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皇城司门前,一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眼前。
我第一次到人间,肉团团见到我,就喊我“娘亲”,黏在我身上,让我抱,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
我第二次到人间,在王总管的府上,我擒住豹子的那一霎,他唤我“娘亲”,执意要带我进宫。
这一次,他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急切地认出我,而是一次次暗中助我。
我猜不到原因。
离开王兰因的身躯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肉团团撕心裂肺地问我:“娘亲,你还会回来吗?”
我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却已是过去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他一定很寂寞。
怀揣一个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等一个不确定的人。
婴灵转世,聪慧到极致,也敏感脆弱到极致。
十几年的岁月里,他一定想到了在轮回道时的漫长黑暗。
肉团团,我的孩子,彼岸花的花语,是无望的等候。无望等候的人,一直是你啊。
早秋时节,天高云淡,一行大雁,往南飞去,飞向温暖,飞向未知的命运。
枯了一半的树叶,从树枝上掉下来,往下跌落。
王司使点了一队武艺最高的人手,准备出发。
我道:“王司使,我同你们一道去!”
王司使瞥了我一眼,道:“你去做什么?”
我微微笑道:“王司使,您不是害怕消息有误,惊扰了陛下,担责任吗?郑王殿下,是陛下钟爱的义子,你总不敢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吧?把我带上,有责任,推给我就好。我父亲沈义伦,是文官领袖,清苑名士,已被陛下所赦,不日就要还朝,官复原职。我来担责任,您不吃亏。有祸,是我的。有功,是您的。”
王司使笑了笑:“沈姑娘倒是个灵醒的人。本官喜欢跟灵醒的人打交道。全城人都知道你跟秦王殿下走得近。如果今天……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皇位可就铁定是秦王的了。沈姑娘前途无量啊。”
我俯身,没有再说什么。
一群人悄然到了皇宫。
福宁宫内,充斥着念经的声音。香火的味道,十分浓郁。
我和王司使等人,埋伏在福宁宫外。
等了许久,没有动静。
皇城司的几个亲从官渐渐失去了耐心。
正当我担忧这场谋划落空的时候,殿内传来打斗的动静,太监打开门,仓皇地喊着救驾,话音未落,就被一剑刺穿胸膛。
我道了声:“快!王司使,您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王司使率领一群亲从官迅疾冲了进去。
几名道士手持利刃刺向赵玄郎,赵玄郎与他们打斗,全然不似有病之人。奈何他已四十余岁,那些扮作道士的杀手年轻力壮,又招式凶猛。赵玄郎不敌,被杀手包围。
场面惊心又杂乱。
若是等宫廷侍卫闻声赶来,就晚了。
千钧一发之际,皇城司的人从天而降。
说时迟那时快,其余坐在地上的道士们齐齐脱去道袍,同那几名道士一起,与皇城司的人厮杀。
就在这时,一名道士想趁乱解决赵玄郎。
他举剑靠近,我连忙奔进殿内。
他欲刺向赵玄郎,我从身后死死抱紧他的腰,用尽全力,狠狠咬过去。
他痛得龇牙咧嘴,恼羞成怒,将我甩开,我一屁股跌在地上。
赵玄郎已在这个罅隙,拿起枕边那把短刀,扎进这个道士的心口。
这名道士倒在地上。
赵玄郎看向我,眼角有惊诧,随即又平静了,将手伸向我:“起来!”
我抓住他的手,爬起来。
宫里的侍卫已经涌进来了。
那些道士,全部被擒。
王司使掏出一把细细的针,缓缓扎向几名道士致命的穴位,由浅及深,这种审人招式,能使人痛到极处,双眼爆裂。
屋内一片惨叫声。
赵玄郎道:“你们不说是谁派来的,朕也能查到,把今日去过青云观的人,一一筛查,很快就能查出眉目。到那时,你们一个个全都得诛灭九族!现在说,死的只是自己,朕下令,不牵连家人。”
一个道士熬不住了,道:“是卢中书,命我们这么做的……”
好,很好。
终于得到我想要的了。
赵玄郎听到这里,已经全部明白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与他对视,他眼里有惊喜,有欣赏,有一份难以捉摸的肯定。
这下,德芳留在卢氏手中的把柄,无患了。德芳的危机解除了。
这是我与他都希望看到的。
我没有与他商量,做出这件事,他是愉悦的。
卢多逊被带来。
这个官运亨通、老谋深算的男人,本以为能搏个头等从龙之功,现在却罪证确凿,落个谋逆大罪。
赵玄郎逼问他,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老狐狸说出一句“遵王爷之命”。
“哪个王爷?”赵玄郎呵斥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
老狐狸磕头道:“罪臣万万不敢说啊……”
赵玄郎立命王司使去青云观清查。不多时,王司使回来,得到的答案却是:三王爷赵廷美。
“怎么可能呢?”赵玄郎喃喃道。
我忽然明白了,今日为何赵廷美去了青云观。
最老谋深算的,是二千岁。冒险的,是卢氏父子。成了,德昭与他,是受益人。不成,他也找好了替罪羊。
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他就铺好了这条线。
“传三王爷!”赵玄郎道。
少顷,赵廷美被带来,他年轻的面孔,煞白如纸。
“老三,你说清楚。你放心,有皇兄在,会查明真相。”赵玄郎道。
赵廷美叩首,痛哭流涕,却闭口不言。
“孽障!哀家待你,可谓是不薄,你怎敢行此猪狗之事,谋害你皇兄!
果然是贱妇所生,包藏祸心!”太后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门外,德芳扶着她。
德芳看到这一幕,吃惊极了,他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死死盯着我。
赵廷美仍然是啼哭不言。
赵玄郎双手捧住他的脸,高声道:“老三,你说啊!再不说,朕也救不了你了!”
“是……是我……”赵廷美哭道。
赵玄郎的手,垂下来。
“你怎么会这么做?理由何在?”
“我,我,我气皇兄不让我母亲葬入皇陵,我气皇兄把我记在太后名下……”赵廷美断断续续道。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承认了。
局面已不可扭转。
太后道:“玄儿,你听到了吧?贱妇之子,抬举不得。你看在他是你父亲骨血的份上,给他记在哀家名下,给他封王,他却恩将仇报。”
赵玄郎缓缓站起身来,沉默一会儿,道:“三王廷美,与我同父,血脉相连,不忍杀之。流放崖州。卢多逊,修《五代史》,修时政记,进《开宝通义纂》一百卷,有功。本朝不杀文官,着满门流放崖州。”
卢多逊和赵廷美被侍卫拖走。
赵廷美一直哭着。
德芳从太后身边走向我:“沈姑娘,你告诉我,你今日怎么进宫了?你不说你去青……”
“我去青花街买了药材,进宫献与陛下。”我道。
德芳眼神虚无又悲痛,抓住我的衣袖:“你,你骗我……”
赵玄郎一把将我拉在怀里,道:“户部侍郎沈义伦之女,献药有功,立为贤妃。”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德芳流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沈姑娘,你真是有志气。你想嫁给父皇。你不过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
“放肆!她是你母亲!”赵玄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