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好多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每一次,都错过了。

柴荣死后,陈桥兵变那晚我为从赵府背出赵老夫人被炸药所伤后,杯酒释兵权后,他从南唐归来后,行宫之变后……

我等待这句“重新开始”,一直没等到。

现在,真的等到了,我却没有多少欢喜了。

我似乎懂得了幻境里奈何桥上那个身穿紫衣、手执彼岸花的自己,说那句“你知道吗?彼岸花的花语,是无望的等候”时,是何等的落寞。

此时此刻,刚生产完,筋疲力尽的我,看着他激动又兴奋的眼神,双手握紧锦被。

我不确定老赵是不是像我爱他一样爱我。这份不确定让我悲伤。

“仅仅是因为德芳吗?”我问。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沛吗?王兰因,你看,德芳是多么好的孩子。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眉眼像我,耳朵也像我,嘴巴像你……我们是德芳的爹娘,要好好陪着德芳长大,将他培养成最优秀最优秀的储君……”他看着孩子,发自内心地笑着。

我揶揄道:“没有德芳,你恐怕仍不会见我吧?我沾了德芳的光了。”

他还是自我沉浸着:“赵普多智,博览群书,将来可以让他做德芳的太傅。右廷卫张德广武艺高强,身手潇洒,将来可以让他做德芳的教习师傅……”

我闭上眼:“一夜未眠,我困了,想睡会儿。”

“王兰因,你怎么好似不高兴的样子?我以为你是很喜欢孩子的。宗训你都那么喜欢。德芳是你亲生,自然是更喜欢了。”他看了看我,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让太医再来看看吧?”

我沉默一会儿,道:“赵玄郎,你真的永远不打算解释,为什么将小周后从南唐带回来,是吗?”

他将德芳递给嬷嬷,遣退了殿内所有人,道:“我,我……”

“十分不便开口吗?”

他咬咬牙,道:“她太像贺兰了,容貌像,神态像,言行举止也像。那时候,因为宗训的腿,因为石守信他们的离开,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僵硬。我常常在夜晚去兰心堂坐很久。在战场上,面对一张和贺兰一模一样的面孔,又是一模一样的倔强,我动了恻隐之心,便把她带回来了。”

“在赵府门前,我被炸药所伤时,你向我保证过,斯人已逝,你再也不念了,从此只有我,与我一生一世。”我平静道。

我已经不执着于向他解释我就是贺兰了。

就算我是王兰因,只是王兰因,这如此多的岁月,这如此多的患难与共,这如此多的甜蜜与苦涩,我陪他从一个备受排挤的武将,马厩里的马夫,到如今的九五之尊,也应该得到他的深情与信守承诺。

“王兰因,你也做了很多让我不悦的事,我们彼此原谅吧。”他道。

“你爱你的理想,你的袍泽之情,你的声誉,你的颜面,你的朝堂稳固,比爱你身边的人多得多。你没有尽早处置石守信,以致宗训失去双腿。你赐青桃自缢,不管她从前为你付出多少。你一次次包容你的母亲和弟弟,向世人营造母慈子孝的和谐,你是大孝子,你是好兄长,你是好帝王,你仁孝礼义,你太好了,你迟早要被自己的固执给害死……”我说到激动处,咳嗽起来。

他站起身来:“王兰因,何苦这样同我说话?你咒我么?过去了的,都揭过去,不好么?我们夫妻和睦,才是重要的。”

“你要的夫妻和睦,是为了德芳,还是为了你的声誉?”我笑道。

“你累了,我不想同你计较,也不想伤害你。你好好休息。我让嬷嬷把国库里的千年灵芝拿来了,给你补身子。”

说完,他走了。

殿内的帷幔,飘来飘去。

朝霞出来了,映在我的脸上,金灿灿的。

我不知不觉竟又与他争吵了。

离别应该是静悄悄的才对。不应该是这样,仍然在乎他的解释,在乎他前路的安危,怕他死于非命。

我还是抱有希望的,是么?

宋玲珑给我炖了一大锅的银耳汤喂给我:“娘娘,您疼了几个时辰,把奴婢吓坏了。奴婢的娘生奴婢的弟弟,也是疼了一夜。奴婢揪心得很,没吃饭,没睡觉,求观音菩萨,保佑娘娘好。郑王也害怕极了,我牵着他的手,一起等娘娘。还好,娘娘您平安生产了。小皇子长得很白净,不像奴婢的弟弟,黑黢黢的……”

肉团团用手摸着嬷嬷抱着的德芳,眼里满是新奇:“娘亲,小弟弟真俊啊,他什么时候会说话啊,我要给他讲故事。”

“明年他就会说话了。”

宫娥禀报:“皇后娘娘,国丈,国丈夫人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章氏手中抱着婴孩的衣裳急急走进来,王饶跟在她身后,乐颠颠的:“祖宗远德!兰因生了皇子!王府满门的荣耀啊……”

章氏放下衣裳,坐在榻边,刚开口,就流泪了:“兰因,累坏了吧?还疼不疼?想不想吃什么?”

“娘,没什么想吃的,就是肚子还疼着。”

“闭上眼,快别劳神。”章氏连忙道。

王饶站在榻前,道:“兰因,有件大事,爹得跟你说,符府的大少爷,晋王妃的嫡亲堂哥,来咱家求亲了,他要求娶你二姐姐梅因。你二姐姐受宠若惊,让爹答应,爹就答应了……”

章氏责怪道:“女儿身体还虚弱,你别说这些烦她!”

“不要跟符家结亲。”我道。

“为什么?符府,在都城,算是数一数二的贵门了。他们家跟咱们家又没有仇。怎么不能结亲了?再说那符大少爷,长得仪表堂堂,你二姐姐满意着呢……咱家又得一门贵婿了……”王饶开心道。

“符家的水很深,不要沾惹……”

我说着,感觉头有些晕,床褥一下子湿淋淋的,浑身发冷。

章氏道:“兰因,兰因你怎么了?”

须臾,她看到床褥蔓延的血,惊叫道:“来人啊,皇后娘娘产后血崩了,血崩了……”

殿内登时乱成一团。脚步声,哭喊声,交织着还未散去的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