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有了前世的记忆。

可他今生,毕竟是个凡人。

他老了。

能征善战,驰骋沙场的他,有了武人迟暮的衰弱和无奈。

好多事情,已经不是他能预料和把控的了。

与他经历了那么多事,现在的他,最凄凉。

此前,他在我面前一直是强硬的。这一次我选择来人间,也许冥冥之中,要我看到他软弱无力的一面。

破军星啊破军星,赵玄郎啊赵玄郎,我们纠缠了几辈子,加上肚里这个,前后有了三个孩儿,我第一次听到你说不知如何爱我。

“老赵,你到底怎么了?”我问他。

“我……我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他艰难地低声道。

殿内的香绕啊绕,绕了一圈又一圈。

他昏了过去。

老赵,我们现在要一起回归仙位吗?

不,你的使命还没有终结。

我们的孩子,结局还未明朗。

我们如果就这么走了,人间一趟,还是失败的。你也不能好好儿地回归真身。

大宋由你开基。

可古来王朝,太多两世、三世而亡的例子。如果没有处理好一切隐患,你是不甘而痛苦的。

天下又能安稳多久?

一直为赵玄郎疗伤的太医来了。

我终于知道他身体中的箭头碎片,已经直逼心肝。

我留下太医救治他。

又封锁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伤情,只说陛下累了,想歇几日。

暗中命人寻有名的医者进宫。

所有来求见的人,一律挡在披芳殿外。

梅心站在檐下,像个门神,任何人来,只说一句:“陛下歇着,嘱咐过,不可打扰。”

玲珑来了。

她是个天真的人,喜怒形于色,又太容易轻信别人,被别人利用。

故而,我不愿让她知道赵玄郎的病情。

玲珑站在殿外,梅心恭敬向她行过礼后,没有请她进来,依例说了那些话。

玲珑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宫?沈蓝呢,让她滚出来!”

梅心俯身道:“回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日夜照顾陛下,待陛下愿意见人,奴婢一定去请您。”

玲珑一巴掌重重打在梅心脸上,梅心脚下一个趔趄,还是稳稳挡在门外。

“陛下昏倒在福宁宫,你们为何不将他送到慈明宫,而是将他送到贤妃这里!本宫是皇后!谁办的事,杖一百!”玲珑怒斥着侍卫们。

一个侍卫瑟瑟回道:“回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亲自将陛下送到披芳殿的。”

玲珑的面色发紫:“陛下年暮,贤妃霸占陛下,存的什么心?苍天知道!太子殿下竟也听信贱人……被贱人蛊惑……”

除夕到了。

爆竹声响。

天下欢庆。

然而,宫中的这个除夕,极不寻常。

所有的宴饮,都取消了。

赵玄郎始终昏迷不醒。

太医行了一次又一次的针,还是无用。

我焦灼又悲伤。

德昭被软禁在宫中的内廷监。

玲珑疑我妄图挟天子以令百官,妄图让赵玄郎改立储位,立我腹中孩儿,带领一大帮子亲贵来闹事。

我模仿赵玄郎的笔迹,写了一张纸条,让梅心送出来,才暂时平息。

我知道,如果赵玄郎再不醒来,蒙混不了多时了。

几个名医相继进来诊治,都不起作用。

我将他们扣押在福宁宫偏殿,赵玄郎一日不醒来,他们一日不能放出去。

东宫。

德芳回到门口,花锦心迎上来。

可口的饭菜,已布好。

德芳脑海中一直想着焦玉儿的未卜先知,他隐隐担心,其中有隐情:焦玉儿和父皇身边的人有勾结。

恰逢春节,被发配到闽地的焦继勋回东京述职,来东宫看女儿。

焦玉儿等了一日,没等到德芳来,却等来了父亲。

“微臣参见太子妃。”焦继勋向焦玉儿行礼。

女儿终于身居高位,他不后悔当初的谋算。

“阿爹,您怎么来了?若让宫里人瞧见了,又该多心了。”焦玉儿恍惚道。

行罢国礼的焦继勋,依家礼道:“你这丫头,就这么不欢迎你爹?爹为了你,彰德军节度使都被罢掉了,被驱到闽地去,你怎么不念爹的情?”

“阿爹,女儿当然念着您的情。可现在是非常时期,殿下厌我,冷落我,我实在不想再惹是非。有时想想,也许我貌丑粗鄙,不该坐上这个位置。当初若我早知嫁给殿下,是爹爹您使的计,必会劝阻您。”焦玉儿眼圈红了。

“你是太子妃,能有什么是非?赵德芳为什么要冷落你?”焦继勋急切又担忧地问道。

这时,焦玉儿的贴身丫鬟绣花进来,回道:“太子妃,殿下正跟花良娣用膳,他说,他说……他说不过来了。”

焦继勋道:“什么花良娣,不过就是个侧室,能越过你吗?欺人太甚!”

焦玉儿忙道:“爹爹,您莫要在此处乱说,叫殿下知道了,该觉着我善妒了。太子妃当有太子妃的气量和容人之度。”

焦继勋住了嘴,不吭声了。

心里却默默打定了主意。

花锦心接连几日,变得蔫蔫的。

府务搁置。

花锦心每日练武,功力虽未恢复,气色却早就好多了。

突然病恹恹,让德芳觉得奇怪。

他静静观察。

将花锦心一应入口的东西、使用的东西,都让人查了查。

吃的东西,全都无碍。

德芳一度希望自己猜错了,多心了。

东宫不会有这样的腌臜事。

就在他停止查探时,却有人发现——

是手炉里添了白蛇根草磨成的粉。

德芳握着手炉,面色黯淡,肩膀僵硬。

他将手炉原样放回。

是夜。

派小太监在柱子后等待。

下半夜,丑时,抓住了添香的宫人。

那宫人被带到德芳面前。

德芳看了看她,闭上眼:“谁的主意?”

宫人连呼不知,磕头不止。

“你若不招,本王只好把你送到皇城司,皇城司审人的招式千百种,样样剔骨扒皮,你何苦去受那样的苦?”德芳道。

宫人面色惶恐。

德芳摆手:“拖走吧。”

“殿下,殿下饶命,奴婢从秦王府就开始伺候您,深知您是个仁慈的人,奴婢真的是没办法,没办法啊……您连蝼蚁尚不肯伤,饶了奴婢的命吧……”宫人不断哀求。

德芳俯下身,道:“说,是谁?”

“奴婢不能说……”宫人痛哭。

东宫的梁詹事禀报,这宫人曾受过太子妃的恩惠,她母亲有丧之时,太子妃给她出钱治丧,又许她回去戴孝。

宫人听到这里,深知瞒不住了,磕头流泪道:“奴婢想报恩啊,太子殿下,您对太子妃娘娘好一些吧,她是个很好的人……”

德芳坐下来,良久没有开口。

夜色寂寂,他摩挲着香炉,须臾,向焦玉儿的房中走去。