步在大理石地板上踢踏时发出的声音,他会回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

切萨雷喝多了,但葡萄酒让这晚变得可以承受。然而渐渐地,酒力退去,他发现自己是那么孤单、那么焦躁。

卢克莱西娅这天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她身穿一件深红色结婚礼服,上面镶嵌着宝石。礼服上有黑色丝绒刺绣图案,四周珍珠环绕,她看起来就像是位女皇。她现在富丽堂皇,再也不是个孩子了。上次婚礼结束后,她成了自己房子的女主人,后来有了孩子,如今又安逸自在地回到社交界了。直到这天,他才注意到妹妹的变化。他外在打扮仍是一副红衣主教的行头,他祝福她、祝愿她幸福,可内心里面却有一种愤怒正不可扼制地生长着。

婚礼过后,有好几次她的视线碰上切萨雷的眼睛,她冲他微笑着安抚他。可随后,夜幕降临,他几乎越来越无法接近她。每次当他走近她想跟她说话时,她总是在忙着与阿尔方索交谈。她生气勃勃、笑意盈盈,有两次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他。那天晚上,她离开大殿去践行婚姻契约时,甚至没有想到要跟他道一声“晚安”。

切萨雷告诉自己,迟早他会忘记这天晚上的所思所感。等他一脱下这身紫红长袍、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等他一旦结婚有了孩子,等他当上总军上将,像他梦寐以求的那样驰骋疆场,那时,他就会不再渴望拥有她。

接着他开始自己骗自己。他说服自己,卢克莱西娅与阿尔方索的婚姻不过是父亲安排的一个计策,目的是在罗马与那不勒斯之间建立联盟,如此切萨雷便能与一位那不勒斯公主成婚。他知道将被安排与他结婚的是罗塞塔——那不勒斯国王的女儿。等他在那不勒斯一站稳脚跟,得到财产与职衔,他就可以开始对主教和男爵们发动战争,继而为教皇和波吉亚家族征服罗马涅的其他地区。

这天晚上,他努力在脑海中想象着各种荣耀的画面,想办法让自己入睡。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醒过来,思念着他的妹妹卢克莱西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