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径自往里走。

王梅因急急唤道:“娘娘,今日府里有客……”

“什么客?本宫见不得么?”我道。

王梅因道:“今日府中之客,是臣妇娘家父亲的义子,新任彰德军节度使,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

王饶的义子?

我依稀有些印象,听章氏说过。

那时,焦继勋是王饶手下的一个小小参军,常常往王府跑,献殷勤。

以前,我从没留意这个人。

现如今,竟做了新任的彰德军节度使。

我迈入正厅,焦继勋跪下行礼。

厅内,没有德芳的身影。

方才,我明明听见他的声音!

“赵德芳!赵德芳!你出来!”我道。

王梅因和焦继勋都劝道:“娘娘,秦王殿下不在……”

这时,我听见屏风后头有响动。

我疾步上前,果然见德芳站在后头。

“你们不是说,秦王殿下不在么?”我喝问王梅因和焦继勋。

德芳咬咬牙,道:“你不必怪罪他们,是本王让他们这么说的。”

“为甚这样说?”

“本王不想见你。”他道。

我的孩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宽仁有加。

却对我心存芥蒂,不愿见我。

我一时间不知是恼是悲。

我道:“秦王是皇子,自幼受太傅教导,难道连基本的礼法都不知么?你跟本宫说话,当称什么?”

德芳极不情愿地俯身道:“贤母妃。”

王梅因连忙招呼婢女给我倒茶。

我道:“茶不必喝了。秦王殿下,说说吧,为什么这个节骨眼儿,到田府来?”

德芳道:“贤母妃连本王的行踪都要管么?”

我喝道:“本宫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寻你!”

德芳想了想,道:“田夫人是本王的亲姨母。本王来看看她。焦大人是外公的义子,自然是本王的舅舅。本王与亲人们叙叙旧。”

王梅因边拭泪,边道:“贤妃娘娘,臣妇的妹妹,孝明王皇后,走得早。臣妇心疼外甥,常常相见,不为过吧?”

焦继勋亦道:“前彰德军节度使、国丈王大人,是臣的义父。他只有秦王殿下这么一个后人。臣对秦王,披肝沥胆。”

我不信。

丝毫不信。

我在王兰因身躯时,王梅因屡屡害我,毫不手软。焦继勋与我,没有半点情分。

他们怎么可能对我的孩子如此情义深厚?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向德芳道:“你跟本宫回去。”

“不回。本王要跟舅舅、姨父去打仗。”德芳道。

“你不能去。”我道。

德芳看着我,道:“贤妃娘娘既已攀了高枝,就别管本王的闲事了。本王心意已决。”

我举起巴掌,久久又落下。

我本就对不起我的孩子。怎能打他?

“告诉田重进,若德芳有个好歹,陛下与本宫,要你们通通陪葬!”我道。

回宫的马车上,我泪流不止。

为德芳对我的冷漠。

为德芳堪忧的未来。

虎狼环伺,母亲要救你啊,我的孩子。

翌日,孝明王皇后的永安陵失火的消息传来。

花锦心的差事,办妥了。

朝堂之上,天象司的执事官说,皇陵失火,必是孝明王皇后亡灵不安,应派皇子,前去祭陵。

德芳是孝明王皇后的亲子,自是最好的祭陵人选。

赵玄郎顺水推舟,钦点德芳去祭陵。

本朝以孝治天下,德芳不能推却。

他领了旨。

我的心,终于放下来。

赵玄郎亦松了口气。

秋日的傍晚,落叶翩然,火红的余晖洒满宫廷。

我去福宁宫找赵玄郎。

途经御湖时,看见花锦心和德芳在不远处。

花锦心道:“秦王殿下,上次您吩咐微臣给陋巷那些老人孩子们送的米粮,微臣已送过去了。他们都说,都说您是贤王。”

“好。”德芳点了个头,准备离去。

他本做了很多很多的善事,没有在意这一桩。

“秦王殿下——”花锦心见他要走,连忙喊了一句,御湖吹来的风,拂过她冷艳的面庞。

“还有事吗?”德芳问。

“没,没什么事,”花锦心道:“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微臣做的么?”

德芳笑道:“上回不过是恰好在长街看见你,便吩咐你去办这件事。你是皇城司的人,为父皇办案。本王怎么好总是差遣你去做这些小事呢?”

“可以的,微臣可以办的。大事小事,都可以。”花锦心道。

德芳温和道:“好,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办事得力,本王有闲暇的时候,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你升官。”

“不是的,微臣不是这个意思……”花锦心解释道:“您是这样好的人,菩萨一般,微臣能为您办事,很高兴。微臣想,微臣小时候,要是能遇见您这样的人,定不会吃那么多苦头。”

远处有人唤德芳,德芳疾步走了。

我亦没有再驻足,一路走到福宁宫。

赵玄郎在批奏折,看见我,欢喜道:“你来了。”

我坐在他身旁,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只管说。”

“郑王二十岁了,还没娶妻,我想,该给他说一门亲事了。”我道。

赵玄郎的目光更加柔和了:“这件事,朕何尝没想过?给这孩子说了好几门亲事,他都不同意。朕也拿他没法子。”

“你把皇城司的花都史唤来,赐婚给郑王,郑王一定愿意。”我道。

“当真?你确定他会同意?”

“我确定。我跟郑王,谈过几句。”

“好!”赵玄郎见我如此关怀肉团团,对我身份的确定又多了几分,欢喜也多了几分。

他当即吩咐钱总管:“去,把花都史传来,朕要召见她。”

“是。”钱总管答应着,去了。

须臾,花锦心来了,跪在地上,向赵玄郎行礼,向我行礼。

赵玄郎道:“花卿,祝贺你啊。”

花锦心茫然道:“陛下,微臣何喜之有?”

赵玄郎与我对视一眼,道:“朕与贤妃,打算为你保媒。你可愿嫁个王爷?”

花锦心忐忑道:“微臣出门寒门,怎配王爷?”

赵玄郎摆手道:“朕不在意门第!英雄不论出身嘛。你只说,愿不愿意?”

花锦心问道:“敢问陛下,哪个王爷?”

“郑王。”赵玄郎微笑着,又道:“郑王虽然双腿不良于行,可他腹有诗书,学识渊博,面容俊朗,品行高洁。能嫁给他,是你的福分。”

花锦心叩头,道:“陛下,贤妃娘娘,这门婚事,非微臣所愿。”

赵玄郎道:“你嫌弃郑王?不想做王妃?”

“不,不是,微臣怎么敢嫌弃郑王呢。郑王乃王爵之身,微臣不过是贫家女罢了。只是,微臣想嫁给自己的意中人。哪怕是做侍妾,微臣也甘愿。若非意中人,做王妃又有何意趣?”花锦心道。

“那朕就赐死你。”

“臣甘愿受死。”

赵玄郎看着她坚决的模样,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朕不是昏君,没有为抗婚赐死你的道理。你下去吧。”

“多谢陛下。臣告退。”

花锦心走了。

我的心情也愈发沉重。

肉团团还以为花锦心愿意为他办事,可能对他有意。

雪落南山的期待,是一场空。

花锦心宁愿死,都不肯嫁给他。

也许,在花锦心眼里,他是个精于谋算的阴冷之人吧。为他做事,不过是有所图。

这样的结果,我怎么忍心告诉肉团团呢?

殿外传来侍卫的奔跑声。

那侍卫跪在殿前:“陛下,不好了!秦王殿下在皇陵失踪了!只留下这封信!”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玄郎道:“把信拿来!”

侍卫呈上德芳的信。

信上写道:

父皇在上,容儿禀之,儿有鸿鹄志,边关去也。儿非您膝下稚子,当为热血男儿,保家卫国。如父皇一般,血战拓土。勿忧。嘱母后,莫要担忧。待儿凯旋。

儿德芳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