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王饶,在昏迷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不要跟……不要跟符府结亲,符府的人,居心不良,想捆绑王府,拉王府下水……王饶,你……你记住没有?”

王饶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怔在那里。

章氏哭道:“女儿的叮嘱,你记下没有?还不快答应!”

“可聘礼,聘礼都下了……”

“退亲!王饶,女儿都这样了,你还不叫她省心么?”章氏猛地推了他一把。

王饶“扑通”一声跪在榻前:“臣,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太医来了。

我已昏迷。

血还在流着。

妇人生产,惊险万分。若有血崩,性命危急。

王兰因这具身躯,千疮百孔。

经生产之痛,已风雨飘摇,如今血崩,能扛得过去么?

我在昏迷中,想着,这次或许真的要走了。

离开人间,回到地府。

孟婆千挑万选,给我安排的身躯,我还是没能用它完成使命。

采心,采了一场空。

我想起大哥。陈桥兵变那晚,他跟我说,等我把所有的劫历完,等我的心完完全全长出来,他便来接我。

现在,我的心没有长全,他会来接我吗?

我等啊等,没有等到魂魄离开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捧住我的手,贴在脸颊边。

“王兰因,你一定要醒来。”

这双手依旧粗粝,满手的茧。

是赵玄郎来了。

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可眼皮沉倦,无法睁开。

太医道:“木贼、香附子各一两,朴硝半两,共研为末。每服三钱,用水一碗煎,连渣服下。”

宫人答应着,去煎药。

赵玄郎的声音冷下来:“皇后娘娘如何会产后血崩?”

太医忙回禀道:“回陛下的话,产妇血崩,原因复杂。或是体虚,情绪急怒所致;或是脉络损伤所致;或是入口之食有促活血之药物所致。皇后娘娘究竟是哪一种,微臣从脉象上,暂无法辨别。”

赵玄郎想了想,问道:“皇后产后,入口了什么东西?”

殿内的人全都跪在地上。

无人开口。

赵玄郎厉声道:“不交代是么?来人,将他们全都带去宫正司,严刑拷打。”

一个小宫人求饶道:“陛下,是,是宋玲珑姑娘……她给皇后娘娘炖了一大锅银耳,喂了半碗给皇后娘娘……银耳是经她一人之手,跟奴婢们无关……”

宋玲珑从殿外跪行进来,不断磕头道:“陛下,奴婢的确给皇后娘娘喂了银耳,可奴婢是为皇后娘娘好啊……奴婢想给皇后娘娘滋补身体,没有歹意……”

“你姓宋?”赵玄郎道。

“是……”

“哪里人氏?”

“定州……定州安喜县人……”

“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赵玄郎道。

几个侍卫进来,齐齐道了声“是”,将宋玲珑往外拖去。

宋玲珑吓得不断求饶:“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皇后娘娘,您救救奴婢……”

轮椅转动的声音,愈来愈近。

肉团团急道:“亚父,您不要杀玲珑姐姐。不要杀她。她是好人!”

赵玄郎道:“宗训,很多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宫女,十分可疑。皇后血崩,多半是她动的手脚。”

“您定是弄错了,亚父。她对我很好,对娘亲也很好。娘亲身上沉,她还给娘亲揉脚……亚父,您饶了她吧……”肉团团哀求着。

赵玄郎没有答应。

宋玲珑被拖到殿外。

棍棒声交杂着哀嚎,很是凄惨。

肉团团不断地求告。

我用尽力气,抬起手,抓住赵玄郎。

他见我有反应,忙唤太医来看。

宫人已经煎了药来,喂进我口中。

须臾,我睁开眼,道:“饶了她……”

赵玄郎皱眉,道:“王兰因,她与宋才人,都是定州安喜县人。同姓同乡。怎会如此巧合?”

我想起给他纳妾那日。

赵老夫人指着身旁的女子道:“这一位,是我娘家安喜县县丞的女儿,宋淑华。淑华知书达理,身子健壮,我玄儿得她,添丁有望。”

宋玲珑和宋淑华,竟都是安喜县人。

可我眼前浮现宋玲珑来我身边后的日子。

她胖乎乎的脸上,总是一派天真。

她憨厚,朴实。

她照顾肉团团极为细心妥帖,待我也极好。

我素来喜欢她,肉团团也喜欢她。就连百岁都那么喜欢她。

她怎么可能有歹意?

“赵玄郎,我让你放了她。”我抓住他衣袖的手,不肯松开。

他见我很是激动,吩咐侍卫住手。

我松开他,手无力地垂下。

正殿的太监走进来,俯身道:“陛下,武德司的吕德史来了,说有要事禀报您。”

赵玄郎连忙起身,离去。

他走后,宋玲珑一身的血,爬到我的榻边:“谢皇后娘娘救下奴婢的贱命……”

肉团团用袖子擦着她脸上的血:“玲珑姐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我躺在榻上,看着她:“玲珑,我相信你,你还是我的掌事宫女。”

短短一句话,她哭起来,拼命叩头:“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恩大德,奴婢下辈子,做猪,做狗,报答您……”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难过,满眼都是感激。

百岁舔着她手上的血。

我没有问她到底与宋才人有无关联。一字都没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相信她一直以来的纯真与付出。

赵玄郎大步走到正殿。

披着黑色披风的吕德史尚未回家换官服,便进宫了。

“陛下,臣查到,小周后前不久曾给南唐的乐师李长年写过一封信函。李长年是小周后最信任的人。那封信函上,或有极其要紧的内容。曾在李长年府上负责研墨的小厮交代,李长年看了那封信,就消失了。”吕德史禀道。

赵玄郎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找到他,将他带到东京。”

“是。”

“秘密行事。莫要走漏风声。”

“是。”

吕德史告退。

赵玄郎喝了口茶,凝神窗外。

槐花开了,雪白雪白的。

他总觉得小周后死前,好像有话要说。

他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秘密。

到底是何人与她勾连。

曾经传遍市井的《赵官家驭后图》,真的只是文人的凭空杜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