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弗瑞和桑夏在梵蒂冈住所内熟睡时,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说明,几名教廷卫兵闯入房间,将桑夏从**拖了起来。桑夏边踢边尖叫,约弗瑞也大喊着喝令他们住手。

“简直太放肆了!”约弗瑞对其中一个年轻的中尉说,“你们跟我父亲说过此事吗?”

“正是教皇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卫兵向他承认道。

约弗瑞冲到教皇寓所。此时,亚历山大正坐在他的书桌旁。“这是什么意思,父亲?”他问。

教皇抬起头来,冷冷地答道:“我只能说那是你妻子咎由自取——她就是个小辣蒜头,你又无力帮助她约束自己的脾气。”接着,亚历山大又说,“但这回不是个人脾气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我似乎无法说服那不勒斯的那位英明君主,让他重视法国对那不勒斯的兴趣,他现在与西班牙的弗迪南德结成联盟了,路易要我采取措施。因此,为了证明对法国的忠诚,我只得如此。”

约弗瑞又问:“可这与桑夏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没有做任何有损法国的事情。”

“约弗瑞,求你了!别把自己变成一个头上没毛的太监!”亚历山大不耐烦地说,“这直接与你的哥哥利害攸关,教廷的安危有赖于能否予以盟国支持。眼下,我们最重要的盟国就是法国。”

“父亲,”约弗瑞眼睛里闪着怒火,“我不允许这事儿落在桑夏头上。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保护她不受牢狱之灾都做不到,桑夏根本不会爱他的。”

“她也许会给她的叔父——那不勒斯国王送去信息,告诉他她需要帮助。”教皇说。

这时,约弗瑞只能将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开,他害怕教皇看出他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的憎恨。约弗瑞说:“父亲,我以儿子的身份再请求你一次。你务必放了我的妻子,否则你会毁掉我的婚姻。而我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亚历山大似乎有些困惑。这个儿子在说什么?他的妻子桑夏从来的那天开始就麻烦不断,而约弗瑞根本不加管束,让她收敛一些。他怎会如此无礼,竟敢教他的父亲——教皇圣父——该怎样管理圣母教会?

然而,教皇的语气里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依然理智地回答儿子的话:“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可以原谅你的冒犯。但要是下次你再敢这样对我说话,不管有什么理由,我都会把你的头扎在长矛上,亲自宣布你有异教行为。听明白了吗?”

约弗瑞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妻子要关多久?”

“去问那不勒斯国王,”亚历山大说,“这取决于他。他什么时候同意路易加冕,你的妻子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约弗瑞转身要走时,教皇又加了一句,“从今天开始,会有人日夜看守着你,防止你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约弗瑞只问了一句:“我可以见她吗?”

亚历山大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如果不让自己的儿子去见他的妻子,我还是什么父亲?”他问,“你觉得我是头怪物吗?”

约弗瑞的泪水无法抑止地从脸上滚落,在这个晚上,他不仅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父亲。

桑夏被带到圣天使堡的地下室,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四周的牢房里不时传来其他囚犯的哭喊声和尖叫声,他们呻吟着,向教廷卫兵叫喊着污言秽语。

认识她的人对她嘲弄奚落,不认识她的觉得疑惑,这样一位华服靓妆的女子何以沦落到如此境地。

桑夏自己则铁青着脸,内心狂怒不已。这一回他终于下手了。那个曾经把她打发走的教皇,如今是在自掘坟墓。她很肯定,即使是在这个地方,她也要与人一道将他推翻。他在教皇的御座上坐不了多久了,她暗暗发誓:就算她会为此丧命,其价值也依然胜过这世上所有的达克特金币。

约弗瑞来看桑夏时,桑夏已经把地牢内的床掀翻了。她把**的稻草一股脑儿倒在地上,把给她的水和食物,甚至是葡萄酒,全都砸在小木门上。木门上还能看见晚饭砸在上面残留的痕迹。

约弗瑞进来时,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不禁吃了一惊。她朝他走过来,扑进他的怀里。“亲爱的丈夫,你一定要帮帮我,”她说,“如果你爱我,就给我的家人捎封信,让我叔父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约弗瑞拥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会做到的。我要做的不只是这些。我还会来这里陪你,你想让我陪多久我就待多久。”

约弗瑞把小床翻下来,两人坐在**,他搂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你能立刻给我拿纸来,并尽快把信送出去吗?”她问。

约弗瑞说:“我会的,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

桑夏笑了,这让约弗瑞感觉还有希望。

他说:“我们是一体的。所以,他们怎么对你,就是怎么对我。”

桑夏说:“我很清楚,憎恶他人是一种罪恶。但说到对你父亲的恨,我宁可让自己的灵魂被罪恶玷污。不管他是不是教皇,在我眼中,他都跟堕落天使一样邪恶。”

约弗瑞不想为父亲辩解。他说:“我会写信给我哥哥切萨雷,我相信他一回来就会帮助我们。”

“为什么?我从没看出他还有这样讨人喜欢的一面。”桑夏说。

“我有我的道理,”约弗瑞说,“切萨雷会理解的,他一定会把你从这牢里放出去。”

随后,他与她吻别,紧紧地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她没有拒绝。

但是,这天晚上,等他一走,卫兵们便一个接一个地闯进牢房,强暴了她。他们剥光她的衣服,强吻她的双唇,将满口臭气喷在她脸上,强行进入她的体内,对她的反抗根本不予理会。一旦被锁在这地牢里,与妓女小偷为伍,她就不再受到波吉亚教皇的保护,因此,他们根本不担心会受到惩罚。

第二天一早,丈夫来看她时,桑夏已经重新穿戴梳洗整齐,但是她再也不说话了。约弗瑞不管对她说什么,她都置之不理。她那双明亮的绿眼睛里曾经闪耀的光芒熄灭了,此时,它们看起来如泥浆般灰暗无光。

如今,切萨雷·波吉亚终于控制了罗马涅地区。但是,要完成他统一整个意大利半岛的梦想,还有几座城邦亟待征服。有瓦拉诺家族统领的卡美日诺、德拉·罗韦雷统治的塞尼加利亚,还有盖多·菲尔特拉公爵统治的乌比诺。乌比诺太强大了,切萨雷的军队无力攻克,而且,乌比诺挡住了他前往亚得里亚海沿岸岛屿的去路,割断了佩扎罗和里米尼之间的通信往来。如果不采取措施,根本无法改变当前局势,使局面对波吉亚有利。

因此,切萨雷的征战还将继续……

他的首个目标是小城邦国卡美日诺。切萨雷集结了一支军队,从罗马向北攻进,他们将在那里与切萨雷麾下驻守在罗马涅的西班牙军队会师。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被迫请求盖多·菲尔特拉借道给上尉维托·维泰力和他的炮兵部队,让军队经由菲尔特拉的乌比诺通行。然而,此时整个意大利尽人皆知,菲尔特拉对波吉亚家族没什么好感。菲尔特拉是一个名不副实的雇佣兵队长,兵法和智谋乏善可陈,他急于避免与切萨雷军队的正面交锋,因此同意了切萨雷的请求。实际上,他只是假意如此,他的真实意图是帮助阿莱西奥·瓦拉诺保卫卡美日诺。

很不幸,切萨雷的探子发现了公爵的计划,维泰力强大的炮兵部队向乌比诺挺进。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切萨雷从罗马开来的军队便和自北南下的军队在乌比诺城门前会合了。

罗马教廷全军压境,切萨雷一身黑色战甲,骑着他那匹斗志昂扬的战马在阵前来回走动。盖多·菲尔特拉一见眼前这阵势,连忙逃跑了。

乌比诺全城也迅速向切萨雷投降,这不仅震惊了意大利,连整个欧洲都惊讶不已,因为在此之前,大家公认乌比诺公爵是不可战胜的。

于是,正像切萨雷计划的那样,军队继续向卡美日诺挺进。没有了盖多·菲尔特拉的援助,卡美日诺几乎不加抵抗便投降了。

乌比诺和卡美日诺被攻克之后,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切萨雷的意志,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教廷将意大利所有城镇纳入其管辖之内。

那年夏天的佛罗伦萨,午后的太阳高悬在天空上,宛如一轮蒸腾的圆盘,炙烤着整座城市。市政大厅的窗户朝广场大开着,引来了无数蚊蝇,却没有吹进一丝微风,为闷热的房间带来片刻清凉。房内,市政厅工作人员汗流浃背、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着熬过这场会议,好立刻跑回家冲个凉,再来上一杯冰镇葡萄酒。

要讨论的最重要事宜是尼可罗·马基雅维利的报告,他是佛罗伦萨派驻梵蒂冈的特使。这份报告可以预测佛罗伦萨的未来。

教皇国目前的局势让人日益焦灼。切萨雷·波吉亚上一战已经威胁到了佛罗伦萨,他们担心下一次他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收买了。

马基雅维利站起身向市政厅全体成员致辞。尽管天气炎热,他仍穿着一件淡灰色的绸缎紧身上衣,微微发亮的白色罩衫干爽整洁。

马基雅维利的声音雄辩而富有**。他说:“诸位阁下,你们都知道乌比诺已经沦陷,乌比诺公爵意外败走。有人说这是背信弃义,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不当。盖多·菲尔特拉显然正在图谋反抗波吉亚,可波吉亚反过来把他给骗了。这更像是以恶治恶,无可厚非。”马基雅维利一边说,一边在众人面前来回踱步。

“切萨雷·波吉亚目前是何态势?不错,他的军队阵容庞大、组织有序,士兵忠心耿耿。在他攻占的城镇,人们都知道他的士兵如何崇拜他。他征服了罗马涅,现在又征服了乌比诺。他震慑了博洛尼亚人——而且,事实上,他也震慑了我们大家。”他像是在表演戏剧一般,一只手捂在眼睛上,想要向市政厅全体成员强调他下面要说的事情有多严重,“我们不能依靠法国人阻挠切萨雷的计划。的确,法国人怀疑波吉亚染指阿雷佐暴乱事件,也对切萨雷威胁博洛尼亚和我们伟大的佛罗伦萨城颇为不满。但是,请记住,路易在处理西班牙和那不勒斯的关系上仍然需要教皇的支持,考虑到切萨雷军队兵力强盛、士兵武艺高强,路易如此看重教廷完全是合乎情理的。”

马基雅维利将声音放低:“现在,我要跟诸位透露一个秘密。切萨雷曾经私下秘会路易,乔装改扮,没带任何侍卫。他完全将自己置于法国国王的掌控之中,乞求他原谅维泰力在阿雷佐的不当和草率。就这样,他弥合了法国和教廷之间原本可能产生的嫌隙。因此,如果切萨雷这回要进攻博洛尼亚,我预计法国国王会支持他。如果他进攻佛罗伦萨,法国人可能予以干涉,也可能置之不理。”

一个市政厅委员满头大汗地站起身,掏出一块白色亚麻手绢擦拭着前额,眉头紧锁,充满忧虑。“马基雅维利,看来你是要告诉我们,切萨雷·波吉亚不可阻挡,我们之中在山里拥有别墅的家伙走运了,他们可以逃到那里去。”

“我并不认为情势有这么糟糕,议员阁下,”马基雅维利努力消除他的恐惧,“目前我们与切萨雷的关系还很友好,而且他真心喜欢我们佛罗伦萨城。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们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也许会打破目前的平衡。切萨雷·波吉亚打败了许多危险的对手,羞辱了他们,将他们逐出领地。虽然他的军队对他忠心耿耿,他的士兵无比崇拜他,但我远不能确定他的那些雇佣军将领们是否也是如此——他们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专事嫉妒,甚至比这还要糟。恐怕他们终有一天会反过来找机会把他打倒。你看,切萨雷·波吉亚把自己变成意大利最强大的人的同时,也树敌无数……这张名单上都是些令人畏惧的敌人,谁也不会愿意跟这些人成为对头的。”

曼玖霓,奥尔西尼疆域内的一座城堡内,一个阴谋正在酝酿之中。博洛尼亚的乔万尼·本蒂沃利奥决定挑头策划这起谋反。本蒂沃利奥身形高大健硕,头发卷曲灰白,外表粗犷,脸上总是笑意盈盈,话语富有说服力。可他也有凶残的一面。他还未及成年,便能击退一群土匪,将其中一百多人斩杀毙命。后来他放下屠刀,改过自新,成为博洛尼亚一名贤良的统治者,内心残暴嗜血的冲动似乎都消失不见了,直到他遭到切萨雷的威胁和羞辱。

本蒂沃利奥在博洛尼亚的城堡内召集会议,还邀请了盖多·菲尔特拉,那个身材矮壮的乌比诺公爵,他也因被切萨雷逐出乌比诺而愤怒不已。菲尔特拉说话声音很轻,人们必须竖起耳朵听,才能不错过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当然,除非他们事前已经知道盖多·菲尔特拉要说的每一句话里都包藏杀机。

参加密谋的还有切萨雷军队的两名雇佣军将领:保罗·奥尔西尼和弗朗科·奥尔西尼,这两人一个是疯子,一个是罗马高级行政官兼格拉维纳公爵。这位公爵年事已高,年轻时有一回攻战结束后,将他斩杀的一名敌兵的头颅挑在长矛上展示了好几天,因而人人都知道他的凶残。奥尔西尼家族一向热衷于谋反推翻波吉亚家族。

这些人成为切萨雷的对头并不奇怪,令人意外的是,切萨雷手下几名得力的指挥官,竟然也加入了此次密谋。奥利弗·德·费尔莫是其中之一,更令人震惊的是,维托·维泰力也亲自策马来到本蒂沃利奥的城堡。因为切萨雷强令维泰力返回阿雷佐,他感到十分愤怒。这几位都是切萨雷身边最近的人,知道切萨雷的军事战略已将他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他们目前依然指挥着切萨雷军队中一大部分人马。

此时,他们聚在一起,议定出一个计划。首先,大家都同意再寻找一些盟友。等这个计划顺利实施后,他们会再次碰头整编军队,商讨在何时何地向切萨雷发起进攻。现在看来,切萨雷·波吉亚余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切萨雷对自己面临的凶险还浑然不知。他坐在乌比诺新的总部内,在炉火边品尝着从盖多·菲尔特拉地窖里取来的波尔特葡萄酒。这时,他的副官进来通报,说从佛罗伦萨远道而来的一位先生要见他。来人正是尼可罗·马基雅维利。

马基雅维利被迎进了屋。他脱下灰色的长披风,切萨雷发现他脸色苍白,于是给他拿来一把舒服的椅子,还为他倒了杯波尔特葡萄酒。“夜都深了,是什么风把佛罗伦萨驻乌比诺的外交明星吹到这儿来了?”和蔼的主人面带笑容地问道。

马基雅维利的脸上焦虑重重:“是很严重的事情,切萨雷。我就直说了。有人要佛罗伦萨加入一个专门针对你的大阴谋。你最得力的几个手下也参与其中。有些你可能猜得到,但有一人你绝对猜不到。阁下,你的指挥官维托·维泰力也参与这项阴谋了。”马基雅维利又说出另外几个参加曼玖霓秘密会议的人的名字。

切萨雷大吃一惊,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尼可罗?”切萨雷问道,“如果我的征讨计划被阻止,这对佛罗伦萨不是件大喜事儿吗?”

马基雅维利说:“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切萨雷。难道这些阴谋作乱的人就会比波吉亚家族来者更善?这不是个简单的决定,最后也并不是由市政厅,而是由十人议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的。

“我告诉他们,你非常理智,至少你的动机——你明确承认过的那些动机听上去都十分合理。而且,考虑到你对法国的偏爱,我相信佛罗伦萨不会遭到进攻。

“另一方面,那些密谋者可绝非什么理智之人。保罗·奥尔西尼就是半个疯子。整个奥尔西尼家族都瞧不起佛罗伦萨政府,你的朋友维托·维泰力干脆直接看不上佛罗伦萨城。天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的确知道,举个例子来说,在你上一场征战的时候,奥尔西尼和维泰力煽动你进攻佛罗伦萨,但你拒绝了。你对我们的忠诚,是我们做出最后决定时考虑到的一个重要因素。

“假如这些人成功推翻了你,他们将罢免你的父亲,选出一位激进好战的人做教皇。这样的话,他们的力量将极富毁灭性。他们可不像你,他们将毫不犹豫地进攻佛罗伦萨,甚至会将佛罗伦萨洗劫一空。

“而且,我跟议会说你肯定会听到风声——那些人保守不了什么秘密的——一旦你知道他们背信弃义,以你超群的策略计谋,一定会打败那些谋反的人的。”说到这里,马基雅维利脸上掠过一丝乐不可支的神情,又继续道,“因此,我干脆就说,‘我们先给他提个醒吧,兴许能换取他一些好感’。”

切萨雷大笑起来,拍了拍佛罗伦萨人的背。“我的老天,马基雅维利,你真是无与伦比——真正的无与伦比。你的坦率令人惊诧,而你的嘲讽又让人开怀。”他说。

情势已经十分严峻,切萨雷极其迅捷地开始动作。他将自己最忠诚的人马从乌比诺和卡日美诺撤离,将他们向北集中,安置在罗马涅地区防御森严的要塞内。

另外,他调派代表朝四面八方奔走,找人取代那些背叛他的雇佣军将领。他要招募优秀的新上尉、经验丰富的雇佣兵,配备大炮的最好不过。他还想动员人人皆赞誉有加的瓦迪拉蒙步兵,这是全意大利最优秀的步兵,就在法恩扎附近,这个地方自他占领以来一直治理良好。他甚至还联络了路易国王,寻求法国军队的帮助。

一周后,马基雅维利向十人议会送去报告。他在报告中写道:“可以确信法国国王会派兵支援波吉亚,教皇将给他提供经费资助。而他的敌人一度延缓了策反时机,这为切萨雷争得了有利条件。我判断,此时再想加害切萨雷为时已晚,因为他在所有重要城市都派驻了部队,所有要塞均已备足了供给。”

谋反者们很快就发现了马基雅维利早已料定的情况。阴谋开始土崩瓦解。

本蒂沃利奥带头向切萨雷请求原谅,发誓效忠于他。其次是奥尔西尼家族,他们也表示愿意和平相处——或者说是背弃其他谋反者,如果那些盟友不愿求和的话。只有盖多·菲尔特拉一人根本不予理会。

最后,切萨雷会见了所有敌人,并主动与他们慷慨和解——他保证他们不会受到处罚。但是,对于卡美日诺和乌比诺这两座依然由谋反者占据的城邦,很可惜,他丝毫不予让步,要求他们归还这两座城市。然而对本蒂沃利奥,切萨雷让他放心,说他可以保留博洛尼亚,因为在法国国王的极力督促下,教皇已和本蒂沃利奥签署了协约。作为交换,本蒂沃利奥同意为下一次征战提供长矛、战马和士兵。

那些雇佣军将领——奥尔西尼、维泰力、格拉维纳和德·费尔莫,将恢复他们作为切萨雷军队指挥官的职位。

连续六周,一直太平无事。法国军队赶到支援的时候,切萨雷又将他们送回法国,并向路易国王致谢。

这项阴谋就此破产。

然而,在罗马,亚历山大教皇已主动出手帮助儿子,虽然他还没有告诉切萨雷。他知道只要红衣主教安东尼奥·奥尔西尼还在世,弗朗科和保罗·奥尔西尼就不会受到惩罚,因为作为奥尔西尼家族的一家之长,红衣主教安东尼奥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一定会狠狠还击。教皇不愿意冒险再失去一个儿子。

于是,亚历山大做出友好的姿态,邀请安东尼奥来到梵蒂冈,告诉这位红衣主教,自己正在考虑为他另一位侄子在教廷谋一个职位。

安东尼奥·奥尔西尼假装谦恭和感激地接受了梵蒂冈之邀,但内心却不无担忧。

红衣主教来到教皇的寓所内。一落座,教皇便命人端上来一桌奢华的晚宴,珍馐无数,外加各色美酒。他们和和气气地就各种政治事态争长论短,开着玩笑谈论起两人都相识的某位名媛。看上去,他们似乎都很享受有对方作陪,外人根本猜不到这两位神职人员内心在想什么。

然而,红衣主教一直对波吉亚充满警惕和戒备,端上来的葡萄酒他滴酒未沾,就害怕里面下了毒。可当他看到教皇自己津津有味地享用美食时,他也尽情地吃了起来,只是请求把葡萄酒换成淡水。因为水是清澈的,任何居心叵测的混浊物体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餐后,正当教皇邀请红衣主教与他一起进书房小坐时,安东尼奥·奥尔西尼突然手揪着腹部,在椅子上蜷成一团,随即笔直地摔倒在地,翻着白眼,一如教皇寓所内壁画中的殉道士。

“我一口葡萄酒也没喝。”红衣主教声音嘶哑地说。

“可你吃了墨黑的墨鱼。”教皇说。

这天晚上,红衣主教奥尔西尼被教廷卫兵们抬出梵蒂冈,并被掩埋了。第二天,在教堂做弥撒的时候,教皇主动念祈祷文告慰红衣主教的灵魂,赐予他福佑,送他上天堂。

接着,亚历山大又派教廷卫兵前去没收红衣主教奥尔西尼的财物,包括他的宫殿,因为切萨雷的扩张征战需要越来越多的经费。可是,士兵们赶到的时候,发现宫殿里还住着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婆,那是奥尔西尼的母亲。士兵们将她赶到了罗马的大街上。

“我要我的仆人。”她哭喊着,惊恐不已,一边踉踉跄跄地走着,手里拄着根拐杖。于是,他们将她的仆人交给了她。

这天晚上,罗马正下着雪,寒风刺骨,但没有人为这老妇人提供栖身之所,因为谁都害怕教皇会不高兴。

两天后,梵蒂冈的教堂内,教皇又主持了另一场弥撒——这回是为红衣主教奥尔西尼的老母亲。大难临头后,她受尽折磨,最后被人发现死在一户人家门口,身体蜷缩着,拐杖与她干瘪的手冻结在一起。

十二月,在去塞尼加利亚的途中,切萨雷在切塞纳稍作停留,向人打听切塞纳的总督拉米罗·达·洛尔卡。切萨雷任命他治理切塞纳,但有传闻说市民们对这位长官有些不满。

最近的一次谣传说洛尔卡野蛮残忍,切萨雷被迫在市政广场召开听证会,他想让达·洛尔卡当着全镇人的面为自己辩护。“我听说你使用极其残暴的手段惩罚市民,这事可是真的?”切萨雷问道。

达·洛尔卡一头蓬乱的红发,犹如顶着一圈红色软毛,厚嘴唇紧抿着,说起话来,声音高得就像是在尖叫。他说:“我从来不觉得我残忍得过分,阁下。没人听我的话,愿意按我的命令去做事的就更少了。”

切萨雷又问:“我听说你下令在广场燃起大火,将一个年轻的男仆投入火中,还把脚踩在他身上,看着他活活烧死?”

达·洛尔卡犹豫起来:“可这是有原因的……”

切萨雷身体僵硬地站着,手按着剑。“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原因……”

“那个小孩傲慢无礼……还笨手笨脚。”达·洛尔卡说。

“总督,我觉得你的辩解理由相当不充分。”切萨雷严厉地回应道。

切萨雷还听说,拉米罗曾参与谋反想要陷害他。然而,对他来说,切塞纳市民们的好感更为重要。任何不当的残暴都有可能削弱波吉亚家族对切萨雷掌控下的罗马涅地区的控制。因此,达·洛尔卡必须受到惩罚。

按照切萨雷的命令,达·洛尔卡被立即投入城堡的地牢内。随后,切萨雷找来他的朋友扎匹托。扎匹托对切萨雷十分忠诚,切萨雷任命他为切塞纳的新长官,还给了他满满一袋达克特金币,并详细向他授命。

令市民们备感吃惊的是,等切萨雷一离开,扎匹托便将残忍野蛮的拉米罗·达·洛尔卡从地牢里放了出来。虽然市民们不乐意见他重获自由,但一方面又感到庆幸——他们意识到扎匹托是一个宽容的总督。

然而,圣诞过后的这天早上,拉米罗·达·洛尔卡却被人发现死在马背上。拉米罗的项上人头早已不见踪影,那马在集市上狂奔,而拉米罗身上依旧穿着他那件金红色圣诞披风,身子被人绑在马背上。

人们都认定,被从地牢里放出来才是达·洛尔卡真正的大不幸。

切萨雷准备发起对塞尼加利亚的征战,统治塞尼加利亚的是德拉·罗韦雷家族。他早就想占领这座亚德里亚海滨的港口城市了,因此他将他最忠诚的兵力都调遣到海岸,先前的谋反者们会带着各自的军队在那儿与他会合。忠诚的雇佣兵们和曾经谋反的将领都很高兴可以再次并肩作战,两队人马都按指令向海岸开拔。

待军队一迫近塞尼加利亚,小城很快就投降了。但是安德里亚·多利亚——要塞的指挥官坚持只当面向切萨雷投降。

在等待与他会面的同时,切萨雷将他最忠诚的军队部署在离城市最近的地方,其他指挥官则安排在距城门较远的地方。

按照切萨雷的命令,他忠诚的部下们和一支步兵小分队在塞尼加利亚的城门外会合,准备接受要塞的投降。这群步兵中还有保罗和弗朗科·奥尔西尼、奥利弗·德·费尔莫以及维托·维泰力。

遵照切萨雷的指示,这一干人走进城门,准备进入城堡里的一处宫殿与指挥官安德里亚·多利亚见面,他们将在那里商谈投降条件。

一行人进入城堡,巨大的城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切萨雷大笑着评论道,这下市民们再也不用疑虑重重了,教廷军队在城堡里谈着判,根本没机会洗劫全城。

进入那座小宫殿后,切萨雷领着众人来到一间八边形、桃红色调的会客室内。会客室里面有四个门,一张大的会议桌,还有几把桃色的天鹅绒椅子。

众人喝着仆人们用高脚酒杯呈上来的本地葡萄酒,十分放松地交谈着。这里不会打起来的,保罗和弗朗科·奥尔西尼、奥利弗·德·费尔莫,还有维托·维泰力,原本的几个谋反者,此刻也很高兴重新得到军队的接纳,还成了这场已稳操胜券的战役的一分子。

切萨雷走向会客室的中心。他撤去佩剑,并建议指挥官们也照做,因为这是一次和平谈判。众人于是跟他一道解除兵械,等待指挥官多利亚的到来。他们欣然跟从切萨雷,一一将武器交给切萨雷的副官。只有维托·维泰力依然面带忧虑——因为城门已经关上,而他们自己的军队还在城墙之外,离自己数百英尺远的地方。

切萨雷向众人命令道:“先生们,请坐下吧。塞尼加利亚一直以来都是个至关重要的港口,但是,我相信,这座城市在今天过后将变得更加重要。你们所有人都劳苦功高,应当得到也会得到奖赏的。就是现在!”

“现在”两个字一出,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冲进会客室。不到一分钟,保罗和弗朗科·奥尔西尼、奥利弗·德·费尔莫,还有维托·维泰力四人便被牢牢捆绑在座椅之上。

切萨雷的双眼闪着炽热的光,说:“那么,先生们,关于对你们作何嘉奖,请允许我介绍我的朋友米凯罗特先生。”

米凯罗特深鞠一躬,面带微笑。他憎恶背叛。他从一名副官手中接过绞具,从那些背信弃义的指挥官身边依次走过,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绞死,余下的人在一旁看得魂飞魄散。

回到罗马后,切萨雷受到了市民们和教皇的热烈欢迎,教皇带着使节亲自守在城门口等待他的到来。自从征服罗马涅地区以后,切萨雷比从前更爱笑了,他似乎对自己很满意,他父亲也同样感到欣慰。用不了多久,整个意大利都将在他的统领之下,对此他毫不怀疑。

私下里,教皇甚至和他谈过要把教皇三重冠交给他,或者至少将他加冕为罗马涅国王。但是,他必须先拿下托斯卡纳,而父亲至今仍然不允许他动手。

这天晚上,正当切萨雷在寓所内轻松自在地回味着所取得的一次次胜利时,有人送来一个盒子,里面还附了一封信。写信人是伊莎贝拉·埃斯特,乌比诺公爵的妹妹。公爵本人已经被切萨雷罢免了爵位。

切萨雷还待在她哥哥在乌比诺的宫殿里时,就曾收到过她的信。信中,她请求他归还两尊珍贵的雕像,他占领城堡时将这两尊雕像一起没收了,一尊是丘比特,一尊是维纳斯。她解释说这两尊雕像寄托着她的情感,对她非常重要,却丝毫未提她有收藏古董的嗜好。

可如今她成了卢克莱西娅的小姑,他被她的乞求打动了,立即派人将这两尊雕像送了回去。这回她在信中感谢他的仁慈宽厚,还送了点小东西作为回报。

这是一个大盒子,外面扎着丝带,绑着金色的蝴蝶结。他打开盒子,像孩提时打开一件意外的礼物那样兴奋。他小心打开盖子,慢慢揭开上面覆盖着的羊皮纸,发现里面原来是将近一百件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狂欢节上戴的黄金珠宝面具、红黄两色的绸缎面具、银黑色的充满神秘感的面具,还有像恶龙、恶鬼或圣徒的脸的面具。

切萨雷拿起面具一一察看,开怀大笑起来,并将它们依次戴在脸上,透过镜子,欣赏着眼前出现的种种景象。

一个月后,切萨雷与亚历山大在波吉亚家族的寓所内会面,等待杜阿尔特的到来。杜阿尔特刚从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回来。

亚历山大热切地告诉切萨雷,他打算美化梵蒂冈:“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艺术家米开朗基罗,请他为圣彼得大教堂绘制全新的图纸。我想要创造一些华美壮丽的东西,为基督世界添彩。”

“我不知道他作为建筑设计师本领有多高,但从我买下的丘比特雕像来看,这个米开朗基罗的确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这时,杜阿尔特走进房间。他向亚历山大致礼,亲吻他的教皇御戒。

切萨雷问道:“杜阿尔特,你找出威尼斯的那些恶棍了吗?佛罗伦萨的善良市民们还因为在塞尼加利亚发生的那些事情,就认为我是个妖怪,是扼杀无辜的狡猾之徒吗?”

“没有,切萨雷,他们都认为你那样做是情势所逼,而且做得聪明、漂亮。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正大光明的假动作。佛罗伦萨人喜欢复仇故事——越富有戏剧性越好。”

随后,杜阿尔特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转向亚历山大,说:“教皇陛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认为真正的危险还依然存在。”

“是什么让你如此忧心忡忡,杜阿尔特?是你听到了什么非同小可的流言蜚语,还是发现了什么灾难性的事实真相?”亚历山大问道。

杜阿尔特说:“谋反者们是死了,可他们的家族没有死。如今他们更加愤怒了,一定会伺机报复。”他看着切萨雷,说,“他们没有能力与你抗衡,切萨雷,但他们永远不会原谅你。而且,因为教廷支持你,教皇也同样面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