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馆。
自肉团团大婚以后,赵喜宁住进来,多了一些热闹的气息。
旻王府陪嫁四名侍女,四名内侍,许多珍稀摆件,一尊高两丈、宽一丈的巨大碧玉屏风。
群玉馆原先是素净的。
现在也有了富贵奢靡的味道。
四名侍女中最懂事、谨言的,当数冬行。
她面容敦厚,手脚粗大,一副干惯了活计的模样。
其他侍女喜欢说闲话。她不。
主子不喊,她不凑上来。
主子喊了,她马上过来办事。
到群玉馆没两天,把院子里花盆边的土、窗棂缝隙里的灰,都擦得干干净净。
就连肉团团的书,她都按照笔画多少,一本本排序整列好。肉团团说看什么书,王和还在找,她就立即取到送上来。
肉团团倒是不讨厌她。
冬月十八,群玉馆的水仙开了,一株株,亭亭玉立,甚是秀美。
戌初,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走进群玉馆。他是符挽樱的堂房内侄符澈。符澈蒙祖荫,做了一名七品武官,暗地里为肉团团做事。
符家的人,一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符挽樱做皇后时,捧着符挽樱,符巧樱做皇后时,捧着符巧樱,她们都死了,符佳樱做了王妃,就都捧着符佳樱。
唯有符澈,谁都不捧,一直跟肉团团走动甚密,从不改变。
肉团团是符挽樱所生,跟符澈是表兄弟,沾着亲,故而,他来群玉馆,并不会让人怀疑。
肉团团见符澈来了,带他进了书房,掩上门。
“表兄,凭祥那边,可有消息?”
昌盛长街的刺杀过后,肉团团命人故意留下一名杀手的命,只砍了一刀,没有杀绝,佯装以为他们都死了,然后躲在暗处观察。
两个时辰后,果见那人挣扎着起来,走了。
肉团团命符澈一直跟着那人,跟到了凭祥。
跟肉团团的猜测一样,杀手是德昭的人。
符澈俯身,拱手道:“回郑王殿下,广南王把那名杀手,灭口了。”
“猜到他会灭口。死尸埋在哪里了?”肉团团凝眉道。
“凭祥的一处林子里。”
肉团团点头。
符澈道:“现在死无对证,怎么办呢?”
肉团团微笑道:“表兄啊,你武功如此之高,想问题终是简单了些。德昭既派他们办这样的事,那他们必是死士,就算被活捉,也不会开口招供的,死士有八百种方法自尽。我就是要让他以为他安全了,跑去复命。我就是要让他死在凭祥。”
符澈道:“臣不解。”
“告诉他的家人,他死了。给他家人一笔钱,让他们去凭祥闹事,就说家人不明不白死了,求广南王给个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闹得越大越好。再带着当地的几个文官去看热闹。”肉团团吩咐道。
符澈恍然大悟,忙领命去了。
符澈走后,肉团团唤:“王和,倒杯岩茶来。”
王和没有来。
冬行倒了杯茶进来,不烫不凉,刚刚好。
肉团团道:“冲茶不能用温水。失了滋味。”
冬行忙俯身道:“是沸水冲的。奴婢一刻钟前,就想着殿下要喝茶,早早斟好了。晾了会儿。”
茶入口,刚刚好。
肉团团道:“你下去吧。”
“是。”
她临走前,把《史书》拿出来,放在桌上。
“你怎么知道本王要看这本?”肉团团问。
冬行低头,温厚答道:“您昨晚看了会儿这个,奴婢猜想,您或许今晚也要看。”
“下去吧。”肉团团摆手。
冬行轻轻掩了门。
忽听脚步声。
肉团团没有抬头,道了声:“春水?”
春水道:“是我。今儿在朝堂上听到一件大事,来告诉您。广南王赵德昭,率领府兵、家丁,在当地修渠,引得百姓齐声夸赞,两广总督递奏本夸赞他,说他为民着想,宽悯有为。朝堂上顺势有许多人为他求情,求陛下宽恕他回东京。太傅跪在地上痛哭,说自己的女儿,广南王妃已有身孕,在荒蛮之地,不宜养胎,他为国效劳一辈子,但求陛下恩赦。如此情形,陛下为难得很。”
肉团团点头。
早知德昭不甘心,不安分,拼命想法子自救。
他留了一手,是对的。
只要把德昭的罪名定重,才能一击而溃,才能让德芳没有后顾之忧。
肉团团抬头看春水:“渴不渴?”
遂将自己喝了一口的温茶递给春水。
春水还未接,忽听怪异的“嘶嘶”声。
低头一看,十分惊恐——
两条长蛇,向他们爬来。
那两条蛇,五彩斑斓,显是有剧毒。
春水喊道:“来人!快来人!”
外头一片寂静。
寂静得可怕。
打开门,不远处竟然躺着王和的尸体。
春水尖叫一声。
肉团团悲痛不已。王和从他八岁那年,开始做他的贴身小内侍,十二年来,肉团团习惯了王和,王和成了他左右手一般的存在。
“王和……”
他转动轮椅上前,一个人影闪进来,门“砰”地关上。
是冬行——
那个面容敦厚的小丫鬟。
此刻,她身手敏捷,目光阴森。
肉团团道:“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九族皆诛吗?”
冬行冷笑道:“是奴婢杀了您吗?不,是东京团练使楚大人。王和可是被他的流星镖杀死的。”
“楚大人?”
肉团团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外屋檐下楚天河的声音。
“郑王殿下,微臣楚天河奉命前来。”
好一出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妙在于乘。
肉团团想要开口,冬行反手勒住他的脖子。
“殿下——”
春水上前,被冬行踢翻在地。
两条蛇爬到肉团团身上。
春水毫不犹豫,上前抓那两条蛇,被猛地咬了一口,瘫倒在地,面色煞白,嘴唇乌青。
但她仍死死抓住那两条蛇。
我赶到群玉馆时,看到楚天河,便懂了纸条上的“脱罪之法”指的是什么。
几名内侍,拔出利刃,与楚天河打斗。
可怕的是,楚天河带来的随身护卫,反了水,指着楚天河,喊:“大人您怎么能杀郑王殿下?您只听太子之命,就不顾皇恩了吗?”
楚天河气极。
百口莫辩。
跟我而来的侍卫,以为楚天河真的是凶手,上前帮忙捉楚天河。
我往殿内闯。
只听得书房内有声音,却怎么都推不开门。
月亮忽然隐入云层,如被吞噬一般。
天地间一片漆黑。
月食了。
自第三次来人间,我终于有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能,我不能让肉团团死。
千钧一发。
我劈开门的那一霎,肉团团看见了我,眼中好似突然点了一盏灯。
孩子,这一次,娘亲终于没有让你无望等候。
我将那丫头和两条蛇一道,关进笼中。
不是爱玩蛇么,好生和蛇待着去吧。
楚天河那个反水的护卫,被我一掌打死。
那几个内侍瑟瑟发抖,被我捆了起来。
“把这些人全都送去皇城司,告诉王司使,好生伺候,招供为止,如若不招,就扒了他们几个的皮,挂在皇城司门口。”我吩咐道。
“是!”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
天狗食月,我改了肉团团的命,挡了他的劫。
春水爬到肉团团身边,趴在他膝上:“群玉馆的水仙花开了,我说过,花一直开,我会一直来……”
肉团团紧紧抱着她。
“殿下,你要快乐。”
“春水,我很快乐。”
肉团团无声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